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与老爹通话
家里难得热闹了一个夜晚,这热闹不是喧嚣,而是一种融洽的静谧,大家一起闷声吃饭,又一起观摩墨文生一笔一划示范汉字的基本功,心中皆有喜悦,皆有感怀。待到人群散去,房间里只剩下墨文生一人,周围一片死寂,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墨文生坐在书桌前,摩挲着手中的笔杆,盯着毛乎乎的带着墨渍的毡子发呆,从一个人的孤寂走入一群孤独的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热闹,再走出热闹回归宁静,这样的心是恍惚而迷蒙的,是喜悦的平静,如梦似幻。
一直以来能让墨文生聊以慰藉的除了这颗坚韧的心,便只剩下这套追随他多年的文房,他们形影不离,相互依托。一颗心强大如飓风,弱小如浮云,都得寻找点凭借才能与世长存,才能鲜活而饱满地面对嘀嗒的时钟。墨文生现在就有这样的一颗心,退却了浮躁,沉浸在底,踏实在胸腔里。
这夜无疑是温馨的,墨文生谅解了两个孩子,帮助了两个孩子,也谅解了自己,帮助了自己。犯错不可怕,只要还有头可以回。第二天墨文生一早就给老爹打了电话,这是他负气离家之后的第一个电话。电话里的声音依旧雄浑有力,纵然历经沧桑也波澜不惊,即便面对永恒的孤寂也泰然自若,老爹跟墨文生谈了谈当日的天气,谈了谈即将要做的事业,他要编背篓拿到镇上去卖,他说一切都好,只可惜土地荒了一大半,如今野草丛生,似乎在祭奠死去的劳动者…
墨文生静静地听着,透过那坚韧的声音去听一个孤寂者的诉说,老爹的孤寂已经埋在了骨子里,被坚硬的骨骼所遮蔽,却被墨文生一一挖掘了出来。他们都是同一类人,喜欢将不好的,消极的念头囚禁起来,永远表现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明明有一颗热血沸腾的心,生生地被他们磨成了一种浮于外表的冷酷,让人敬畏而又心疼。他们彼此心心相惜,平淡风清地描述自己的现状,心疼各方的不易。
谁也没提当初吵架的事,连个影儿也没捕捉出来,似乎它并不存在,或者也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如同天地的一瞬无足挂齿。墨文生先挂了电话,脸上有点温热,眼睛有些迷蒙,紧抿的嘴唇也忍不住暗自翕动。墨文生的激动有迹可循,不过那复杂的心情是我们无法窥探的。
摆摊的时间尚早,墨文生先去了菜市场,直到两只手提得满满当当才抽身离开,路过九眼桥时,他心头一动,忽然想起了前天对那陌生女孩的许诺。
“完了,怎么把这事给忘了!瞧我这记性!”墨文生心中疙瘩顿生,刚刚得看的好心情立马又不平静了,他赶紧回到家里,处理好土豆和新买的牛肉,给自己做了顿简单的营养午餐,这才提着大包食材下楼,推着车子去往九眼桥。
曾二娃带着弟弟过来时,墨文生已经出了门,他们在半道上碰了个正着。
“弟,帮着文生哥一起推。”曾二娃吩咐一声,自己则跑到路边的垃圾桶旁捡了个塑料桶,提着桶敲着自己的侧腿跑来跟着推车。
“这个也能卖钱?”墨文生垂眸一眼又看向了前方。
“当然,一毛一个呢!”曾二娃如同捡了个宝,爱惜得不得了。
“改天你们学会炸土豆了,也可以摆个摊不是。”墨文生建议,曾二娃笑着仰起头,“我这叫双管齐下,嘿嘿!”
“还会用成语,不错,有没有想过继续读书?”墨文生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他,那孩子果断地摇了摇头,“读不进去。”
墨文生顿住脚,整个车跟着停了下来,两个孩子莫名地看着他,只见他闭了闭眼又睁开了,“你们见过大海吗?那江水呢?九眼桥下的河水总见过吧?”
两个孩子最后点头,墨文生继续说到:“如果把你们的见识比喻成河流,那么书本就是海洋,如果把你们比作一滴水,那么书本就是河流。”
曾二娃神经一颤,似乎被什么给敲打了正着,另一个孩子眼里则起了泪花,不知是激动还是感动。
“书里面装的不是干瘪瘪的文字,而是你们脚下踩的这片土地,是你们的脚丫,是你们的衣服,是你们的表情,是你们的心事,是这垃圾桶,也是这杜鹃花,是我的生活,也是别人的人生,是伟人的智慧,是历史的江河。即使我走不出这成都,我也可以领略五湖四海,即使我只能活在当下这一刻,也可以博古通今。你们看对面那个外国人。”墨文生指了指对面,两人齐齐望去。
“他的头发是黄色的,眼睛是蓝色的,个子比一般人都高大,这是为什么呢?书里面有答案,那么他们在说什么呢?他们又在想些什么呢?通过书本我们可以走进他们的世界,理解他们的语言,懂得他们的思索。你们再看地上这只蚯蚓,明明被截成了两段可为什么还活着,它们活着又是为了什么?书里有答案。它可以告诉你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又会到哪里去。”墨文生推动车,眼里闪出了道道精光,这番话仿佛也是在对自己说。
三人随后沉默不语,曾二娃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在咀嚼墨文生刚刚的一席话,另一个孩子则偷偷抹起了眼泪。墨文生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看着他们心潮涌动却不闻不问,他要他们积蓄这种波涛,再在某个时刻推波助澜,一举激发他们的浪潮。
推车停在了九眼桥,两个孩子不解,墨文生解释说,“我失了约,现在得补偿。我要等一个人,完了再去那巷子。”
于是三个人在桥头摆开了架势,准备迎接一天的生意。果然到了下班高峰期,墨文生就等到了那个女子,那女子却并不买串,而是怒气盈盈地盯着墨文生。墨文生让曾二娃送了她一根土豆串,她愤怒地接过,却香甜地吃起来,吃着吃着,眼泪竟决了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