嫡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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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中毒增加感情

诚然,陆凝是不会任由李婴夙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的,毕竟,她是一个有着良好家教的公主。她的确没有料到李婴夙连性命都不顾,好在公主殿下向来宅心仁厚,随身的毒药减轻了分量,在两个江湖郎中折腾了四个时辰,李婴夙呕吐了七八次后,总算从鬼门关抢回了一条命。

他躺在床上,两眼放空,痛定思痛。

陆凝坐在床尾,脸绷得紧紧的,像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嬷嬷将郎中送走,又端了一碗小米粥进来,站在边上吹凉。

李婴夙怨恨地看着陆凝,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只是倍感疲乏。他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像陆凝这般油盐不进的。往常,不管是对着长辈还是晚辈,只要是一个女的,他微微一笑就能让对方倾倒。眼下好不容易搬进了这个宅子,和陆凝住在一处,要他放弃,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他绝不认输!

陆凝见他眼珠子乱转,担忧他余毒未清,清了嗓子问了一句:“你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李婴夙哭丧着一张脸不答话。

陆凝转过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惹得李婴夙回了神。他艰难地支起身子,看向她。她生得明眸皓齿,是一个实打实的美人,平日里不苟言笑,总给人一种疏离感,可当她眉眼一弯,便如同出水的芙蓉,折了百花之艳,仿佛天地间就那一抹色彩最为鲜明动人。不光是他,就连从小照顾她长大的嬷嬷,见她这般一笑,也禁不住有些失神。

嬷嬷端着碗走近,诧异道:“您……您在笑?”

陆凝顷刻敛住笑意,又恢复了一副冷淡的模样。

李婴夙还没看够,气愤地瞪了嬷嬷一眼。

嬷嬷不知李婴夙的心思,将人扶起来靠坐在床头上,将吹凉的粥递给了他。

李婴夙一边端着粥,一边寻思再说点什么能再让陆凝笑一次。他的盘算还没有一个结果,陆凝就道:“祸从口出,记住这个教训。”

李婴夙脸一垮,算了,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他气哼哼地拿起勺子,自顾自地舀了一勺粥喂进嘴里。

陆凝继续道:“江湖中人,我倒不知都这般轻信于旁人了。”

“怎么四(是)旁人,四(是)你给的我才次(吃)!”

一说完,在场三个人都怔住了。

李婴夙张了张嘴,又掐了掐自己的喉咙,挣扎着再度发声:“我嗦发四怎么肥事(我说话是怎么回事)?”

陆凝终于忍不住,又是“扑哧”一声笑了。这次她没能及时收住,全然不顾公主的架子,捂着嘴笑得浑身发颤。

李婴夙一面心疼着自己失去的声音,一面又诡异地满足于看见陆凝笑,正纠结得哭笑不得,陆凝擦了眼角的泪,努力绷着表情道:“这药……这药里面加了麻沸散,劲头兴许还没过去,你的舌头不听使唤。”

李婴夙:“……”

“多喝热水,嬷嬷给他倒一杯热水。”

“是。”嬷嬷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李婴夙。

李婴夙也来了兴致,捧着碗看陆凝:“我突然有总赶脚(有种感觉)。”

“什么?”

“要是能一自(直)看你笑,多给我两瓶毒药我也次(吃)。”

陆凝立刻板了脸。她觉察到自己的失态,禁不住拧了拧眉头。说来也奇怪,她初见李婴夙时,是真真正正讨厌这个搔首弄姿的家伙,可这半个月下来,她除了时常因他生气,这会儿居然还一反常态地笑个不停。这和她以往的形象大有出入,先前旁人别说逗她笑,就连要惹她生气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陆凝蓦地站起来。

李婴夙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正一脸茫然,她便启齿道:“你自己休息,有事叫家丁。”

李婴夙:等等,刚刚还一片和谐呢?

不等他反驳,陆凝便带着嬷嬷脚下生风地出了房间,剩他一人看着大门若有所思。

陆凝快步回了卧房,也没让嬷嬷跟进来,转身就关了房门。屋子里未曾点灯,四下漆黑,唯独月色银辉透过窗框铺洒在地面上。陆凝背靠着门站着,听见嬷嬷在屋外道:“主子,让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不必了。”陆凝淡然道。

嬷嬷站在门外,不敢再吱声。

陆凝每至入夜,五感便不佳,有灯照明时,还能隐约看清周身事物,可一旦没了烛火,她便和瞎子无异。她摸索着走到屋中,不小心踢倒了一张凳子,听得屋外人无比紧张。没多久,嬷嬷看见屋内映出了烛光,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陆凝坐在桌前,眉头还是轻微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沉思半晌,又看看窗外,不知晓现在禅宗的风头过了没有。一念至此,她拿出笔墨纸砚,又开始勾勒心中那人的容貌,画着画着,心绪便为之汹涌。

“虚云!虚云!”

“公主别怕,贫僧在这儿,您可以安心睡。”

“你会一直在吗?”

