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话:认可之失(二)
小时候谢天寄住在二娘家里,二娘没有工作,早年下海打拼赚了些家当,也因此染上了一些不良嗜好。例如打牌、抽烟、喝酒。
那时候谢天放了学并不回家,而是直往茶馆走。茶馆里全是白雾,气味很难闻,里面视线很差,声音很嘈杂,后来谢天就羡慕起瞎子和聋子。
因为打得很大二娘常常换打牌的地方,所以谢天经常迷路,这时他就站在马路上,向过路的叔叔、阿姨要手机打电话。
人人都很愿意借手机给他,因为他还只有不到八岁,看起来楚楚可怜。等到他长到十八岁后,再去找人借手机时,人家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连忙走开,扔下一句:“没有手机。”
谢天很无奈,只得在大街上游荡,此时天色已全然黑了,没有车、没有公共电话亭、没有朋友,他像是与整个世界失去了联系,害怕极了。
那时候街上并不冷清,到处灯红酒绿,路边摊的炊烟如黑白两条龙盘旋升空。街道上的积水印着五颜六色的光,最后反在谢天身上的是白光,他孤单极了。
连扫地阿姨也觉得此时的谢天是个小混混,直一边低着头扫地一边往外躲。后来谢天只得去偷了一辆未锁的自行车,骑上走了。
不到八岁的谢天打通了二娘的电话,里面传来了嘈杂的麻将声、牌声,长期以来他已经练就了一双尖耳朵,听得清别人听不清的东西。后来他神经衰弱,任何人发出一丝响动都吓得他浑身不住地颤栗。
听清了地址,谢天不急着过去,只是在书店里看花花绿绿的漫画,那些漫画鲜艳的颜色曾经吸引过谢天,就像现在女人赤艳的红唇对谢天的吸引。
他一个人站在那书店里,到处走走停停,随意翻看。老板并不赶他,直到天色发黑,他就又抖抖书包,大步子向茶馆走了。
十八岁后的谢天,此时正骑在一辆白色的自行车上,这一段路没有灯,马路上一片漆黑,马路边有路沟和树林,黑暗中谢天判断不了路沟的在哪,只能根据树木的远近来判断自己在马路上的什么位置。
那天晚上特别黑,连树木也是看不清的,只知道天空是深蓝色,蓝得发黑,树木的枝叶伸展出来,使深蓝色的天空一部分被染黑,由此判断。
谢天骑得很快,他心里很怕,如果拐角突然开出来一辆车,带有灯的还能死得清清楚楚,要是不带灯的车,连怎么死的,也不能由自己知晓。
后来他骑得更快了,好像自己在黑夜中消失了,他本身也看不见自己,他飞速与亮着灯的小车擦肩而过,这条路他不经常走,只知道一直直行。
人们都说十聋九聪,这或许是因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缘故,听说话听得多了的人,自然不如看东西看得多的人。
父亲又告诉谢天十聋九哑,这是因为让一个哑巴听见别人骂自己却不能骂回去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二娘戴着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她长得很美,五官轮廓鲜明、一头长发披肩,刘海随着挥手摆动。在昏暗的灯光下,人的五官会更加立体,现在她左手的食指和无名指夹住一支烟,白雾在她刘海前飘游。她的脸庞在白雾中若隐若现,赤艳的红唇下露出两颗洁白的牙齿。每一举手投足,都勾人魂魄。所以她总爱和男人打牌,而且总赢。
不到八岁的谢天很乖巧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拿出洁白的本子和铅笔来做题。不时就会有五大三粗的男人,或者打领带戴眼镜的人给他递来糖果和水果吃。
这是因为二娘总是对外宣称谢天是自己的儿子。每次不论赢了钱还是输了钱都已是半夜,谢天趴在椅子上早已睡着。所以她就把他扛起来,架在脖子上往家走。
走时左手还拿着一个暗红色的昂贵钱包,金戒指在黑暗中一明一暗,她穿着一双高跟鞋,一身白色旗袍。
十八岁后的谢天此时骑在自行车上,想起来自己的初恋来。她比自己要大两岁,很有成熟女人的韵味。他们是在一家ktv偶然认识的。
初见时她冷若冰霜,总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纤细的手指夹着一支烟,也有赤艳的红唇。很多男孩都端一杯红酒过去想要和她说话,她却只是盯着唱歌的电视银幕发愣,始终不语。
