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英德空中均势不再

德国的捷径——鲍德温先生对空中均势的承诺——工党对扩充空军提议进行不信任投票——希特勒宣称德国已取得空中均势——麦克唐纳先生的惊慌——菲利普·坎利夫·利斯特爵士接替伦敦德里勋爵继任空军大臣

德国总参谋部自己也不相信德国陆军能在1943年之前重新建立起来，发展规模超过法国，并配有军械和武器库。德国海军，除了潜艇之外，在十二年至十五年之内无法重现当年盛况，而重建海军也必将与其他军备计划发生激烈的竞争。但是，内燃机的发明和飞行技术的出现，在文明制度未成熟的情况下，实属是一种不幸，因为它催生了使各国战争实力迅速发生改变的新型战斗武器。只要在人类不断积累的知识中和科学的进步中有自己的一方立足之地，一个顶级大国只需要四到五年的潜心发展，就能造就一支强大的，甚至是世界一流的空军。当然，如果事先有所准备，这个期限还可以更短。

正如德国的陆军一样，德国空军重组也经过了长时间的秘密准备。早在1923年，塞克特就决定，未来的德国空军必须成为德国战争机器中的一部分。不过当时，他还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是满足于暗地里在“空军缺席”的陆军中建立一个组织完善的空军框架，就算不能一直隐藏在幕后，至少计划之初要掩人耳目秘密进行。各种军事力量中，空军实力是最难估量的，或者说最难用精确的语言来表述。在任何时候，民用航空工厂和训练场所的军事价值和重要性也难以衡量和判断，难以给出准确定义，因此有许多办法可以用来遮掩和伪装，也有很多各式各样的机会来躲避条约的限制。显而易见，只有空军能够给希特勒提供捷径，使德国在第一步与英法军事力量持平，第二步在重要军备方面超过英法两国。然而，此时英法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

到了1933年秋，英国在裁军方面的努力仍明显不可能成功，不论是通过命令还是以身作则都毫无用处。工党和自由党崇尚和平，完全没有意识到德国退出国际联盟这一恶性事件的影响。两党继续以和平的名义坚持英国裁军，对持不同意见的人，一概称之为“战争贩子”和“恐怖分子”，但民众似乎很支持他们，因为民众也并不能完全了解事态的真相。10月25日，在东富勒姆的补缺选举中，一股和平主义潮流使工党增加了近九千票，而保守党却减少了一万票以上，当选者威尔莫特先生在投票结束后发表讲话说：“这是英国人民的要求，英国政府应该即刻落实常规裁军，为全世界树立榜样。”兰斯伯里先生，这位工党领袖也表示：“将军备裁减到德国的军备水平，这是全面裁军的第一步。”这次选举给鲍德温先生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在三年后一次非比寻常的演讲中还提及此事。11月，迎来了德国国会选举，在这次选举中，未经希特勒认可的人一概不得参选，于是，纳粹党人获得了百分之九十五的票数。

不考虑英国人民对和平的热切渴望就一味指责英国政府的政策，这种做法是不对的。这份对和平的渴望鼓动和误导了大部分英国国民，甚至如果有政党或政客胆敢与和平路线背道而驰，他们的政治生涯似乎就到此为止了。但这一切都不应该成为那些没有负起责任的政治领袖们推卸责任的借口。一个政党或一个政治家，与其置国家于危险的困境中不如退位让贤，因为我们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这样的记录，政府要求议会和人民采取必要的防务措施而遭到拒绝的情况，所以一切错都在政府，而不在人民。不管怎样，那些恐吓谨小慎微的麦克唐纳——鲍德温政府，一味指责他们走入歧途的人，最好是闭嘴才对。

1934年3月的空军预算，总额只有两千万英镑，其中包括四个新成立的空军中队的费用，这四个新成立的空军中队把我军第一线空军飞机的数量，从原来的八百五十架增加到了八百九十架。第一年的财政支出为十三万英镑。