“会的,我一直都在,只要公主推开门,就能看见贫僧。”

陆凝本是不信的,如同她父母那般,每每说好陪她,却会因各种事情耽搁,常常一觉醒来,寝宫里除了她便再无旁人。她以为虚云也会如此,她听见他在外面诵经,颤颤巍巍地闭了眼。梦里,萦绕的全是那好听的诵经声。直到她醒来时,那声音还在殿外。那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年仅九岁的小公主推开房门,果真看见了青衣的僧者在外面盘腿而坐。他背对着她,硕大的圆月就悬在他的头顶上,像他与生俱来的佛光。她听着那些不明意义的经文,将这一幕镌刻在了心底。自那之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诵经声从未断过。

陆凝收回思绪,垂眸一看画中人,登时惊得把笔扔在了地上。那冲她盈盈一笑者,不是记忆中的僧者,而是李婴夙。

陆凝一夜没睡好,接下来的几天也都是辗转难眠,很快,眼下就起了淡淡的黑影。嬷嬷心疼得要命,赶紧想着法子给公主食补。

陆凝的心思千回百转,李婴夙也没闲着。他中的毒原本恢复得还算快,第二日就想去找陆凝接着作死。可关越等人闻讯赶来,愣是押着他躺在床上,好说歹说要让他休养五日,否则就将他抬回洛府。他有病在身,没敢和几个兄弟硬碰硬,只好遂了他们的意。第一天还相安无事,到了次日,整个阜城连同老宅,齐齐炸开了锅。

有一位笔者,名唤闻溪,是一个擅写风花雪月的大手,三国书坊对她的著作争得那是头破血流。但凡她有新作,面市不久就能赚个满盆金钵。这本子一出,当天就轰动了全城,街头巷尾都在津津有味地讨论家主和管家那段风流韵事。还有人通过姓氏及某些小细节,猜测出这家主就是李婴夙,而那位管家……很明显,就是现在洛府的二当家关越。

关越一见这本子,当即气得脑血管炸裂,买了一摞这书,一边撕,一边在李婴夙的屋子里大吵:“有辱斯文!道德败坏!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李婴夙也看了两页,脸黑得像煤炭似的,对关越骂人的话尤其不满,他挽起袖子,亲自破口大骂:“什么玩意儿,扯犊子呢?居然能写出这些东西!”

张擎天心疼地看着那摞书,小声辩驳道:“我觉得写得挺好啊!”

两人双双飞去一记眼刀。

张擎天是闻溪大大的忠实读者,不管闻溪出了什么书,他都会第一时间去抢一本。眼见有人攻击他心目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大大,想了想,他硬气道:“是你们先入为主,把自己代入了角色,指不定大大写的压根儿不是你们俩呢。再说了,大大的书畅销三国,你们俩要真是主角,还能出名呢。你看北曌的女帝和皇夫……”

不等他说完,李婴夙骂了一句,随手拿了一本书砸在他脸上:“就这种丧……丧……”

“丧心病狂。”关越提醒。

“对,就这种丧心病狂的人,不管写的是谁,都该拖出去打死再挂在城墙上示众半年。总而言之,要被我查出谁是闻溪,我非得烧了她全家!”

他刚骂完这句,陆凝就端着糖水出现在了门口。原本,她是让嬷嬷熬了一锅糖水消暑,可不知怎么的,在屋里发了一阵呆之后,就鬼使神差地来了他的房间。刚走到门口,她就听见他要烧死别人全家。她莫名其妙地看看屋子里的一圈人,又看了看桌子上的一摞书,面无表情道:“你们在做什么?”

李婴夙一愣,怒火冲天的模样立即收敛,换上了一脸谄媚的笑容。他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跑到陆凝跟前,道:“你怎么来了?”再瞅瞅她手里的糖水,“这是炖的雪梨?给我喝的?”

陆凝没回答,又问:“你在骂谁?”

“没有,没有……”李婴夙摸摸鼻子,他知晓陆凝不喜他口无遮拦,便吞吞吐吐道,“我是在声讨,不是在骂人。”

“哦,声讨谁?”

“就那个叫闻溪的人。”

陆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李婴夙拿来一本书,翻给陆凝看。里面的一字一句,陆凝自是无比熟悉,毕竟是出自她之手。李婴夙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嗤之以鼻:“你看看,这都写了些什么玩意儿。”

“嗯,什么玩意儿?”陆凝尾音上扬,似在反问。

李婴夙听着她话里带出了几分寒意,下意识感觉背上一凉。他又抬头觑了觑陆凝的表情,见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板着脸,顿觉自己肯定是产生了幻觉,于是越发义愤填膺:“这家伙居然把我和关越凑成了一对儿!天底下谁不知道我李婴夙性别男,爱好陆凝!”

陆凝眉头轻轻地颤了颤,他明明是在趁机表白,陆凝的重点却在第一句话上。

李婴夙握拳:“别让我在阜城里揪出这人,否则……”

“否则你要怎么样?”