她穿着黑色的短裙,上身夹克衫,脚上勾着一双银色高跟鞋,没有穿丝袜,而是露出两条洁白吸睛的美腿来。她头发披散着,已经长及腰间,刘海有些杂乱,半掩住眉毛,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像猫一样在黑夜中闪着光。
此时她将两腿交叉,翘起二郎腿来,左手托住下巴,右手端半杯红酒。她的夹克衫外翻,露出白色的内衣来,可以清楚地看见肩带、修长的细脖和锁骨。那是一片白色的净土。
谢天只看她一眼,便已倾心。她并不厌恶男人靠近她,相反她把他们当做玩物,就像花朵周边围着的蜜蜂。她很清楚他们在想什么,所以没人能够骗到她,每次喝酒她都只喝得脸颊微红,便起身拎包离开。
若有人想要乱来,她就可以很礼貌地将其推开或者自己躲开。
此时她已脸颊泛起红晕,谢天知道时间不多了。虽然她常来这里,可是谁也捉摸不透她的行踪。
所以谢天连忙喝了几瓶啤酒,壮壮胆子上去了。谢天很不自在地在她身旁坐下,她只是盯着屏幕,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他便咳嗽了几声。
女孩斜着眼睛先是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脸来冲他笑了笑。谢天没有勇气说话,只看见她站起身来,拎着白色的挎包走了。
两条纤细的美腿从他面前迈过,只留下一个迷人的背影,女孩走了,带着谢天的灵魂。谢天没有资格乞求她留下来陪自己,只能将那一笑珍藏起来。
夜里谢天辗转难眠,脑子里浮现的全是,五颜六色的灯光下,女孩的回眸一笑,还泛着红晕。耳边响起各种动人的情歌,却好像只听见了笑声。
后来他四处打听,终于从朋友那里得知了女孩的联系方式,他没有勇气出现在女孩的面前,所以他在网上疯狂地追求她。
他先是翻遍了女孩所有的相册、空间以及所以相关信息,却发现有关她的一切都是谜。他给女孩发了无数条消息,却像石沉大海久久得不到回应。
终于得到回应已是在三天后,女孩只回了一句:“你是?”
“那天我们在ktv里见过的,我来的时候,你已经准备走了……”字句里面闪烁着激动。
谢天不到八岁时,他本可以不去茶馆呆着等二娘一起回家,可他愿意那样做,这让他感觉自己好像不是被遗弃的。一个人回到家里时,整个大厅空荡荡的,自己就像不被需要的摆设,浑身上下都没有了温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谢天的世界变得疯狂起来。那时他整日沉迷于虚拟世界,花钱打电动,拼命地往游戏里砸钱。这好像使他在游戏里越来越找到了自己的意义。
现在谢天把那女孩当做了一款游戏,他想要通关,却处处碰壁。这段日子里谢天总是盯着屏幕发愣,不时露出几颗白牙,咧嘴傻笑一阵。和以前不同的是,打游戏时间过得快极了,现在的时间就像被糖黏住了。
后来谢天每天都会去那个ktv,他总是托人找借口送给她各种礼物,但始终不敢露面,他就混迹在这癫狂的人群之中。每个人都披散着长发,把头晃得似要脱落。人们把身子扭来扭去,好像要把穿在身上的衣服拧干。
她的身边总是围满了一群染着黄头发,穿着怪诞的衣服的男孩,他们手里统统都端着一杯红酒,那感觉好像虔诚的信徒在围着神做一些古怪的仪式。
对于谢天来说,他并不嫉妒,也不觉得这样的做法看起来很厌恶,只觉得自己很恶心。
在远处谢天终于看到了黄色的亮光,他从黑暗中骑车出来,并不庆幸自己在路上没有被车撞死。只是从包里掏出来了一根亮晃晃的铁棍。
几个月前他终于忍不住痛苦,向那个女孩表了白,女孩并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他知道女孩面对这种情况已经见多不怪,而他却是失眠了一晚才做出的决定。那一晚手机就像一块烙红的铁块,把谢天的脸映得发红、把他的手烫得发颤。
女孩对这件事的避而不谈,让谢天感觉到希望,那一刻世界应该是彩色的。周围都一下子花里胡哨起来。
现在谢天把自行车扔到路边的草丛里,正在向目的地走去,他的手机熄灭着,心里莫名兴奋。周围都很亮,亮得可以看见空气中扬起的尘埃,或者是蚊虫。
来到一片荒废的工地,他和朋友接了头,远处走过来了三个黑影,周围蝉鸣刺耳、灯光照得半明半暗。后来他第一个冲上去的时候,他的朋友吓得直往后跑。
这一前一后就像放风筝,可放风筝的人没能拉住他,所以他是断了线的风筝。事情还可以这样描述,谢天是顺世界的人,那个朋友则成了逆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