关于这方面，我的意见是：

是的，大家都认为我们的空军仅占第五强——如果能称得上强的话，而与我们的近邻法国相比，实力只有其一半，况且德国也快速武装了起来，并且无人打算给予阻止。显而易见，没有人提议发起一场阻止德国破坏《凡尔赛和约》的防御性战争。但我要强调：德国决定武装起来，德国正在武装起来，长期以来，德国一直在扩军备战。我虽不了解细节，但众所周知，这样一个天赋迥异的民族，有着先进的科学和工厂，再加上他们所谓的“航空运动”，是完全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快速组建一支最强大的空军队伍的。这支空军无所不能，既可防御又可进攻。

我十分害怕有一天，威胁到英帝国核心的手段会掌握在德国现任统治者手中；我害怕有一天我们会落到一个悲惨的境地，使每个珍视行动自由与独立的人都伤心难过；我害怕有一天我们会落到一个危险的境地，使广大爱好和平的芸芸众生只能艰难度日。对这一天的来临，我深感恐惧，可这一天似乎就近在咫尺，也许只要一年，也许十八个月，这一天就会来临，但至少现在还没有到来，为了这个希望我在祈祷，但终究是不远了。现在我们还有时间采取必要的措施，但这些措施一定是我们需要的，比如取得空中均势的措施。任何一个国家，只要在世界范围内与我们肩负着同样的责任；任何一个国家，只要发挥着我们希望能够发挥的重要作用，就不应该处在任由别国讹诈和敲诈勒索的地位……

战胜国和战败国之间的怨恨一点都没有化解。欧洲乃至整个世界，一股具有侵略性质的民族主义精神，前所未有地在欧洲和世界各国肆虐蔓延。洛迦诺会议的日子早已远去，当时我们还心怀着美好的希望，希望欧洲大家庭能重新和睦团结。

我要求鲍德温先生采取行动，因为他是掌握实际权力的人。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责任。鲍德温先生在答复中说：

如果我们为了达成协议所付出的努力都失败了，如果在我上述问题上不能取得平等地位，那么我国的任何一届政府，特别是本届的联合政府，都务必将保证我国的空军力量绝不能逊色于任何一个可能袭击我国海岸线的国家。

这是一个极其庄严和肯定的保证，当时如果能在第一时间积极采取大规模行动，那么可以肯定，这个保证已经实现了。

* * *

尽管德国还没有公开违反和约中禁止它成立空军的条款，但民用航空以及滑翔运动的大力发展，已经为其打好了基础，使德国能够迅速加强和扩大他们早已秘密非法建成的空军。另一方面，自1927年以来，大批德国飞行员被送往苏联接受军事训练。两国关系虽起起伏伏，但根据1932年英国驻柏林大使的报告，德国陆军与苏联红军有着密切的技术合作关系。正如意大利的法西斯独裁者一上台就立刻与苏联签订贸易协议一样，现在的纳粹德国与土地辽阔的苏联之间的关系，看来也没有因为公开的意识形态上的争论而受到损害。

* * *

无论如何，1934年7月20日，政府还是提出了一些为时过晚而又不够充分的提案，计划在五年内扩充四十一个空军中队，增加八百二十架飞机。然而工党在自由党的支持下，在下议院对此提案启动了不信任投票，对政府着手重整军备表示遗憾：

在反对派看来，此次重整军备既不是要承担新的义务，也不是要考虑加强国内安全，只会危及国际裁军的前景，并会挑起新一轮危险而浪费的军备竞赛。

艾礼德先生支持反对党拒绝接受任何强化空军实力的措施。为此，他以反对派的名义发表讲话：“我们否认扩充空军装备的必要性，我们也否认增强英国空军军力能保护世界和平这一命题，我们坚决反对所谓空中均势的要求。”自由党对此谴责动议表示支持，当然，他们更希望由他们自己提出。如下文所示：

考虑到世界各国有可能再次开展军备竞赛，下议院为此趋势深感忧虑。事实证明，军备竞赛往往是战争的先兆，因此下议院不赞成任何形式上的扩充军备，除非裁军会议已明确宣告失败，除非有非常充分的理由需要扩军。至于提议在空军军备上两千万英镑的额外开支，因不符合这些条件，下议院不予批准。