“我要把她下油锅炸两遍,再扔到荒郊去喂野狼!”

“呵呵。”陆凝干巴巴地笑了一句。

李婴夙骂完这一通,气消了不少,又盯着陆凝手上的糖水,伸手要接:“凝凝,你终于来看我了,我还以为你不关心我,伤心了好几天呢。”

陆凝手一收,李婴夙接了个空,他不明所以地望向陆凝,但见陆凝的神色无比阴森,于是他又抖了抖。

“凝凝?”

陆凝一转头,将整碗糖水泼在了地上。

李婴夙:“……”

陆凝:“想喝?自己滚回洛府去熬。”

李婴夙:“……”

陆凝举步就走,不消片刻,人就没了影。李婴夙茫然地望着外边的回廊,过了好一会儿,又望望一屋子和他一样茫然的兄弟们,摊手道:“我怎么惹着她了?”

众人齐刷刷地摇头。

“那糖水不是送来给我喝的吗?”

“一开始看着像,后来又看着不像了。”

“为什么?”

大家还是摇头。

一干人的心思从书上转移到陆凝身上,稍加讨论,几个单身老男人得出了一个结论: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针,太难懂了!

这日过后,陆凝彻底无视了李婴夙。李婴夙将养了几天,余毒清得差不多后,又活蹦乱跳的,成天跟在陆凝后面耍宝。陆凝的态度越发冷硬,连话都懒得跟他搭一句,完全把他当成了空气。

李婴夙不知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秉持着她如果生气,那肯定是自己有问题这种毫无底线的原则,他还是乐此不疲地哄她。

陆凝作画时,他就研墨,对陆凝总画虚云这件事也不敢发表意见。陆凝看书时,他就安静地待在一旁,像一个下人似的,给陆凝温茶、斟茶。陆凝用膳时,他发现陆凝不爱吃肉,只偶尔吃些鱼,便每每都会细心地剔去鱼刺,再把剔好的一小碗鱼肉放到她跟前。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这么过了十几日,李婴夙的耐心也到了极限,趁着午后陆凝坐在大厅里看书,他跑过去十分委屈地说:“这么多日了,你的气怎么也该消了吧?”

陆凝侧了侧身子,不理他。

李婴夙又转到她跟前:“就算不消气,你也得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呀。”

陆凝稍稍抬起眼,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让我开心?”

“我喜欢你,让你开心不是应该的吗?”

“喜欢?”陆凝语气不屑,“你知晓自己什么地方有错?”

“不知晓。”李婴夙非常诚恳。

“那你还哄我做什么?”

她这么一问,李婴夙倒是愣住了。按照两个人正常的相处方式来讲,一方惹了另一方不开心,那必是事出有因,可左看右看两人先前的相处方式,李婴夙向来都是让着她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确实没干过什么错事,就连中了毒,李婴夙也不曾计较。这么一寻思,他想,兴许她不高兴当真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只是因为其他的事,譬如,因为去不了禅宗,见不到虚云?

这么一想,李婴夙的心凉了半截,脸色也有些难看:“你是在想别人吗?”

陆凝怔了怔,不知他的思路拐去了哪儿。两人牛头不对马嘴,陆凝索性不再接话,重新把眸光定在了书页上。

“你在想虚云?”

陆凝转一个方向。

李婴夙屁颠屁颠地跟过去:“你因为见不到他,所以就把气撒在我头上?”

陆凝再转一个方向。

李婴夙一把夺了她的书:“我就不明白了,那虚云究竟有什么好的?他是陪着你天天说话了,还是你吃饭的时候给你剔鱼刺了?你来了阜城这么久,他来见你了吗?你到底看上他哪一点了?”

陆凝握紧拳头,闷声道:“把书给我。”

“不给。”

“你……”陆凝正要发作,两人大眼瞪小眼之际,院子里却传来一阵突兀的吵闹声。陆凝越过李婴夙的身板朝门口一望,便见一名摇着五骨扇的纨绔子弟大步走来,身后跟了七八个打手,个个腰佩长剑,将家丁并嬷嬷一起拦在了厅堂外。

那人走进来,狭长的眼觑了觑两人,笑道:“李大哥,好久不见。”

李婴夙正心情不好,回头一看,脸色更冷了。他慢悠悠地坐到陆凝旁边的椅子上,以主人之姿跷起了二郎腿,打量着来客:“秦二公子。”

来者正是秦牧。他能出现在这儿,必是关越截人失败了。李婴夙心里一阵烦躁,说出的话也甚是不客气:“洛家与秦家近几年摩擦不断,秦二公子这么明目张胆地来阜城,也不怕出不去?”

