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何休序
昔者孔子有云:“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出自《孝经纬·钩命决》)。”
孔子“志在《春秋》,行在《孝经》”,但《孝经》有后人加上的内容。
《孝经·开宗明义章》中“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中于事君”即为汉儒所加,因为汉室重孝悌力田,以耕读传家,除前面两个皇帝外,后嗣谥均加“孝”字,如孝文帝、孝景帝、孝武帝等,乃“无忝所生”之意。加上“中于事君”,起下面的《天子章》《诸侯章》等。越说越详细,是为了能行。
此二学者,圣人之极致(尽言之至),治世之要务也。
《孝经说》云“《春秋》属商、《孝经》属参”,商即子夏,参乃曾参,子夏传《春秋》、曾参传《孝经》。旧疏引《春秋说》云:“作《春秋》,以改乱制。”
乱制,家天下制。改乱制,要返回尧舜公天下之王制。
《孟子·滕文公下》云:“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因《春秋》富于革命思想。
传《春秋》者非一。
东汉郑玄《六艺论》云:“治《公羊》者,胡母生(又作“胡毋生”)、董仲舒,董仲舒弟子嬴公,嬴公弟子眭孟,眭孟弟子庄彭祖及颜安乐,安乐弟子阴丰、刘向、王彦。”故曰“传《春秋》者非一”。
董仲舒与胡母生,西汉公羊学大家。西汉时,公羊学兴盛,汉以《春秋》决狱。
本据乱而作,其中多非常异义、可怪之论。
《春秋》“本据乱而作”,在“拨乱反正”,返回尧、舜公天下之制。
《公羊》成于西汉,其中“可怪之论”加于“不可怪之论”,甚难为人知在此。一般史家对《公羊》有不好之批评,亦在此。
《史记·太史公自序》:“余闻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
《春秋》微言大义用“口说”,即“师承、师说”,并不载于书中,乃成为神秘的东西。后代以为“可怪之论”,于历代皆不受欢迎。
说者疑惑,至有倍(背)经任意,反传违戾者。其势(形势已然)虽问,不得不广。
《春秋繁露·俞序》:“《史记》十二公之间,皆衰世之事,故门人惑。”
旧疏云:“此说者,谓胡母子都、董仲舒之后,庄彭祖、颜安生之徒,见经传予夺异于常理,故致疑惑。”
是以讲诵师言,至于百万,犹有不解。
孔门七十子言人人殊,故《汉书·艺文志》云:“口授弟子,弟子退而异言焉。”我的弟子将来亦如此。
时加酿(阮刻本作“让”,责备)嘲(嘲弄)辞,援引他经,失其句读。
旧疏云:“颜氏之徒,既解《公羊》,乃取他经为义,犹贼党入门,主人错乱,故曰‘失其句读’。”
连弟子都异说,何况他人?
以无为有,甚可闵(悯)笑者,不可胜记(悉数)也。
旧疏云:“欲存《公羊》者,闵其愚暗;欲毁《公羊》者,笑其谬妄也。”
读《公羊》,不细心,不能见经之“真”。有目的讲学,失经之本旨。
是以治古学、贵文章者,谓之俗儒。
《公羊》汉世乃兴,以今文写之,故谓之今学。《左传》先著竹帛,故汉时谓之古文。许慎作《五经异义》云“古者,《春秋左氏》说;今者,《春秋公羊》说”是也。
“治古学”者,即郑众、贾逵之徒,“贵文章”,旧疏云:“谓之俗儒者,即《春秋繁露》云:能通一经,曰儒生;博览群书,号曰洪儒。则言乖典籍、辞理失所,名之为俗;教授于世,谓之儒。”
至使贾逵(古文经师)缘隙奋笔,以为《公羊》可夺,《左氏》可兴。