自由党领袖赫伯特·塞缪尔爵士在发言中说：“德国的情况如何？就我们的所见所闻，并无任何迹象表明我们现有的空军实力不足，无法应对来自这方面的危险。”当我们想到这是我们政党的负责人在深思熟虑后所说的话，我们就能意识到我们国家的危机是何等严重了。当时德国还处于军队的初建时期，只要我们竭尽全力，我们本可以保有独立作战的空军实力；如果当时英法两国在军力上各自能与德国持平，英法联合起来的军事实力就是德国的两倍，那么不用损失一兵一卒，希特勒的残暴事业就能被扼杀在萌芽状态。时机一旦错过，一切都已太晚了。我们不能怀疑工党和自由党领袖的忠心，但他们的确是大错特错了，必须在历史面前承担他们应该承担的责任。但令人吃惊的是，工党在以后的几年中竟不遗余力地强调其超群的预见性，谴责他们的反对党没能保证国家的安全，这真是千古奇闻。

* * *

这一次，我终于可以以政府辩护者的身份来敦促政府重整军备了，保守党以异乎寻常的友好态度来听我的发言。

人们可能认为按照英国政府一味追求和平的特点，按照政府中主要内阁成员坚决反对扩军备战的一贯作风，反对党一定会十分坚定和相当郑重地考虑加强国防的要求。我认为历史上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如此追求和平的政府。我们的首相更是如此，在大战时用最为极端的方式和非凡的勇气来证明他的和平信念，而他的和平主义信仰却造成了巨大的牺牲。说到枢密院的最高院长，公众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不断重复的祷告“将和平赐给我们这个时代吧”。人们可能会认为，如果有这样的大臣，他们能挺身而出，直言不讳地阐明当前的形势，说明为了保证公众安全要求小规模扩充军备是他们的责任，那么反对党会受到极大震撼，将其视作能够证明现实中的确存在危机的证据，认为政府扩军的确是为了保护人民，使我们免遭危难，那么他们肯定会和政府配合。

但我们来看看我们政府的提议吧，其措辞表达是如此温和，恐怕没有任何政府能够比这更加温和了。这个提议第一次搬上台面讨论，里面所说的每一个字所饱含着的谦逊色彩，使我们自己感到这个提议的要求是多么渺小；他们向我们保证：只要日内瓦裁军协议成功落实，这个提议将随时停止；我们还得到保证，我们所采取的措施，尽管在没有远见的人看来只是为了增强国防，实际上是为了整个集团的安危着想。

但这些缓和的致歉提议总是被反对党以草率的方式回绝。对这些安抚性的提议，反对党的唯一回答就是今晚一定要给它投一张反对票。在我看来，为这个问题费力周旋征求意见的时期已经结束，现在我们面临的是世界上有人企图建立专政思想。如果这种专政能够长期持续下去，将会严重损害我们这个国家的安全和稳定。我们富有但很容易被捕食，没有一个国家比我们更容易受到攻击，但也没有一个国家比我们更懂得如何回击捕猎者。我们有着最大的国际化大都市，是世界上最显眼的攻击目标。英国像一头被绑起来的巨大肥美而又珍贵的母牛，引诱着野兽来猎食。我们现在所处的境地，是我们之前从未经历过的，也是现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未曾经历过的。

让我们牢牢记住：我们的软弱不仅会使我们深受其害，还会使整个欧洲陷入不安的境地。

接着，我继续向大家证明德国已经在空军实力上渐渐接近英国了。

首先我要指出，德国违反《凡尔赛和约》，创建了一支空军队伍，其实力已达我国空军三分之二之多，这是我向政府提出供其考虑的第一件事情。

第二，德国在快速扩张空军实力，所用经费不仅包括预算中列出的巨额款项，还有大量的公众捐款——通常是强制性捐款。这种强制性捐款的形式正在整个德国实行，而且已经实行了一段时间了。如果我们的扩军议案到1935年底才能得以实行，那么德国空军在数量上和实力上与我们的空军就几乎没有什么差距了。

