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闹戏无声客退散，多少人间忆犹新：章三十五
每天早上八点零五分就要开晨会，除了闫总没有人愿意参加。晨会的注意事项每次都要讲半小时，尽管如此大家也都习以为常。即便不开晨会，大家干够八个小时就下班的情况也是屈指可数。穆曦从晨会里学到一个道理，那就是“永远不要跟领导谈条件、永远不要试图发表想法和意见，因为根本没用！自己唯一需要明白的就是执行，不能执行就想办法去执行。”只是这次晨会闫总讲了一件事把穆曦感动了，闫总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下个月会有一批来实习的学生过来，到时候咱们的人数少说翻一倍，咱们就能正常上下班。”得知此事的穆曦打消了辞职的念头，他打算坚持下去碰碰运气。
五点上班到下午五点才能下班，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有时甚至十三四个小时。穆曦对闫总并无好感，只是不愿意表现出来。直到一次穆曦下班和闫总擦肩而过时，两人互相寒暄，穆曦看着身后的闫总，闫总正透过玻璃窗看着运转的机器感慨了一句“哪儿有自己的时间呀。”言毕闫总嘴角上扬，虽然看上去是在笑却引起了穆曦内心的共鸣。穆曦深深的体会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悲伤和无奈，那种没人理解的感觉像极了无法完成闫总交代的任务而无助的自己。回到家的穆曦心里始终解不开心结，明明都是同病相怜的天涯沦落人为何要相互折磨？！
思考会停止，生存在继续。又到了起床要上班的时间，到了化验室就要打开检测牛奶用的机器。所有的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让人无聊，不禁萌生想要换一种生活方式的想法。这一天穆曦早上五点来却干到了晚上两点才下班，回家睡了两个小时又回来上班。穆曦已经不明白自己究竟在为了什么而这么坚持，他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控制着他。他唯一知道的是工作不管做的多努力永远不会被认可、想要专心致志的做一件事几乎不可能、正在忙着眼前的工作却被叫去做其它的事、即便反馈也只是得到一句“你快点”这样一句“发人深省”的回答、人不止变成了一台机器还要被拽的四分五裂、总是有各种各样工作之外的事耽误自己工作的时间、最后工作没完成就要加班、在集体都在加班的情况下没人希望其他人能提前下班、大家只会觉得一起下班才是最合理的、谁要是提前下班就会被孤立和排斥、原因只有一个“所有人都在忙的时候只有你最轻松？”
在满是烦躁和焦虑的化验室里，穆曦又坚持了一个月。新人如期而至，本以为以后的日子会好过，结果每日的牛奶收购量从原来的四十顿张到了八十顿。人数是翻了一倍，工作量也跟着翻了一倍。其实还和以前一样，该艰难的还是艰难。一但工作就没人顾及新人会与不会的问题，他们只能执行或者想办法执行。互帮互助是不可能的，没人希望增加自己的加班时间换来的却是他人准点下班的结果。所有人都忙到连说话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究其原因所有人都千篇一律的只有一个“想早点儿回家。”穆曦心里始终记着从化验室离开的那个女同事，因为她的岗位被自己轻松的就取代了。竟然那名女同事能被轻易的取代掉，那么自己也肯定也会被轻易的取代掉。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能被取代掉，那么自己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每天加班加那么长时间，不仅被无情的剥削剩余价值而且若是不肯加班还会被排挤和孤立。唯一可以让自己坚持下去的加班费都没有，唯一可以证明自己的劳动是有价值的钱都没有。自己究竟为了什么？
