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往事风云
李寻客客气气地将吴云山扶到正座位置,随后用景德镇的盖碗泡了新下的铁观音,恭恭敬敬的端到吴云山面前。
此时,李寻生怕怠慢了眼前这位贵客,他从刚刚的言谈举止就已看出,此人来头不小,如果侍候好了,一定大有赚头。
古玩这行一直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除了正常的进货出货可以赚钱,更多的还要靠人际关系赚钱,比如像吴云山这种老主顾回头客,这种买卖关系就像一口源源不断的泉眼,只要两者关系不崩裂,古玩店就一定能得到长久的滋养。
吴云山端起盖碗尝了一口茶水,他抿着嘴咂摸了片刻后,笑着说:“好茶,还是以前那个味。”
“云山叔,听你的语气好像和我爹很熟。”李寻在一旁赔笑着。
“这话说的,何止是熟啊,你爹就是我吴云山的大恩人,要不然琉璃厂这么多家店,我怎么就偏偏跑到聚古斋来了。”吴云山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一张发黄的照片递给李寻,李寻见到照片后打了一个激灵。
李寻惊叹道:“哎呀,云山叔没想到你和我爹合过影呢,啥时候的事?”
吴远山长叹一口气,一副惋惜的模样,说:“这是一九八一年拍的,那时候聚古斋刚开三月不到,李爷正年轻能干,没想到今天竟阴阳两隔了。”
李寻在心中将聚古斋开店的日期与吴云山说的时间对照了一下,发现两者确实吻合,于是,在心中对吴云山少了几分质疑。
李寻追问道:“云山叔,你和我爹是怎么认识的?”
顿时,吴云山变得警惕起来,压低声音从李寻说:“还能怎么认识,买货认识的呗,不瞒你说,我刚认识李爷的时候,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可后来不一样了,我成了腰缠万贯的煤老板。”
李寻被吴云山这番话勾起了兴致,竖起耳朵问道:“我爹倒是没提过这事,云山叔你快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吧。”
“李爷是贵人多忘事,再或者说当年李爷觉得帮我就是举手之劳。这么十几年过去了,我也没跟外人说过。今天我就跟你说说也无妨。”
“得嘞,我洗耳恭听。”李寻喜出望外,赶忙给吴云山又续了茶水。
“我生在山西,长在山西,祖上好几代都是农民,穷得叮当响。我三十岁多岁的时候才娶上婆姨,按村里的老话说十八辈祖宗的脸都丢没了。
可没办法啊,谁让咱穷呢,我原以为有了婆姨后,日子会过得好一些,可婆姨太能生啦,两年生了三个大胖小子,一下子多出三张吃饭的嘴,家里光景比以前还穷喽。”吴云山一阵长吁短叹,喝了口茶水后继续说道。
“生了娃娃就要养,为了多赚钱,我只能跟着村里人去矿上挖煤,我跟你讲啊,挖煤是真赚钱啊,每天大把大把的票子赚到手,但是挖煤也是真累,不光累还要命,以前我在的矿上就塌了好几次,死了好几十人,可能是我命硬吧,每次都躲开了。以前只要矿上死了人,煤老板就会赔给死人家里一大笔钱,算是安家费。有时候,我看到那花花绿绿的票子,就恨不得也想死一回,太馋人啦。”
李寻听得入神,充满期待的说:“你不怕死?那后来呢?”