第三，如果德国持续扩张而我们继续实行现在所谓的裁军计划，到1936年，德国的空军实力肯定会超越英国。

第四，这一点会让我们非常焦虑，那就是一旦德国领先，我们也许就再也无法赶上他们了。我所提出的这些观点如果大家认为无可反驳的话，那么下议院各派有关人士的忧虑就情有可原了。这种忧虑不仅是来自于德国空军的强大，还来自于德国现在的专政制度。如果在今后几年的任何时间，我们不得不承认德国的空军实力的确比我们强大，那现在的英国政府就一定要承担责任，我认为他们必须承担责任，为他们对我们国家的失职而承担责任。

我在结尾中说：

反对党同我们国家的大多数人一样，是非常坦诚的，在批评纳粹德国政府的所作所为时，一向毫不留情面。但没有人比工党和自由党批评得更严厉了，他们此刻就坐在我的对面。他们的各大报纸，在共同的目标下现已联合在一起，十分严厉地抨击了德国，这些谴责使德国的当权者甚为恼怒。因此，如果敦促我们的盟友裁军，我们将面临没有盟友的境地。同理，我们要冒犯强大的国家，而又忽略自己的国防，这是一个多么痛苦而又危险的处境。事实上，他们是在用要求我们给他们投赞成票的办法，来削弱我们的力量，使我们置身于可怕而危险的境地，他们一贯推行的这种做法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举措。因此，假使今晚我们给他们投了反对票，反而有希望找到一条有利于国家安全的更好途径，至少比他们指的那条要好。

当然，工党的不信任案最终遭到大多数人否决。但我相信，如果做好宣传工作，让全国上下都明白现在的形势和英国的处境，那么为了国家的安全，政府想要采取的必要措施就会得到全国人民的支持。

* * *

在讲述这段时期的故事时，我们不可能不回忆从安全到死亡边缘这段漫长路途中的一些重大事件。回过头想想，在二战爆发前，我们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可以做准备，我为我们白白浪费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而感到震惊。在1933年，甚至在1934年，英国就已经有可能建立强大的空军，足以牵制和约束希特勒的野心，甚至可能帮助德军将领控制希特勒的暴行。在我们面临最残酷的二战折磨之前，本还有整整五年的时间。假设我们从那时起就审时度势，精神饱满地做好准备工作，二战这个可怕的灾难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英国和法国，凭借卓越的空军实力，完全有可能调动整个国际联盟出面干预德国，所有的欧洲国家也可能团结起来作我们的坚实后盾，这样国际联盟也完全有可能第一次成为一个权威机构。

1934年11月28日，英国议会举行冬季会议。会上，我以几位朋友的名义，提议在答辩词上作一些修正。我说：“我们的国防实力，尤其是空军防卫能力都不够充实，已无法保证陛下忠实臣民们的和平、安全和自由。”议会座无虚席，大家都很想倾听我的发言。我陈述了种种理由，强调我们和全世界将要面临的严重危险，然后我开始列举事实：

第一，我断言现在德国已经拥有一支空军。也就是说，一支战斗机部队，并配备有必要的地勤和训练有素的人员和物资，只要一声令下，就能集结成一支公开完整的部队，并且这支非法部队还在快速成长，很快就能与我们的空军分庭抗礼了。第二，在今后的一年里，如果德国实力保持现有增长速度不变，而我们也保持现有速度不减，并执行7月议会通过的扩军计划，德国明年7月的空军实力至少会和我们持平，甚至可能更强。第三，在同样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双方都继续执行各自现有的方案，到1936年底，也就是说再过一年，即从现在算起的两年后，德国的空军实力将会超过我们约一半，到1937年，会增加到接近一倍。所有的这些假设还都是建立在德国不加速、我们不减速的基础之上的。