“李大哥说笑了。”秦牧收了扇子,“我既然敢来,就是看准了李大哥不敢动我半根头发。”

李婴夙抿唇不语。陆凝则是拿起了书,尽职尽责地充当背景。

江湖恩怨什么的,还不如看话本子来得有劲。

秦牧的目的就是找碴,寻着机会免不了讽刺李婴夙一番:“说来也好笑,李大哥怎么好好的洛府不待,偏要跑到这荒郊野外来?难不成……”他瞄了一眼陆凝,“拈花惹草被洛家的大小姐发现,遭人赶出来了?”

李婴夙皱了皱眉头。

秦牧笑起来:“谁不晓得李大哥能当上洛家家主,多半是靠大小姐青眼有加才得到提携。我好心奉劝李大哥一句,可不要因小失大啊!”

这话的含义,就是李婴夙是靠女人吃饭的。李婴夙没有出声,秦牧便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驳了他的脸面,让他哑口无言了。见下马威使得火候差不多了,秦牧直奔正题道:“这次我来到阜城,想必你也料到了我为的何事,宁县的虎爪门……”

“挖你老爹的坟头。”李婴夙语气平静。

秦牧:“……”

陆凝:“……”

秦牧沉默了,以为自己听岔了,毕竟两个人好歹是举足轻重的世家之主,谈话应不至于如此没格调。于是,秦牧忍下心头冒起的火气,耐心道:“宁县的虎爪门此次伤及我大哥的入室弟子,使其毙命,我大哥知晓此事后,尤为震怒。为秦洛两家将来交好,我认为……”

李婴夙依旧十分平和地骂了一句脏话。

秦牧和陆凝:“……”

这次,秦牧不能再装作没听见了,猛地拍响了椅子的扶手,怒道:“你说什么?”

李婴夙又骂了一句脏话。

“你!”秦牧蓦然起身,指着李婴夙大喝道,“我敬你算个一家之主,才与你客气地商量。李婴夙,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个靠女人混饭吃的小白脸,别得寸进尺!这桩事是虎爪门理亏,你非要撕破脸,我秦家也不怕和你洛府对上,此事就算是传出去,不得人心的也是你洛府!”

“是吗?”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秦牧为之一愣。

这回说话的却不是李婴夙。厅内的两个男人纷纷看向陆凝,陆凝慢条斯理地将书放在手边的桌子上,波澜不惊地望向秦牧:“据我所知,此事由头是虎爪门抓住了一名贼子,将人打死了,是吗?”

李婴夙呆呆地看着陆凝。平日里陆凝对他冷是冷,可那份冷淡里还能时不时带着几分柔和,而眼下,陆凝气场全开,眸光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冰雪,仿佛一眼就能冰封千里,震得人头皮发麻。他觉得她这模样真是十分好看,一时半会儿竟看得出了神。

秦牧很快反应过来,质问道:“你是什么身份,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我未来夫人的身份。”李婴夙捧脸,一副痴迷状。

陆凝斜眼扫他,冲他飞了一记眼刀。

“不知这话让洛家的大小姐听了去,你还有几天的好日子过。”

“别浪费时间。”陆凝打断他。

秦牧再次看向她,不知为何,他总有种在这女人面前仿佛矮了一头的错觉。约莫是碍于她的气势,他被她牵着鼻子走:“那是我大哥的入室弟子,并非什么贼人,虎爪门要了其性命,必须给一个说法,否则我秦家……”

他威胁的话还没说完,陆凝又截了他的话:“为何虎爪门别的人都不打死,偏要打死你大哥的入室弟子?”

秦牧震惊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无耻的问话方式,登时感觉自己有点招架不住了。这就好比他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拉肚子,大夫说这得怪你吃饭的方法不对。

李婴夙笑得春风满面,还捧着脸痴痴地望着陆凝,“妇唱夫随”道:“什么入室弟子,偷东西都偷到人家掌门房里去了,不打死留着过年吗?”

“你这是血口喷人!”秦牧眉梢直跳,“我大哥那入室弟子只是路过宁县,无缘无故招此噩运,现在人死了,你们还诬陷他是贼人!”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虎爪门打死了你大哥的人,的确应该一命偿一命。”陆凝正色道。

秦牧点头表示认同,她却话锋一转:“那么,虎爪门也有两名弟子惨死秦家手中,这两条命,你们该如何相抵?”

秦牧僵住。

李婴夙笑出声,简直恨不得给未来的夫人啪啪鼓掌。

过了好一会儿,秦牧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强词夺理道:“这怎么能一样?我大哥为他那弟子倾注了不知多少心血,以后是打算把秦家交到他手里的!”