奶厂的废楼计划要拆了盖新，但是检验处的化学药品和仪器还在里面存放。厂长七天前就给闫总下令要他赶紧搬走，至于搬到哪儿，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但是检验处的人都忙着自己的事脱不开身，闫总一个人又怎么做到？每个人都很辛苦，只可惜想要同情和理解是那么的困难。楼是一定要拆的，而且施工队马上就要过来，厂长只好当一次专横的角色命令闫总“给你一天的时间，我不希望明天拆楼的时候你跑过来让我看见！”闫总接到命令也放下了体谅和同情，一如往常专横的命令检验处的所有男生“都给我停下手上的活！明天大楼就拆了，今天必须和我把药品和仪器搬走！”得知此事的穆曦和其他的男同事都发出了厌烦的气流摩擦牙齿的声音，一个个不耐烦的跟着闫总去搬药品和仪器。如此一来一下午的时间都浪费掉了，实验室的工作还要完成，所有人都在猜想今天肯定要凌晨十二点才能下班，而事实是“所有人都没有猜错。”
穆曦已经不能坚持了，他决定这个月月底无论如何都要离职。生活的惊喜总是接连不断，在月底前牧场收青贮正好缺人手，于是乎穆曦被派去给牧场帮忙。得知此事的穆曦本可以拒绝，但穆曦想改变下环境也许会有所收获就同意了。七天后穆曦来到了牧场，虽然空气里有牛粪特殊的酸味但到处都可见的高树和草地让穆曦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
来到牧场的第一天穆曦就要工作，没办法所有的事都安排的紧，完全顾不上给穆曦休息的时间。若是穆曦想要提出休息一天的条件，虽然看上去没有多大难度的问题却要牵扯人事部的人先去其它部门低三下气的找可以从百忙之中愿意抽身做不属于自己工作之内的事，然后再回自己的岗位把自己欠下的任务完成。人事部的好不容易找到可以替班人后还要将原本已经做好的排班表进行修改，只为了能给穆曦一天可以休息的时间。
太麻烦了，穆曦选择放弃。最可悲的是，尽管看上去是件小事，若是办成了穆曦反而得罪了人。每个人都活在这么高的压力下，穆曦都不知道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这也让他明白为什么身边那么多同事自从工作以后分手率越来越高，因为大家不想在休息的时间里照顾其他人。
穆曦的工作是坐在地磅旁的小房子里记录卡车来时和走时的重量，然后两数一减计算送来的青贮有多重。吃饭时会有人来换班，平时就穆曦一个人。除了来车计个数，其他时间可以看书。这是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因此也被称为没前途的工作。但这种慢悠悠的节奏穆曦却很向往，相比于体面的检验他觉得收青贮是那样的自由而又宁静。他真想拜托世俗的评论来到牧场工作，可希穆曦做不到。
除了收青贮，地磅还会称牛的重量，因为要买牛。牧场里只留母牛和小母牛，小公牛一生下来不久就会卖掉。小母牛养大后就会人工受孕然后产奶，然后再受孕再产奶。直到母牛产不了奶后母牛就会被卖走，卖走后母牛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都不会浪费，肉可以吃、皮可以做皮革、牛角可以做工艺品……
下班走在回宿舍路上的穆曦看着牛棚里哪儿也去不了的牛，它们挤在无处伸展腿脚的铁栏杆里，低头吃草抬头愣神。穆曦心生怜悯，同时不禁感叹“自己和它们多像啊！”
牛是动物，人类的法律保护不了它的“牛格。”自由和反抗它们不懂，它们活的更像一台机器，支配它们的是他人的意志。动物为了吃饭而活，人类为了活而吃饭。穆曦自认为自己和牛棚里的牛很像是因为“自己和它们都为了吃饭而活，”竟然牛是动物那么自己也沦落为了动物、一种名叫“裸猿”的动物！
动物被情绪牵引着身体，人被理性牵引着身体。穆曦被情绪牵引着身体，工作中除了用愤怒赶走那些妨碍他工作进度的人他别无它法。把自己变成一台工作机器是穆曦的生存法则，这是最高效且不会难过的方法。自己的身体完全用来服从上级领导的命令即可，完全不用把自己的认真劲用在工作上只需要结果符合领导的满意程度即可。下了班完全和工作分离，心里再也不用惦记工作的问题，只要自己离开了工作就不用对工作负责（除非再上班）。只有到了下班时间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回归，才能以自己的意识驱动自己的身体。