紧接着，鲍德温先生根据空军部顾问提供的资料，干脆直接对我进行了反驳：

说什么德国马上就要赶超我国，这根本不是事实。我曾给出了德国军力的全部数据，并不只是第一线的数据，我也给出了我们第一线的数据，并指明这只是我们第一线的数据，其背后还有相当可观的后备力量可供使用。即使我们将对比限定在德国空军的全部力量和立即可以在欧洲调集的皇家空军力量之间，情况也是一样。德国现在正在积极制造飞机，但其实力不足我们在欧洲实力的百分之五十。至于说到明年这个时候，假设德国不加快速度，执行现有的空军计划，我们继续执行议会7月通过的军备扩充计划，那时的德国空军非但不会和我国的空军力量持平，更不可能超过我们。按照我们的估计，仅我们在欧洲的空军兵力就会超过他们百分之五十。我无法预料两年后的情况，至于丘吉尔先生预言1937年要发生的事，我所做的调查让我确信他的数据过分夸大。

* * *

这位执行首相职责的鲍德温先生一番醍醐灌顶的保证，使大部分惶恐不安的人得到了安慰，他的反驳也堵住了许多批评者的嘴。得知我严密的推断被无懈可击的权威打败，人人都感到很高兴。但我根本没有被说服，我相信鲍德温先生的顾问们没有把真相告诉他，他并不了解实情。

* * *

冬天悄然过去了，直到次年春天，我才又找到机会再次提起了这个问题。我详尽明确地将此问题告诉鲍德温先生：

丘吉尔先生致鲍德温先生：

在周二的空军预算讨论会上，我建议重新讨论一下我们去年11月提出的问题，我将尽我所能分析你所给出的英国和德国国防实力的数据，包括过去的和现在的，以及1935年底等各个时期的日程数据、财政数据等。我认为德国已经同我们持平，甚至可能更加强大了。如果我们施行制订的新计划，德国实力将在大约1935年底到1936年初这段时间，比我们强大百分之五十。这与你去年11月所讲的刚好相反，因为你当时说我们的实力会比德国强大百分之五十。当然我还想提到你在1934年所做的保证，“我国实力将不会比任何一个能攻击我国海岸的国家逊色”，我想提醒你，根据我所知道的情况，这个承诺并没有兑现，并且很快会得到事实证明。

我想，如果我像上次那样，事先让你知道我将采取的大致路线，这也许对你比较方便。我认为，如果有谁能代表政府证明我是错的，那我会比任何人都高兴。

1935年3月17日

空军预算在3月19日交至下议院。我再次重申了去年11月说的话，再次直接挑战了鲍德温先生提出的保证，但空军部次官作了十分自信的答复。到3月底，外交大臣艾登先生出访德国会见希特勒，在一次记录在案的重要会谈中，希特勒亲自告诉他们，德国空军实力已同大不列颠相当。4月3日政府将这个事实告诉了公众。5月初，首相写了一篇文章刊登在我们的机关报《新闻通讯》上。他在文章中强调了德国重整军备带来的危险，字里行间与我在1932年反复提到的观点如出一辙。他用到了“埋伏”这个含义颇深的词，明显出自他内心的焦虑。我们确实是陷入了埋伏之中。麦克唐纳先生亲自主持了这次辩论，他先提到德国欲建立一支《凡尔赛和约》规定之外的海军，并准备违约制造潜艇，而后转向谈论空军局势：

在去年11月的辩论中，根据对德国空军实力的估计，我们提出了具体的预算。当时枢密院最高院长代表政府做出保证，不管德国将来建立怎样的空军，我们都不会身处劣势。如果不是如此，那将置国家于一种不可忍受的境地。对此，政府和空军部都完全明白。3月底，外交部长和掌玺大臣访问德国时，德国总理说，德国空军实力已经与大不列颠持平。不管这条消息传递了什么深层含义，但就空军实力而言，这无疑暗示德国已经远远超过去年我们在下议院提出的估算。这是一个沉重的事实，对此，政府和空军部都已立刻注意到了。

当轮到我发言时，我说：

即使现在，我们也还未采取任何与我们的需要相符的措施。政府已提议扩充军备，因此政府必须面对由此而引起的风暴。他们将受到各种不公正的攻击，他们的动机将会被曲解，他们将遭到诽谤，被叫作“战争贩子”，国内那些势力强大、人数众多且极具发言权的人将会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对他们发起攻击。既然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承受，为什么不奋起为这个国家的安全而战呢？为什么不坚持为空军提供充足的军费呢？这样，不论他们要面对多么严厉的斥责和多么尖锐的侮辱，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挣得了一个满意的结果：英王陛下的政府会感到，他们已经尽到了作为政府应该承担的主要责任。