为了抢地盘,把一个下作之人说成世家继承者,这秦家老二也是拼了。

李婴夙无声冷笑。

秦牧干脆破罐子破摔:“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若是天子薨逝,与一个刁民死了,又怎能相提并论?你我都是江湖中人,均知晓培养一名入室弟子何其之难,我大哥的继承人死于虎爪门,打死两名小派的外姓弟子,已算轻饶。”

“有道理。”陆凝点点头。

秦牧松了一口气,可算没白费他一番胡扯。

然后……

陆凝又淡然道:“这么说来,那阳州秦家也是名不副实了。”

“你说什么?”秦牧眼光一沉。

陆凝却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秦家是江湖四大世家之一,在当今武林,也算是一方雄霸。如此名门名派,耗费心力培养出的继承人,竟死在一个三流小派的门徒手里,这要是传出去……”陆凝看看他,“他人会说秦家人才凋零,不过如此。在这虎狼环视的武林中,也不知秦家还能屹立多久。”

秦牧握着扇柄的手指发白。

陆凝继续道:“诚然,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即便身为一家之主,也非事事精通,识人之术浅薄,这也是正常的。说不定还是会有些不入流的小门小派,愿意秉持同情之心,依附于秦家存续。”

秦牧:“……”

李婴夙笑出了声。

陆凝瞥他一眼,他又赶紧收敛住笑意。

末了,陆凝道:“就依秦二公子所言,此事需得有一个说法。不若就以两家名义,召集武林大派,商讨一下这虎爪门的外姓弟子打死了秦家继承人,该如何处置。”

陆凝这是一个撒手锏。当今江湖,四大家、九大派之所以能屹立巅峰,多仰仗于各自地界的小门派年年上供。如真让人知晓秦家的“继承人”死得这般窝囊,还洗不清贼子的嫌疑,那秦家转眼就会败落。没了依附于自己的小门派,秦家确实风光不了几年。秦牧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有苦说不出,脸色急转,怒火上头,挥开折扇便朝陆凝攻去。

那劲风扑面而来,陆凝却是眼都不眨一下。只见折扇逼近她喉咙时,堪堪停下。

李婴夙面色阴郁,擒住了秦牧的手腕。不待秦牧开口,他手上一用力,骨头断裂的脆响响彻大厅。秦牧痛呼出声,外面的打手听见动静,纷纷拔剑拥了进来。

李婴夙扫一眼门口几人,又看着满头大汗的秦牧,寒声道:“我方才已经说了,阜城好进,但是难出。”

“李婴夙,你!”秦牧深吸一口气,口不择言,“你不过是仗着女人混饭吃,你有种……”

“咔嚓”一声,秦牧的小臂以一种异常的角度向下弯曲着,显然是彻底折了。

李婴夙平静地掏掏耳朵,道:“你说什么?我胸肌太大,没听见。”

陆凝:“……”

秦牧:“……”

秦牧恨恨道:“这笔账,我秦家记下了!”

李婴夙嗤笑一句,一掌将人推出一丈远。打手们先将秦牧接稳,正要攻上前,李婴夙又道:“你们可得想好了,我这个人斤斤计较,今日谁若要在这里动手,吓着我未来的夫人,明日你大哥只怕要给你哭丧。”

秦牧拦住自己的人,托着断了的手臂仔细思量。他此次前来,原意是敲山震虎,并没有真正想与洛府撕破脸面。为了隐藏行踪,他带的人手也确实不多。再观李婴夙和陆凝,他吃不准这两个人究竟有多大的能力,而这宅院里,又是否隐藏有其他高手。这般一细想,他决定先谋而后动。

他怨毒地盯着陆凝,阴森道:“姑娘令秦某刮目相看,此次‘盛情款待’,秦家来日定当相报。”

“客气。”李婴夙嬉皮笑脸地挥手,“回去替我问候你那生不出儿子的大哥啊!”

几个打手按捺不住,个个恨不得撕烂李婴夙的嘴。

秦牧扬手阻止,再看了两人一眼,沉声道:“走!”

一行人风风火火,大步跨出门槛,转瞬就离开了院子。等到老宅里恢复了一贯的安静,李婴夙才回头冲着陆凝道:“凝凝不用担心,有我在,别人伤不了你分毫。”

陆凝嘴角一抽:“你不是不会武功吗?”

李婴夙望天,“我是不会武功,不过那小子力气没我大,我轻轻一折,他的手就断了。”

陆凝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个人嘴里没一句实话。陆凝懒得再看他,拿起书,准备继续徜徉在文字的海洋里。

李婴夙悄无声息地蹲到她脚边,笑眯眯地注视她。

她的心“咯噔”一跳,不安道:“你做什么?”

李婴夙不说话,意图用热辣的目光直击人心。

陆凝不吃他这一套,挪开了视线。

片刻后,李婴夙说:“凝凝,你刚才是在帮我?”

陆凝耳根有些发红。

李婴夙一看,笑得更是如沐春风:“你是不是舍不得看我被人欺负?”