现在的自己是怎么了？在裸猿和人类之间来回变化真的有那么好玩吗？！
穆曦支援完牧场后彻底绝望了，回到奶厂后穆曦便离职、一刻也不多想。
离开奶厂的穆曦继承了一个轮回，如同当初的那个女同事一样，没人再记得他。
穆曦在家里呆着，因为他找不到工作。他恨自己，他告诉自己“自己就是个废物！”无奈在心头，生活要继续。尽管他知道没用，但还是要对着镜子笑着说“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泽尔看着穆曦陷入自我怀疑自然是痛心，可他什么忙也帮不了，他唯一能做的是把穆曦叫到书房里，两个人面对面的谈不让第三者打扰。
泽尔问穆曦今后的打算，穆曦哭了，自责道：“我是个废物！人间不需要我，不如沉到海里算了！”泽尔的心要碎了，他恨不得破口大骂，甚至命令穆曦放弃他可笑的念头。但理性制止了泽尔，他时刻注意人性的弱点中“好为人师”这一点。竟然训斥的语言穆曦是不可能会听也不可能会认同，那么就该运用“感染力，”而且是真诚的！
泽尔将一个笔记本递给穆曦，穆曦接过打开来看。内容是有关“简篆”的手稿，穆曦看的入迷，干净的笔记和手工的插图，穆曦的脑海里满是父亲坐在桌前严肃认真的样子。这一刻穆曦对父亲满怀敬佩，他真心的尊敬他伟大的父亲以及他做出的成就。
见穆曦将手稿合上泽尔才发话道：“这是我一生的追求，为了完成它我学习外语、学习语言学、学习甲骨文、学习小篆。这些还只是基础，结果我用了不下五年时间。手稿都是我一笔一笔写的，仅仅一页内容就要半小时左右的时间。如此日积月累，差不多用了十年。算上之前打基础的时间，能有今天少说也用了十五年。没有人能告诉我这一切该怎么做，只能是我自己去找。当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他能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这些我都懂！”穆曦几乎撕扯的声音说道。
“竟然如此我们就没必要再谈些什么了。祝你好运，我的儿子。”泽尔有气无力的说道。
进步的永远是科技，人性却会退步。物质极大的满足，娱乐空前的发达。人性的光明吸引不了人类的眼球，只有人性的黑暗永远占据聚焦的榜首。人们谈论政治纯粹为了娱乐，人为编造的细思极恐的故事总是以严肃的态度对待。泽尔看不懂现在的世界是怎么了，他真的很累，上一秒的问题还没研究明白下一秒又出现新的问题。最可怕的是，那些几乎都是无解。好多人都找不到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他们习惯了被安排的命运。可笑的是他们反抗被安排的命运，他们追求自由和独立。他们呼吁人人平等，享受自己应有的权力，却在承担责任的时候愤怒。沉浸在即刻得到的快乐，几乎所有人都逃不掉。牺牲大把时间和精力，那些时间和精力本可以让自己成长、可以让自己在睡前觉得一天过的很充实而不是觉得一天过的毫无意义然后在心里告诉自己“明天别这样了！”到处都充斥着巨婴，男孩女孩都有。恋爱中的青年男女都在为幻想而谈恋爱，他们都想从对方那里索取。满足和快乐只想马上得到，不然就哭给你看！心情不爽就一句话“分手！”然后另找其他。
欲望、贪婪、痴迷，为了自己的私欲，谁都在找合法的理由。
穆曦一整年没有再找工作，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泽尔并不知道穆曦一天到底在做什么。往来泽尔家的客人多数都是学者，穆曦因此也认识了许多。
穆曦对父亲萌生敬佩之情不止因为父亲有了名气，更多的是折服于父亲的成就。穆曦开始对语言学产生了兴趣，同时对于古文字开始了探索。书房里什么书都有，小说、哲学、心理学、儒学、解刨学、生物学、化学、语言学无所不有。用来记载内容的有汉字更有英文、德文、俄文、日文、韩文、阿拉伯文、蒙古文、满文、藏文、维吾尔文等。就连只存在于文献的古文字，拉丁文、埃及象形文、巴比伦楔形文、梵文、西夏文、契丹文、女真文也有。这些都是穆曦看过的，这一年里他每天都早上八点起床看书学习到午夜十二点。一本书看累了就换另一本书，这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休息、最能放松紧绷的神经。