尽管整个议会都在认真听我讲话，我却有一种绝望的感觉。对国家的生死存亡我有着透彻坚定的看法，但却不能使议会和国家重视我的警告，或者提出可以令他们信服以便采取行动的证据，这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经历。我接着说道：

我承认语言在表达我的情感上显得苍白无力。我想起1708年，圣约翰大臣曾故意泄密，向议会透露阿尔曼扎战役的失败早在一年前的夏天就已成定局，因为由议会通过投票表决派出的两万九千人的英国部队，实际上只有八千人到达了西班牙。一个月后，政府证实了这个消息。据记载，当时下议院有半个小时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位议员想对这起令人震惊的事件发表评论。而那起事件与我们现在面对的事件比起来显得多么渺小！那只不过是一次政策失误，西班牙战争中所发生的事情并不会对英国构成致命的威胁。

今晚在外交政策上，整个议院有着难得的一致意见。我们务必要和法国、意大利以及其他一切对和平有着热切渴求的国家保持协调一致的行动。我认为不应该拒绝同任何政府的合作，只要这些政府符合上述要求，只要他们愿意接受国际联盟的权威和制裁，就可以合作。这个政策并不意味着要关紧修改和约的大门，而是在确保稳定的前提下，把所有为了自卫而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国家团结起来，为修改和约做好准备。在这个为了集体安全而庄严团结在一起的组织里，我们必须建立起各种防卫力量，同友好的国家联合起来共同行动，这样我们才能过上安静的生活，从我们所犯的对形势可悲的错误估计中重新站起来。对形势的错误估计使我们成了上当受骗的人，只有我们及时吸取经验教训，才不会在某一天成为牺牲品。

此时在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位不知名作者，他写了一首关于火车失事的小诗。这是我从前在一本《笨拙》漫画杂志学到的，当时我不过八九岁，在布赖顿上学，很爱看这个漫画。

谁在负责开火车？

转轴响，挂钩紧。

速度快，转弯急。

司机困，听不见。

信号灯，看不到。

是死神在开这火车啊。

当然，我在发言中没有为大家念这首诗。

* * *

直到5月22日，鲍德温先生才做了那份有名的自我检讨，在此我必须要引用原文：

首先，关于去年11月我给出的有关德国飞机的数据，由于我一直没有从任何渠道获得使我怀疑这些数字有错误的情报，因此我当时一直相信这些数字是正确的。我的错误在于对未来的预测上，在这一点上，我彻彻底底错了，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完全被误导了。

在此我想重申，在我看来，我们不用对现在所做的事情感到惊慌，但我还是要郑重声明，根据我们现在对局势的认识，政府必须采取行动，如果我们的政府今天不能以坚定的步伐采取行动，我是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再待下去了。我还想说，报纸和舆论对空军部进行了大量的谴责，认为他们没有完备的军事计划，没有快速加强兵力，要为没有做到的很多事情负责。对此我只想再说一遍，不管什么责任，我们都十分愿意接受，但这不是某个大臣部长的责任，而是整个政府的责任，我们每个人都应为此受到指责。

当时我多么希望此次惊世骇俗的检讨能成为尘埃落定的决定性事件，至少能成立一个由各党派组成的议会委员会，就这些事实与安全问题进行调查并写出报告。然而下议院却选择了完全相反的做法，工党和自由党反对派九个月前就政府提出的最为温和的扩充军备计划提出了不信任议案，现在的态度则是按兵不动、举棋不定。他们正盼望着未来的大选，以反对“保守党扩军政策”为口号锁定大选。工党和自由党发言人对于鲍德温先生的公开认错完全没有准备，也没有打算调整自己的发言，以适应鲍德温态度变化这个重大插曲。艾德礼先生发言道：

作为一个政党，我们反对单边裁军，我们支持通过国际联盟谋求集体安全。我们拒绝将武力作为推行政策的手段，我们赞成裁减军备以及安全合作。我们已经强调过，我们国家必须准备好为集体安全做出贡献，我们的政策并非通过扩充军备以寻求安全，而是通过裁减军备以寻求安全。我们的目标是裁军，并由此取得所有国家的全方位裁军，最后建立一支在国际联盟领导之下的国际警察队伍。

