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涅槃重生时(二)
再过两天就是艺术节了。
他们的雕塑绘画展也在陆陆续续筹备当中。
所有的精神病人都像被困在牢笼里的狮子,无论外在环境多么好,无论给予他们多少关爱,他们都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出口,而绘画、雕塑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他们可以凭借手中的笔、水粉,画出各种想画的图案。可以用一只木制雕刀,雕出他们心里的形状。
任舟看到一幅幅光怪陆离的画,一个个扭曲的雕塑,仿佛看到这些作品中折射出的一个个破碎的正在无力挣扎的灵魂。
然而给任舟震撼最多的,却不是他们的作品。
而是许戚之画的火。
画中没有一个人,只有成千上万的跳跃的火苗。
她却无端的感受到挣扎,一种生命力的挣扎。
那火又那么猛,那么热烈。
使人无时无刻不被吞噬其中。
任舟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在跟着燃烧。
许戚之啊许戚之,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事。
你才能画出这种毁灭性的画。
我仿佛从你的画中,窥探到了你的人生。
他们的展出很成功,许多人都欢欣雀跃。因为每次有节日时他们这群老酒鬼就能破例喝点小酒,别提多快活了。
任舟给他们倒上佳丽酿,一边笑意盈盈的敬了他们一杯。
他们没疯时,就跟一群大哥一样。
那个小家伙仍然没在,开展时也没来。
十点的时候,她就吆着他们去睡觉了。
四周一片的嘘声和惋惜声,在她的瞪眼下戛然而止。
他们陆陆续续地都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这夜啊,如此的空,如此寂寥。
任舟继续巡房。
路过许戚之的房间时,她本来不想进去,只是她模模糊糊听到了有人在小声啜泣,她轻轻推开门,看到屋里的场景。
窗帘没有拉,月光透过窗户淡淡的打下光影,几乎将床上的人都笼罩了起来。
没有盖被子,许戚之蜷缩在床上,他的睫毛轻颤,眉头紧皱,似乎为梦里的情景而惶恐不安。脸颊处一大片湿意。
他在梦里哭了。
那么嚣张的男孩,在梦里哭到不能自抑。
他做了什么梦?
任舟心里隐隐有些犯疼。
她去隔壁抱了床轻薄的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又擦去了他脸上的泪痕。
哎,明明是个多可爱的男孩子。
医院统一的病号服他穿着有些偏大,把手都完全遮住了。
头发有点长,快盖过了眼睛。
此刻闭着眼,他的那种凌厉的气质削减了不少,反而显得柔弱又苍白。
虽然任舟自己不过二十三岁,但她看着眼前的男孩,仍然母性泛滥。
她决定了。
以后每次早餐,多给他一个鸡蛋。
——
没想到第二天,却是他主动来找她。
许戚之没有敲门,直接就走进了任舟的医疗室。
任舟也有点惊讶,她关上了手中的病历本,问他:“找我什么事?”
许戚之冷笑地看着她,“为什么你要多管闲事?”
言外之意是昨天为他盖的被子。
他知道晚上都是她巡房,所以一大早就找她兴师问罪。
任舟没看他了,打开手中的病历本,“许戚之,你的病历本上写着体质弱,重度神经衰弱,难道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冷死吗?”
“还有,为什么我昨晚进你房间你没知觉?”任舟面上有点冷。
神经衰弱,伴随着睡眠障碍,意味着患者不仅入睡困难而且只要有一点声音就会被吵醒。
可他昨天十点就睡了,给他盖被子时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许戚之没答,瞪了她一眼,“不关你的事。”
就恨恨地走了。
晚上的时候,任舟喜欢在艺术亭里待一会儿,这时候沉重的负担往往会卸下不少。
虽然她平时总是笑盈盈的,没有一点压力的样子,但其实是为了让那些依靠她的人安心。
其实她有时也累得喘不过气。
这个亭子摆满了他们的画和雕塑,所以也叫艺术亭。
夜晚的亭子,总是比白天要好看许多。
亭子的花虽然没有白日的明艳,却也别有一番风味。但是那些画,却有了一点点潇飒的感觉。
任舟穿过亭子,想去亭子口荡荡秋千。
结果有个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他一直坐在那儿,垂着头。
是许戚之。
他坐在秋千上,轻轻晃动着。
任舟有些意外,按理说荡秋千这种幼稚的行为实在想象不到会在许戚之身上发生。
任舟想,可能他还童心未泯吧,毕竟他也才十八岁。
许戚之抬起了头,居然有种懵懵懂懂的感觉,任舟在一瞬间突然觉得他好乖。
毕竟他长了一张欺骗人的长相。
任舟相信这是他的计谋,所以没太在意。
谁知这家伙突然叫了她一声,“舟姐。”
嗯?这小家伙是睡懵了吗?
舟姐?
良心发现了?
还是觉得要跟她搞好关系才能在这里混下去?
任舟噗哧一声笑出来,心想,看来他还挺有眼力价嘛。
此时任舟也没想着去抬抬架子,随意应了一声:“嗯。”
“你也在这儿啊,怎么想起到这儿来了。”
“睡不着。”许戚之轻声说。
任舟哦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然后她的视线由他的衣服到了脚,看到他赤着脚。
她的老母亲性格发作了,开始碎碎念:“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体质弱,干嘛不穿鞋?还不快回去!”
任舟像老母鸡一样把他赶走了。
他居然听话地完全没有反驳。
任舟想,可能是这夜色,太过寂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