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师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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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此间少年事

总的来说,他俩在一起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不过提早了两天公布,算不得造谣。

有了之前“千重第一叶公子”的经验,“小师叔下山嫁人”的消息正如所料迅速传遍整个山门,成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女弟子提起此事个个满面绯红;男弟子们则大抵艳羡傻子有福,也不乏愤愤不平者感慨女神嫁人青春没了。

——看来山门生活确实挺无聊的,不然怎的人人如此都热衷于小道消息?

“这事是你吧。”老不修面色古怪,我只是嘬着烟嘴斜眼望天。

我已接连数日没与老不修说话了。有几次,他看见我蹲在厨房门口抽烟很有些欲说还休,我则总在他开口前干脆的磕净烟渣穿过院子钻回虫舍。小师叔下山时曾嘱咐让我别记恨他,但这跟记不记恨关系不大,我必须通过某种相对无害于人的方式表达出自己的愤怒。

“做的挺好。”他说着,比了个要进厨房的手势。

“丫头,陪师父喝一杯呗……茶,我说茶。”见我就要当场发作,老不修立刻改口道。

我吐一口烟,从地上站起身,几天以来头一次搭理他:“我弄。回自己屋里等着去吧,看你烦。”

得饶人处且饶人。老不修归根到底还是我师父,是连掌门也须礼让两分的二长老。唯独在我这个徒弟面前乖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传出去是有点太不像话了。

茶是秋天里剩下的桂花普洱。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师徒对面坐着,都不知道该从何谈起。我其实很少进老不修的屋子。做为小院之主,他理所应当的占据了最大的一间,却偏偏被各色手稿和药柜堆挤的乌七八糟,活像个年久失修的破败仓库。

“小妹必须走。”最后还是老不修先开了口。

“必须不必须她都已经走了——说点别的吧。”我气不顺,伸手给自己斟了茶,示意老不修自便。

老不修并不介意,自己也摸过个杯子:

“也罢,那就给你讲讲故事。讲讲……你小师叔小时候的事。”

“小妹被你太师父带上山时也就才那么高。”他伸出胳膊比划出一个比书案稍稍高出一点的位置。

“瞎子都能看出她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教养好的过头了,举手投足跟提前设计好了似的。乍一来到个陌生地方身边也没有亲人,偏就不哭不闹;吃饭从来吃的少少的,胃口小的像猫。”

“过了好久我才知道她是谁。说来可笑,这竟还是小妹自己告诉我的。”

“她说‘我是师父的人质’。”

“我想也是。你太师父何等不可一世的骄傲人物,眼见着最得意的大弟子平白折在了朝廷手里,他怎么可能咽的下这样的气?小妹究竟是怎样被带上山的我并不清楚,这些年里朝廷对山门颇为忌惮,起码有一半原因在小妹身上。”

“不过你太师父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我们兄妹几个也都很疼小妹,毕竟她小嘛!小妹的身份本来只有我知道,掌门是继位以后知道的。至于小五,她却是自己悟出来的……这就不谈了。”

老不修说这些的过程中我捧着茶一口没喝,等再把杯子送到嘴边时,那茶已经温了。

“你平素不是不爱提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山门旧事吗?最近怎么突然转性,什么都肯告诉我了。”

老不修笑了笑:“师父不能陪你一辈子。与其之后你劳心费力的去查,不如现在我明白说了。”

他这话说的悲凉,让人听着很是不舒服。

“……怪不得不让她任长老。不过小师叔既然是太师父留下的‘人质’,这么一来让她下山岂不是件对山门不利的事?”我放下杯子抛出一个颇为敏锐的问题。

“问得不错,你倒挺一针见血,掌门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但有一点你需得明确:起码朝廷绝对不会对小妹不利。如此,把她撵到外面大概还比留在山门里要安全一些。”

“山门里不安全吗?”我大惑不解。

“带毒信函是哪来的?老四门下那个叫什么朱颜还是红颜的到底哪去了?”老不修反问。

此言真如当头棒喝。一直以来我总觉得朝廷才是千重山门唯一的敌人,毕竟不男不女两次上山闹出的动静太大;可谁又能断言武林盟就一定是善茬呢?朝廷疯狗一样的找朽心诀是为了剿平武林盟,反过来武林盟难说也同样有心凭朽心诀推翻朝廷,这俩从一开始就没一个好鸟。

“就是说,门中内鬼也有可能是武林盟的人?”

“存在这样的可能。”

存在,可能性还不小。我暗道。

抛开私心,掌门身为山门的大家长,考虑问题必然要从高位俯瞰全局。老不修则截然相反,他更多是从一个当哥哥的角度在忧心亲人的安危。两种立场无关对错,视角不同。难怪小师叔说他与掌门当晚上吵了架。

“还有一个问题。”我说。“那日见到掌门,他身上的毒怎么好像加重了?”

老不修喝茶的手在空中明显停顿了一下,这次他没有回答,说明我猜对了。

某个巨大的阴谋如屋外的黑云般盘踞不散,目的甚至不光是师弟身上那半本心法,而把整个千重山门都算计了进去。我惶惑着、咒骂着、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朝廷和武林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把我抽烟养虫追师弟的平静生活搞成现在这副乌烟瘴气的模样。

“能耐!区区小贼安敢和老子斗法?我非教他把这满屋医书吞下去。”老不修轻蔑的说着,抬手要去拍我脑门,结果被我先知先觉的让开而拍了个空。

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满屋卡灰窝土的故纸堆,本能有些反胃:“……等好天的时候帮你把这些书都拿出去吹吹晒晒吧,别没两年全被虫子啃光了。”

“嗯。是该收拾了,毕竟都是无价之宝。你得空也多拿去好好翻翻看看。有道是医毒不分家,瘸腿行不远。你光摆弄那一样,往后容易吃亏。”

我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当大夫只能跟在人后,当毒大夫则可以主动出击,那当然还是用毒的人比较厉害。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直到我端了茶壶出去续水。一开门刚巧看见上次在山门前向我打听小师叔下山原由的那个小鬼冒冒失失跑进院中,直到差点撞在我身上才慌忙站住,十分恭谨的行了礼。

“哟,又是你啊。有事吗?”我换了个手拿茶壶。

“掌门请二长老前往一叙……春浅师姐,二长老他在吗?”

“就来!”不待我答话,老不修便从我背后遥遥应了一声。

我回头看老不修一眼,皱着眉头低声叮嘱他:“……有话都好好说,别跟掌门对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