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还是毁灭:人生终极困境的坦率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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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大问题

本书关心人生的“大问题”,事实上是最大的问题:我们的生命有意义吗?人生值得一过吗?对我们终有一死这个事实,我们该作何回应?假如我们能永生,会更好吗?我们可不可以/应不应该不等我们的生命自然走到终点,就以自杀的方式提早结束它?

很难想象有思考习惯的人不会在某时某刻琢磨这样的问题。至于对问题的各种回应,则不只在细节上各式各样,连大方向也迥然有别。有些人提供现成的、抚慰人心的回答,这些回答可能是宗教性的,也可能是世俗的;还有些人觉得这些问题彻底无解,且这种无解无法克服;而另一些人则认为,对这些大问题的正确回答,总体上令人沮丧。

虽然在书的开头吓跑读者并不明智,但我仍应该开宗明义:我的看法属于上述第三类,这类看法几乎一定是最不流行的。我要论证,对人生大问题的(正确)回答,会揭示出人的境况是一种悲剧性的困境,逃无可逃。一句话:生是坏事,但死也一样。当然,生并非在每个方面都坏,死也不是在每个方面都坏。然而,无论生还是死,在一些关键方面都很糟糕。两者合在一起,构成了一把存在之钳,恶狠狠地把困境钳在了我们身上。

困境的具体情况会在本篇引论与书末结论之间的六章里讲述。不过,大体轮廓可以先在这里概述一番。

首先,从宇宙角度看,生命没有意义。我们的生命可以对彼此有意义(第2章),但并没有更广阔的本旨和目的(第3章)。在这个对我们完全漠然的茫茫宇宙中,我们是渺无意味的微尘。我们的生命能够具备的有限意义是短暂而不持久的。

这本身够令人不安了,但还有更糟糕的,因为如我在第4章所论,我们的生命质量竟也如此低劣。有些生命明显比其他生命的质量差,但就连质量好的生命,从根本上说,也是坏多于好,这与流行看法截然相反。至于为什么人们没有普遍认识到我们这种境况的不幸,我们对此有令人信服的解释。

为了应对生命的宇宙性意义阙如(cosmic meaninglessness)以及生命之低质量,有些人可能不禁觉得,我们必须否定另一个流行看法——死是坏事。如果说生是坏事,那么可能会有人主张,死必定是好事,是从生之惨境中的快意解脱。然而如我在第5章所论,我们应该接受死是坏事这一主流观点。这个观点受到的最著名的质疑是伊壁鸠鲁派的论证:对死者来说死不是坏事。伊壁鸠鲁派没有说死是好事,但在反对他们的论证并赞同死是坏事之际,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死不是对生命之困苦的(无代价)解决方案,而是我们存在之钳的另一条钳口。死无助于抵御我们的宇宙性意义阙如,也通常会(尽管不是一定会)减损我们能获得的有限的意义。而且,死虽然使我们从苦痛中解脱,因而在某些时候成了最不坏的结局,但即使在这些时候,死仍是严重的坏事。这是因为解脱的代价是一个人的毁灭。

鉴于死这么糟糕,无怪乎有些人以否认有死性来应对它。有些人认为我们会复活,或者认为,我们会在死后以新的形式存续。还有些人认为,虽然我们目前终有一死,但实现永生是在科学能力限度之内的。在第6章,我会回应此类妄想和幻想,并追问:假如永生是可得的,它会不会是好事。这个问题无法由第5章的结论来解决,因为同时认为死是坏事但永生也是坏事,这是可能的。比方说,死可以很坏,但永生可能更坏。我主张,虽然永生在很多种情况下的确会是坏事,但也能想象,某些条件下,拥有永生这个选项,是很好的。而在那些条件下我们却没有永生这项可选,这也是人的困境的一部分。

对死生大事的探讨延续到第7章,但这一回的话题变成了死于己手。鉴于死是坏事,自杀不是摆脱人的困境的出路。不过,死有时不如活下去那么坏,故而自杀可以纳入对我们困境的可行回应。因此,我们应该否定一种流行观念,即认为自杀(几乎)一律是不理性的。自杀也不像流行观点认为的那样在道德上有错。但即使当自杀合乎理性且在道德上可容许,自杀仍然是悲剧性的,这不仅是由于自杀对他人的影响,也因为自杀包含了生命终结之人的毁灭。

自杀不是对人的困境的唯一回应方式。书末结论一章,我首先面对从乐观态度出发的质疑,辩护我对人的境况的全面(但不彻底)悲观的看法,之后,我考虑对人的困境的其他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