简篆的创造已经不需要穆曦的帮忙，因此穆曦选择了另一条道路、一条连他父亲也不曾想更不敢想的道路。此时的穆曦内心非常的坚定，他终于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即便很危险他已经不怕，相比于死亡他更怕不能为世界有所贡献。
穆曦偷偷的离开了家，他不敢跟父亲说他的计划、他知道父亲一定会阻止他。当穆曦来到目的地时早就察觉到穆曦行为异样的泽尔阻止了他，泽尔不为别的，只要穆曦的真实想法。无奈之下穆曦指着身后的大楼告诉父亲：“在这里面有台时空机，我要靠它去先秦时代，也就是百家争鸣的时候。当时的汉语是古汉语，我要做的就是记录先秦古汉语的正确语法和汉字读音，这样就能正确的理解诸子百家留下的经典究竟想表达的意思。这意义重大，在学术界必定是一锤定音！这更是我人生的意义，我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它！”
泽尔听后紧紧的抱住穆曦，控制住哽咽的说道：“一定要活着回家吃饭，明白吗？！”
穆曦笑着答应，随后泽尔目送穆曦走进大楼久久不肯离开。风凌乱了泽尔的头发，尽管饱经了沧桑而沉重的身体也被风吹的轻轻摇晃了几下。
穆鸢出家做了尼姑，穆曦脱离了家庭去拼搏，留下泽尔和词珊两人相依为命。时光荏苒全无穆曦的音信，可以见上一面的穆鸢却要如见陌生人一样的互相以礼相待。太寂寞了、太寂寞了，生活失去了意义却要在痛苦中续命。新鲜的事物已经不能引起泽尔和词珊的关注，他们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从而在快节奏的世界里得到宁静。他们试着写回忆录，在然后合力写小说。那段时光是两个老人最后的快乐，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小说完结后不久词珊却提前一步离开了人间。”泽尔想过要自杀，脑海里却都是词珊临终前对他的嘱托“替我活下去，明白不明白呀臭弟弟？！”
夜晚沉睡的时候泽尔时常梦到词珊，过度的思念让泽尔心生痛恨，他恨词珊留下他一个人“孑然一身，凋零在梦境里面！”与此同时泽尔是那样的爱着词珊，他一直将词珊装在心里。他相信只要他心里还有词珊就证明词珊还活着，不然一个不存在的人又怎么可能被人记住，一个不被记住的人是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泽尔曾记得在他少年时对于这世界上有没有“神”而感到不解，现如今他终于有了自己的答案。他相信神是存在的，对于“愿意相信神是存在的人而言。”面对词珊的死泽尔是无法承受那份痛苦的，他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他告诉自己词珊还活着，以此减轻无法承受的痛苦。为了能让这一切合理，确切的说“自己骗过自己，”泽尔运用了自己的“逻辑。”在他的逻辑世界里词珊还活着，只是存在的方式有所不同。词珊的存在方式不再是可以看见、可以触碰的身体形式存在，而是以看不见的灵魂存在。而词珊的灵魂正存在于泽尔的心里，“词珊活在自己的心里”只要泽尔相信！如此一来词珊的死就不能表示词珊从此在人间消失，或者她的存在根本就是昙花一现！词珊只是去了一个活着的人不了解也去不了的地方，而在那里词珊活的很快乐。只要泽尔相信，那么词珊的灵魂就会在一个只有美好和幸福的世界里，而这个世界普遍被活着的人称为“天堂。”竟然词珊新的生活建立在“泽尔相信”的基础上，那么泽尔就必须相信而且绝对虔诚不被动摇。更关键的是他必须活下去，不然连最后一个记得词珊的人都不存在了，那个让词珊的灵魂继续生存的地方还会存在吗？
泽尔幻想着词珊在另一个世界活的有多么的美好，为了继续幻想下去泽尔开始了新的生活，他要让自己努力的活下去。泽尔搬家去了城市边缘的地方，那里很安静。就在这个安静的地方泽尔开了书法班，过上日复一日无有惊喜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