《后汉书·贾逵传》:“帝善逵说,使出《左氏传》大义长于二传者……斯皆君臣之正义、父子之纪纲……《左氏》义深于君父,《公羊》多任于权变……凡所以存先王之道者,要在安上理民也。今《左氏》崇君父、卑臣子,强干弱枝,劝善戒恶,至明至切,至直至顺。且三代异物,损益随时,故先帝博览异家,各有所采……又五经家皆无以证图谶明刘氏为尧后者,而《左氏》独有明文。”
贾逵(30年—101年),字景伯。贾谊九世孙,父贾徽。扶风郡平陵县(今陕西省咸阳市西北)人,东汉经学家、天文学家。历官郎中、左中郎将、侍中、骑都尉等职。《后汉书》论曰:“郑、贾之学,行乎数百年,遂为诸儒宗。”后世称“通儒”。主要著有《春秋左氏传解诂》三十篇、《国语解诂》二十一篇、《欧阳大小夏侯尚书古文同异》三卷、《齐鲁韩诗与毛诗异同》与《周官解诂》等,皆已亡佚。
旧疏云:“郑众亦作《长义十九条十七事》,专论《公羊》之短,《左氏》之长,在贾逵之前。何氏所以不言之者,正以郑众虽扶《左氏》而毁《公羊》,但不与谶合,帝王不信,毁《公羊》处少,兴《左氏》不强,故不言之……然则贾逵几废《公羊》,故特言之。”
郑众(?—83年),字仲师,东汉著名经学家,官至大司农,又被称为郑司农。他与郑玄合称先郑与后郑(众为先、玄为后)。郑众主要研究《春秋左传》,著有《春秋难记条例》和《春秋删》。
恨先师(公羊先师)观听不决,多随二创(伤)。
旧疏云:“此先师,戴宏等也。凡论义之法,先观前人之理,听其辞之曲直然,以义正决之。今戴宏作《解疑论》而难《左氏》,不得《左氏》之理,不能以正义决之,故云‘观听不决’。‘多随二创’者,上文云‘至有背经、任意、反传违戾’者,与《公羊》为一创;又云‘援引他经失其句读’者,又与《公羊》为一创。今戴宏作《解疑论》多随此二事,故曰‘多随二创’也。”
戴宏(124年—?),字不详,济北郡人。父为胶东县丞。戴宏最后成为儒学宗师,知名东夏。戴宏为政清静,以身率下,褒贤赏善,官至酒泉太守。
此世之馀(末)事。
旧疏云:“何氏云前世之师说此《公羊》不得圣人之本旨,而犹在世之末说,故曰世之余事也。”
斯岂非守文(墨守《公羊》之文)持论(拟《公羊》之文以难《左传》),败绩失据之过哉!
旧疏云:“‘守文’者,守《公羊》之文。‘持论’者,执持《公羊》之文以论《左氏》,即戴宏《解疑论》之流矣。‘败绩’者,争义似战阵,故以败绩言之。‘失据’者,凡战阵之法,必须据其险势以自固,若失所据,即不免败绩。若似《公羊》先师,欲持《公羊》以论《左氏》,不娴《公羊》《左氏》之义,反为所穷,己业破散,是失所依据,故以喻焉。”
余窃悲之久矣。
《公羊》到东汉已经式微了。何休用功十七年,专以《公羊》为业,见《公羊》先师之失据、败绩,为《左传》先师所穷,故为之窃悲。
往者略依《胡母生条例》,多得其正,故遂隐括(櫽栝)(yǐn kuò)使就绳墨(规矩)焉。
“栝”,矫正曲木的器具。《荀子·性恶》曰:“故枸木必将待櫽栝、烝矫然后直,钝金必将待砻厉然后利。”或作“隐栝”。
旧疏云:“何氏自言已隐括《公羊》,能中其义也。凡木受绳墨,其直必矣,何氏自言规矩《公羊》,令归正路矣。”
何休于《公羊》有功。
历代读书人大抵在求功名,没工夫读此书,历代亦不兴此书,但有索隐行怪者将之传下。
清中叶,“公羊学”渐兴,常州庄存与开其风。戊戌时,康有为用以变法。清末民初,“公羊学”盛行于北京,熊十力虽无师承,但有环境,受今文家的影响,其所论实高于公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