陆凝:“……”

被人欺负?想想你刚才面不改色地折了别人手臂的狠劲,说这话不觉得心虚吗?陆凝腹诽着,还是不答。

“你说嘛,我是不是让你有一种保护欲?就像我每次看你皱眉一样,可心疼了。”

陆凝:“……”

此人脸皮太厚,宜退避三舍。陆凝拿着书起身,刚想遁走,李婴夙也跟着站起来。她步伐一个没收住,脑门就撞在了李婴夙的薄唇上。她霎时身子一僵,没了动作。李婴夙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呵出的气息轻轻扑打在她额头的肌肤上,有些温热。她的脸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连带着握书的五指都不自觉地收紧了。

李婴夙将所有细节尽收眼底,笑意愈浓。他稍稍倾身,凑到陆凝的耳畔,用低沉的嗓音道:“刚刚,我好像碰到你的额头了。”

陆凝浑身一颤,本能地要往后退。李婴夙眼明手快,伸手轻轻圈住了她的腰。她又赶紧往前,生怕和他肌肤相亲一般。可这样一来,她几乎贴上了他的胸口。他对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异常享受,眉眼弯得如同一轮新月。

“四舍五入,我们算是亲过了。”

“你!”

陆凝气得咬牙切齿,眼睛一抬,视线不偏不倚地落进李婴夙的眼里。那黑亮的眸像是一汪湖水,泛起涟漪,渐渐扩散开来,宛如要将人淹没。李婴夙的皮肤白皙,比一般女子还要清透不少,背后阳光璀璨,仿佛专门为了衬托他那精雕细琢的五官。

陆凝恍然失神,听见李婴夙用魅惑人心的语调道:“你是不是也对我动心了呀?”

陆凝当即收回了纷乱的思绪。

“你不用害羞,可以大方承认,拿出你刚刚怼秦家老二的气势来。”

陆凝:“……”

李婴夙见她不开口,还特别贴心地道:“你是怕吃亏吗?别人都说一段感情里,谁先动心谁就吃亏。”

陆凝:“……”

“你别怕,我承认,我先对你动心了,我看上你了,想把你娶回家做我夫人。”

陆凝深吸一口气,再定睛望着李婴夙,眸中一派清明:“你想听实话?”

“嗯。”李婴夙含羞带怯地点点头。

“我刚刚……”

李婴夙搓手。

“那么帮你……”

李婴夙一颗心如小鹿乱撞。

“全是因为……”

李婴夙幸福得快晕过去了。

“你的嘴太臭了,污染了我周围的空气。”

李婴夙的幸福戛然而止。

他的脸蓦地垮下,像是一尊经历了风吹日晒的石像,顷刻间碎得七零八落。陆凝觑着他这如遭五雷轰顶的模样,目光闪了闪,一把推开他,走向门口。

嬷嬷端着糖水进来时,刚好和公主殿下擦肩而过,叫了她一声,她也不答。嬷嬷觉得奇怪,放下糖水后,李婴夙忙不迭地凑了过来,面朝嬷嬷道:“我嘴臭吗?”

嬷嬷噎了噎,小心地闻闻,摇头。

李婴夙叉腰:“就是嘛,我早上漱过口的!”

嬷嬷忍俊不禁,提醒道:“主子是不喜见您说脏话。”

李婴夙哼哼。

嬷嬷又道:“不过,家主真有本事,我刚见主子又笑了。”

“笑了?”李婴夙挑眉。

“是,主子向来很少笑,自打家主来了,她的笑容多了不少。”嬷嬷想起刚才的一幕,觉得甚是宽心。

李婴夙红光满面:“还说没动心,明明就是红鸟心动了!”

这话说完,他迈着轻盈的步伐嘚瑟地走了,剩嬷嬷一人茫然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红鸟心动?这是什么意思?”

等等,难不成这人说的是红鸾星动?完了,刚刚还有点看好李婴夙的嬷嬷,顿觉他要追上公主还有十万八千里路要走。

正如嬷嬷所想,李婴夙追妻之路的坎坷,绝不止眼下这些状况。他自以为陆凝对他动了心,一整日都跟在陆凝身边转悠,陆凝也不像前几日那般视他为无物,这更加激励了他。他从早黏到晚,用了晚膳散了步,还亲自把人送回了房。他的算盘打得哗啦响,都开始筹备聘礼了,结果当天夜里,陆凝就用实际行动给了他重重一巴掌。

那一夜,李婴夙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屋外万籁俱寂,有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敏锐的听觉。他正打了个呵欠,便听见大门“吱呀”一声响。他从床上翻身坐起,看看屋外月色,再一算时间,他的脸登时就黑了。

陆凝裹着一袭深色的长披风,脑袋上戴了一个硕大的兜帽,将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她一只手提着灯笼,一只手将门关好,一转身,眼前蓦地闪出一道白影。李婴夙拦住她的去路,语气不善道:“你又要去哪儿?”

陆凝诧异地看看他,再看看关好的门,又看看不太高的墙,立刻了悟。她越过他的身侧,不耐烦道:“与你何干?”

“怎么就与我无关了?”李婴夙跟在她背后。

陆凝停下步子:“你是我什么人?”

这一问,倒把李婴夙难住了。从头至尾,陆凝确实没说过心动二字,他俩也确实没有实质性的关系。李婴夙哽了哽,胡扯道:“我是与你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

陆凝没好气地继续举步。

李婴夙步步紧跟,活像她的小尾巴。

“你为什么又要去找那个人呀?是我不够好看,还是我又做错什么了?”