但这样一个宏伟的政策能否马上实现，或者实现之前会发生什么，他却没有说。他指责国防问题白皮书中有关参照美国情况适当扩充我国海军的观点，也反对根据苏联、日本和美国的空军情况扩充我国空军的观点。“这一切都是陈腐旧谈，与集体安全体制格格不入。”他承认德国重整军备并已掌控局势的事实，但“要抵制任何一个国家的武装力量，不能仅仅依靠我国或法国的力量，而是要把国际联盟中所有忠实会员国的力量联合起来，进行制衡。我们必须让侵略者明白，如果他挑战的是整个世界，他面对的将是全世界的大军，而不只是几支各自为政的国家军队。”因此我们唯一的方法就是集中联盟国家所有的空军力量，将联合从一句话变成现实。同时，他和他的政党投票反对政府提出的方案。

自由党的辛克莱爵士要求政府“举行一个新的经济会议，使德国不仅在政治上能置身于一个友好的气氛中，而且在文化事业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上也能同我们积极合作，同时请政府提出具体而确定的方案，废除德国空军以及加强对民航的控制。如果提案被拒，要弄清原因并及时修正”。

（他说）不过，尽管裁军是我们政府要大力推行的首要目标，而另一边的一个非国际联盟成员国却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陆军，拥有西欧或许最强大的空军，并在进行大规模的扩张，这种情况是不可姑息的。只要有充分证据能够证明有必要扩军，自由党绝对会支持。因此，增加我们的军力势必与集体安全体制要求我们承担的义务相悖，对于这一观点我的确不能苟同。

接着，他长篇大论地赘述了“把个人利益建立在他人死亡之上的问题”，并引用了教育大臣哈利法克斯勋爵最近演讲中的一句话，英国人民“总是认为战争武器的制造是一件极其严肃和极其重要的事情，只能交给国家承办，而不能交给那些不负责的机构去做”。辛克莱爵士认为，前面已有先例，空军军备的扩充应全权交由国家工厂负责。

私人军火公司的存在，在工党和自由党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也是一个吸引听众的演讲话题。现在大家都意识到扩充空军的必要性，但仅仅靠国家工厂来完成是不可能的。我国大部分的私营工厂急需马上转型，以加强和巩固我们现有的制造能力。可悲的是，在反对派领袖的演说中，只字未提他们自己也承认的危机形势和这个危机形势背后更为严峻的事实。

政府中的大多数人显然已从心里被鲍德温先生的真诚和坦率所感动。尽管他有各种情报，但却在负有责任的重大问题上出了大错，但他能用坦率的方式承认错误并承担责难，这多少弥补了他的罪责。首相公开承认错误引起了一股异常的热情浪潮，许多保守党议员们似乎对我很生气，因为他们认为我使他们信任的首相陷入了困境。然而，尽管首相凭借自己的勇敢和坦率走出了危机，却没有使这个国家走出危机。

* * *

伦敦德里勋爵是我的亲戚，也是我童年时的朋友，他是拿破仑时代著名的卡斯尔雷的直系后裔，一个忠心耿耿的爱国者。联合政府成立以来，他就出任空军大臣，负责主持空军部的工作。在这段时期，前面提到了重大变故给国家事务投下了浓重的阴影，而空军部也因此成为最重要的部门之一。在军费削减和兵力缩减的几年里，他和他的空军部曾竭尽所能保住或争取了尽可能多的经费，但这不是件容易事，因为财政大臣是那么的苛刻专断。1934年夏天，内阁采纳了增加四十一个空军中队的计划，他们为之欢欣鼓舞，然而英国政治总是冷热交替，瞬息万变。当外交大臣从柏林返回，带来希特勒声称“德国空军实力已与英国持平”的消息，整个内阁都惊呆了，陷入深深的忧虑中。根据普遍承认的新形势，鲍德温先生不得不面对和承担他在去年11月反驳我的话。内阁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国空军已经被赶超，于是按照惯例，又反过来用探究的目光审视着相关部门及其部长。

