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好梦难留

3月25号是个极其清冷阴郁的日子，一场刮走无数生命的大风骤然降临，紧接着还下了几分钟暴雨，不过很快就变成了朗朗睛空。

在我的家乡这天正逢十五，是乡民期盼的赶集日。

一个月以前，奶奶在集市上挑选了一家口碑最好的裁缝店，花高价定做了一套墨绿到阴冷的寿衣。

她一大早起来，下楼就嚷嚷着要去拿寿衣。

父亲听到后，看了一眼湿滑的路面试图阻拦：“下回再去，现在家里什么都不缺。”

“你们不缺，我缺。”

大姐说奶奶缺什么，她去买。

奶奶说，有些事情，别人帮不了。

最后父亲让大姐跟奶奶一起前去。

大姐挽着奶奶的手，感觉奶奶明显变矮了，但她没有太在意，她觉得不过是因为她长高了。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新生儿诞生，人们见到她们总万分欢喜，热烈庆祝，很难去联想，别的角落，亦有人无声离开，而当这个新生儿承载数十年光阴，默然离开之时，亦有许多人在庆祝新生儿的喜悦。

变高变矮，来来往往，得到失去，人世不过就是一场循环！

奶奶干枯瘦削的身子撑着一根普通的柴火棍子，步伐矫健，从家里行走至马路，等着中班车。

也许是回光反照吧，这天她格外有精气神，像疾风中的劲草，像深海中的银针，像天空中的雄鹰，最后一次展示她生命中的耀眼与辉煌。

聪明而清醒的人总喜欢感慨，人生难得糊涂，而糊涂一世的奶奶在那天却超乎寻常的聪明。

大姐说，她在集市上不但买了不少好吃的，而且跟大姐说起了一个梦，再由这个梦又牵扯到了她的身后事。

这是一个美梦，听大姐说时，我都迷醉了。

在大姐平实的语言中，我的灵魂穿梭进了奶奶的梦境里。

菜园子里的青菜一排排的，绿油油的，白菜又肥又嫩，高且大，差不多追上奶奶个头，韭菜就像被剃光后重生的头发一样，见缝就长，密密麻麻，屋门前的白瓜，每根藤上都挤满了嫩绿的瓜果，那些瓜果摘下一根，折断时汁水四溅，清香扑鼻，奶奶看着这些长势喜人的蔬菜瓜果不禁感叹：“怕是十头猪也吃不了这些食物。如果把十头猪都卖了一定能挣不少钱！”

她美滋滋地感慨间，摘瓜除草。

但终究好梦难留。

她猛然间就想到，现在家里似乎一头猪也没有喂。

她终究因太过惋惜而惊醒。

醒来后，奶奶很惊慌，于是将这个梦讲给了大姐听。

大姐听后赞美不已，她说：“奶奶，这是一个好梦，您的人生从今天开始一定会迎来崭新的春天。”

奶奶却悲凉摇头，她拔弄了一下油尽灯枯，很多年都不曾用的那盏老旧的马灯后，凄然地看向大姐问：“你知道这个梦的寓意吗？”

大姐自信满满地回她：“就是我刚才的寓意，绿色代表生命，绿意盎然理所当然代表着生命蓬勃，活力，代表您的身体会越来越健康，身子会越来越好。”

“可梦是相反的，薛菜花走前做的就是这样的梦，也许我马上就会行将就木，我这一生没有遗憾，又充满了遗憾！”

大姐没太理会，以为奶奶不过是说糊话，左右奶奶喜欢说糊话，做糊涂事，以至后面奶奶的话她听得都没什么感受，以为不过是稀疏平常的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