陆凝不答。

“要是你气我白日里说的话,我收回行吗?别去了。夜路不好走,你看你,踢到石头了吧!”李婴夙几步走到她前面,将路中间的石头搬起来扔了出去。

陆凝默默睨着他,想了想,道:“那日在众生相……”

“你看过我的身子了。”

陆凝简直想一巴掌拍死这家伙。她好不容易按下性子,道:“我已经告知过你,我来阜城,是因此地离禅宗近。”

“还为了寻人!”李婴夙忙不迭地提醒她另外一件要事。

陆凝望了望天:“那不算太打紧。”

此时此刻,不知在何处的小楼皇子突然觉得心窝子一痛,仿佛被人捅了一刀。

李婴夙不满:“怎么能不打紧呢,你就是为了寻人!”

陆凝摇摇头,不欲再和他争辩,当先往山顶行去。他在她背后噘着嘴,心知说服不了她,只得气鼓鼓地跟上去。他一只手抓过她提着的灯笼,走在前面半丈处,替她照明。她心尖儿一动,旋即垂下了眼眸。

走了一段路,李婴夙回头一望,见陆凝竟不知不觉地落后了许多,他急忙踱回陆凝跟前,皱眉觑着陆凝的步调。照常理来说,像陆凝这样的高手,打败十二剑奴尚且不在话下,夜里行走,即使不用轻功,也不至于寸步难行,从山脚至顶峰,最多一炷香。可陆凝走得慢不说,还时不时被路边的荆棘勾到脚踝,便是有灯笼照明,也像个盲人一般。他不由得又想起两人被困禅宗那一夜,陆凝也是这样,搀着他在墙壁上摩擦,愣是不走直线。当时他以为陆凝是存心打击报复,眼下看来却好似另有隐情。

李婴夙沉吟片刻,从旁边的树上折下一截树枝,一面继续走,一面把路旁的荆棘清了个干净。

“凝凝听过江湖名人谱吗?”

“不曾。”陆凝言简意赅。

李婴夙装作漫不经心地闲聊:“江湖名人谱三年出炉一次,分门派名望、个人武学以及兵器排名。”

陆凝听得仔细。

“上一个三年,拔得头筹者,乃是你的本家。”

“哦?”

“也姓陆,叫陆渐离,听说正是当今北曌的皇夫。”

陆凝的眉头抽了抽。

李婴夙显然不知道他吹捧的正是未来的老丈人,轻描淡写带过,又道:“以往的江湖名人谱上,以武进前十甲的女子少之又少,独独有一人,曾占据名人谱第二位将近三轮。”

陆凝似乎被他勾起了一些兴致,眉头微微上扬。

李婴夙看她走路还是跌跌撞撞,忍不住牵起了她的手。她一愣,试图抽回手,却被李婴夙握得更紧。她念想着这家伙对自己也算细心,便没好意思再忸怩,任由他拉着自己慢慢走。他的计谋得逞,不由得心情大好,嘴角也止不住勾起了弧线。

“那人是一个奇女子,名唤苏愉悦,是旧时大燕镇国将军府上的郡主。她的武学造诣,至年老时已出神入化,唯一能胜过她的,是她的夫君。”

“我听说过。”陆凝埋着头,耳根有些发红,“那位郡主侠肝义胆,行事亦豪迈,许多坊间小传都不乏关于她的记载。”

“嗯。”李婴夙瞄着陆凝小巧的耳朵上晕开的浅粉色,喉咙里一阵阵发干。他得聚精会神,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亲吻她。他抿了抿唇,将视线投向前方:“凝凝初入江湖不久,许是不知晓,洛府的十二剑奴,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要败他们,非易事。以我所见,凝凝如今的武学造诣,和那苏家郡主年轻时亦是不相上下的。”

李婴夙一口一个凝凝,喊得陆凝心肝脾肺肾都在颤。陆凝心知他的话题快要拐到正道上,也不打岔。

果不其然,李婴夙下一句就道:“明明依着你的武学功底,半炷香就能到禅宗,为何每次走个夜路,你都要这么……”李婴夙话音一顿。

陆凝也脚下一停。

夜风里,一盏灯笼摇摇晃晃,烛火明灭,照得周边树影鬼魅横生。就在这一小团散开的光线里,陆凝的左脚踩了一坨黑乎乎的玩意儿。

李婴夙哽了哽,说出了后面的话:“往牛屎上踩……”

陆凝听见牛屎二字,登时脸色铁青。她视物不明,起先只是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踩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这会儿听李婴夙道出真相,她简直恨不得把脚给剁了。

这究竟是哪个放牛的这么没有道德心?