空军部没有料到有一笔经费在等着他们，财政部的条条框框已被打破，只要提出要求，他们就能得到更多的经费。然而实际情况是，他们非但没有申请扩充空军的经费，反而对希特勒宣布的德英两国的空军均势十分抵触，不以为然。伦敦德里作为空军部的发言人甚至相信这种话：“西蒙和艾登出访柏林时，德国只有一支可作战的空军中队，从他们的训练编制看，他们希望能在月底建成十五到二十支空军中队。”所有这些都是专业术语的问题。由于缺乏统一标准，很难界定空军的分类，什么叫“第一线的空军”，什么叫“可供作战的单位”，解释各不一样。空军部的专家和官员请求他们的长官对过去提供的数字进行精心辩护，但结果却与政府和公众现在的看法大相径庭。当时是他们把这些数字和预测告诉了鲍德温先生，鲍德温先生11月反驳我的回答就是以这些数据为根据的，他们希望鲍德温也能为此进行辩护，但实际上已毫无必要了。显而易见，这些专家和空军部官员当时似乎是被误导了，所以继而误导了他们的首相。一支强大的空军队伍，至少是和我们不相上下的空军队伍，长久以来一直隐藏起来的德国空军部队，现在终于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了。

对于伦敦德里勋爵来讲，这是件奇怪而痛苦的事，正如他的书里所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要求增加经费，突然间竟变成经费要求得还不够多。此外，他的政治立场也不足以使他继续留任空军部长一职，因为空军部不仅是国家的核心部门，甚至是最重要的部门。人人都能看得出来，在这个时刻，空军部长人选最好是下议院议员。因此，在麦克唐纳先生辞去首相职位后，时任殖民地事务大臣的菲利普·坎利夫·利斯特爵士调任空军部部长，负责空军扩军的新政策，而伦敦德里勋爵十分不情愿地担任了掌玺大臣和上议院院长，大选后，他的这两项职务均被鲍德温先生罢免。在伦敦德里勋爵任空军部长期间，最大的贡献就是发明和改进了最著名的“旋风”式和“喷火”式战斗机，第一架飞机的雏形分别在1935年11月和1936年3月进行了试飞。伦敦德里本可以在他的辩解中提及此事，但他没有，甚至还背负了很多莫须有的罪责。而新任的空军大臣，则顺风顺水，下令大量生产这些战机，还储备了适当数量的飞机以备不时之需。坎利夫·利斯特比起其前任来，是一个权势大得多的政治人物，并拥有更好的机会，更振奋人心的任务。他强力推行我们的空军政策，并亲力亲为，活跃在各项工作中，以弥补1932—1934年失去的时间。可惜坎利夫·利斯特也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这个错误就是他于1935年11月离开了下议院，进入了上议院，这就使他失去了继续担任空军大臣的理由，为此他付出的代价是几年后卸任了空军大臣的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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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顶之灾降临了，希特勒已经获得了与大英帝国空中力量平等的地位。以后他只要全速发展他的工厂和训练学校，就不仅可以在空中保持领先优势，还可以稳扎稳打不断提升。此后一个充满威力、不可估量的威胁将笼罩在伦敦上空，并成为我们做出决定时不得不考虑的必要因素。更甚者，我们永远也赶超不了对方的实力，或者说，是我们的这个政府永远赶超不了。英国皇家空军效率高的荣誉应该归功于政府和空军部，但空中均势的保证已成为不可挽回的泡影。诚然，德国空军随后的进一步发展根本不及他们想要获得空中均势时的发展速度。毫无疑问，德国花费了极大的努力才一举取得了空中霸权地位，并在外交上支持和运用了这种优势。空军优势为希特勒步步为营的侵略活动打下了基础，这一切他早已运筹帷幄，马上就要采取一系列的侵略活动了。在接下来的四年里，英国政府也做了相当大的努力，毫无疑问，我们的空军在质量上占优势，但数量上我们却望尘莫及。战争爆发后，我们发现我们的空军数量上还不及德国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