陆凝整个人都有点晕眩,胃里还一阵阵地翻涌,仿佛要当场呕出来。李婴夙的脸色同样精彩纷呈。陆凝估摸着眼下她形象尽失,李婴夙肯定拍屁股就要跑。如此也好,等他走后,她再想法子处理。

陆凝正等着李婴夙自行兵退八百里,孰料,她整个人忽然一轻,一双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瞳孔骤缩,忍不住抬起了头。山风吹拂,她的兜帽顺势滑下,星光落进了她的眸里。男人下颚的线条被夜色衬得出奇柔和,清冷的月华夹杂着烛火的昏黄,像是色彩瑰丽的笔,描出了那张风华绝艳的脸。

陆凝耳根的红色迅速蔓延,她推着李婴夙的胸膛,低声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放你下去,再去踩两脚吗?”

陆凝:“……”

李婴夙声线平和:“放心,我不会趁机走回头路,你要去禅宗,我便带你上去。”

陆凝睫毛一颤,难得没有与他针锋相对。

李婴夙收紧了双手,将怀中人抱得更紧。实际上,他确实想走回头路,可他知晓,一个人的心若不在他这儿,即使人回了老宅,心也还在远处。他虽然没有谈情的经验,可没吃过猪肉,到底见过猪跑。要打动陆凝,他还需慢慢来。有了此等觉悟,他倒是无比享受今夜这个小小的意外。温香软玉在怀,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得四平八稳。

陆凝也不好催促,分明是他自己说的一炷香路程,这家伙愣是走了将近两炷香。到了山门前的林子边,陆凝低声道:“你放我下来吧。”

李婴夙有些舍不得,可又找不到继续抱她的理由,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她放到树旁的一块石头上坐着。她还在纠结怎么处理鞋上的牛屎,李婴夙看了看远处石阶上站得笔直的两排守寺僧,又望望天色,道:“已经快至子时了,你还要去吗?”

陆凝没吭声。

李婴夙叹了一口气,蹲下来,盯着她那黑乎乎的绣花鞋。她刚想缩脚,李婴夙冷不防捉住她的脚踝,将那鞋子脱了下来。她心下一惊,便见李婴夙拿起地上的石子,细致地将鞋底上的牛屎都刮了下来,然后再抓了一把草,忍着臭气把鞋子擦了一遍。

陆凝胸腔里的某个地方轻微一缩,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只是借着烛火望向那人,仿佛有一阵暖意从心脏处扩散开来,浸入四肢百骸。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里全是他的影子,不知今夕何夕,不明身处何处,所有的背景都淡化成无物,天地间,只余他这么一个人。

她正出神地望着李婴夙,李婴夙把鞋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像是不满意自己处理的结果,眉头依然紧紧皱着。

陆凝忽然明白,那日他说见不得她皱眉这话,兴许是真的。

片刻,李婴夙似乎想到了什么办法,他坐在地上,将自己左脚的靴子脱了下来,对比一番,他又捉住陆凝的脚,给她穿了上去。

陆凝:“……”

末了,李婴夙把绣花鞋套在自己脚上。他的脚比陆凝的长了一截,脚后跟根本塞不进去,只能露了一半在外面踩在地面上。他就这么一脚长靴,一脚绣花鞋,打眼一看,着实有点滑稽,偏偏这家伙还抱着手,一副我天下最帅的模样。陆凝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婴夙挑挑眉头,弯腰凑近她:“你又笑了。”

陆凝立刻就想板脸。李婴夙没等她绷住嘴角,赖皮地指着她道:“来不及了,我已经看见了。”

陆凝:多大的人了?

“那天你的嬷嬷还说,自打我在你身边,你的笑容多了许多,怎么样,你是不是也察觉到我的好了?”

“没有。”陆凝起身就要走,“你也送到这儿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你这是过河拆桥。”

陆凝侧头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可眼睛里明明白白就是在说:对,我过河拆桥,你能拿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他只能当媳妇儿一样宠着呗。

李婴夙心塞地翻了一记白眼,用下巴指指山门,道:“禅宗的戒备更加森严了,想来风头还没过去。”

陆凝毫不退缩。

李婴夙心里酸得冒泡:“你执意要去的话,你就去吧,反正我是不会跟你去受第二次苦的。”

“如此正好。”陆凝迈出两步。

李婴夙拉住她:“你就不能不去?”

陆凝沉默了,眸子里却写满笃定。

李婴夙气闷地甩开她的手:“去吧去吧,你不撞南墙不回头,我把丑话说在前头,等会儿你出了什么事,我可不会英雄救美。”

陆凝一言不发,又走了两步。李婴夙盯着她的背影,心窝子像被蚂蚁啃了似的,一阵阵发疼。她忽然止住脚步,李婴夙眼里一下泛起光。

陆凝侧首道:“谢谢。”不等他回话,人已出了密林。

李婴夙:“……”

那光再一次彻底灭了。

眼见陆凝潜去了山门旁,李婴夙知晓她对禅宗甚为熟悉,没了自己拖累,不一定会被守寺僧抓个正着。这么想着,他又是安慰又是心酸,在原地杵了一会儿,才闷闷地回头,朝山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