吴云山听到死这个词浑身一哆嗦,用颤抖的声音说:“谁不怕死啊,只不过比起死来,我更怕穷。我没念过多少书,但知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所以啊,不论矿上死了多少人,只要我没死,我就还要下井挖煤。可人心都是饿死狗托生的,怎么喂都喂不饱,以前觉得挖煤工资高,可时间一长,就觉得太少啦,老子天天下井用命挖煤,结果大钱都让煤老板给抢走啦。所以,老子觉得不服气,老子也要开个煤矿当老板。”
吴云山越说越激动,吐沫星子四处飞溅,他端起茶水润了润嗓子,变得比之前更加激动:“可是开矿哪有那么容易,是需要拿证的,没有证屁都没有。记得当时,我拿着攒下的钱去找那个姓张的主任办手续,我到了他办公室说要办证开矿,然后把钱都塞给了他,他笑着点了点头把钱收了,说让我回去等信,结果我等了一个多月,连个屁毛都没等来,后来我就去打听了,他们单位有人告诉我说是因为送的礼还不够,他妈了个巴子,他收了老子一家的活命钱,结果还嫌不够,当时我真想一刀砍了那个王八蛋。”
李寻笑着安抚吴云山的情绪,追问道:“最后事怎么办成的,我爹怎么帮的你啊。”
吴云山拍了一下自己大腿,狠狠地说:“但是气归气,事情还得办,后来,我又去打听了,原来那个主任喜欢老物件,但是我不懂这一套啊。要不说一切都是天注定,正当我不知道咋办的时候,村里来了几个收老物件的北京人,其中就有李爷。
你们北京人虽然在买卖上精明,可是人生地不熟啊,李爷他们哪知道什么地方有老物件啊,于是我就厚着脸皮给李爷作领路人,结果不到十天半个月,李爷一帮人就收了满满一车的老家具,桌椅板凳柜子案头啥都有。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酒席,李爷一帮人打算回北京了,临走前李爷拿出一沓钱递给我说是跑前忙后的辛苦费,我怎么能接这份钱。
要不说李爷是聪明人呐,他见我没接钱,就知道我心里肯定有其他事,我将开矿送礼的事说了一通,没想到李爷听完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肩膀说这事包我身上啦。”
“我爹真是这么说的?他一点都没跟我提过。”李寻脸上浮现出一丝自豪,他在为老爷子的豪爽仗义而感动钦佩。
“要不说小鬼怕真佛呢,李爷就是真佛,那张主任就是小鬼。第二天,李爷和我一起去找了那个张主任,当时李爷让我在门外等着,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李爷和那个张主任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我跟你讲啊,你是没见那个张主任笑得有多厉害,好像家里婆姨又给他生了俩大胖小子似的。
最后,那个张主任还亲自送我们下楼,等我们走到街上后,李爷笑着对我说过几天证件就能办下来了,并嘱咐我以后逢年过节该给那主任送什么。说实话当时我并不太信,但不论怎么说也是李爷亲自出山,我也没好意思问太清楚,所以当天就半信半疑送李爷一帮人回北京了。”
“结果没过几天,证件真的办下来了?”李寻目光坚定的看着吴云山,吴云山可劲的点头,并向李寻竖起了大拇指。
吴云山激动地拍起了桌子,高声说:“谁骗你谁是龟儿子呦,李爷走后第三天证件就下来了,李爷真是神人啊。我拿到证件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心想李爷到底给张主任送了什么仙丹,我不甘心就去找人了解,最后得知李爷背着我给张主任送了一对黄花梨圈椅,一对景泰蓝扁壶,还有两件粉彩盘子,当时我见李爷不当回事,以为这些物件值不了几个钱,所以给李爷打了个电话道谢后,就忙着去开矿挖煤了。”
李寻瞪大了眼睛,他被老爷子阔绰的出手震惊了,吴云山见李寻这副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哈哈,其实当我知道那些物件的价钱后,我的眼珠子瞪得比你还大,刚好那时候煤矿也开始赚钱了,我心里念想着李爷的恩情,打电话给李爷说要把当年的老物件的钱折算给他,你猜怎么着?”
“还用猜吗?我爹指定没要。”李寻撇了撇嘴说,他对老爷子的脾气还是了解的。
吴云山拍手惊叹道:“哎呀,被你说着了,李爷说什么都不要那笔钱。可我觉得过意不去,于是在之后几年里,先后多次邀请李爷来山西收老物件,每次李爷都很爽快的答应了。那时候只要李爷去山西,我不论多忙都还是作李爷的领路人,绝不能让李爷买不到中意的物件,咱得报恩不是嘛。”
李寻听完吴云山的一番讲述,顿时在内心对老爷子生出几分敬佩。吴云山一直以为李爷是仗义疏财帮了他的大忙,其实他只想到了问题的表面。试想如果当初李爷不帮吴云山,两人就不会产生交集,更不会有吴云山后来多次邀请李爷回山西收老物件。
山西在中国近几百年的历史中一直都是达官显贵的汇集地,那地界还有王家乔家大院等多个家族商号,其财富可谓是富可敌国,千百年来不知珍藏了多少奇珍异宝。如果没有一个死心塌地的当地人做向导,贸然去收购老物件则很容易被算计,毕竟商业规则并不适用于任何时候任何地方。
与其说李爷豪爽,不如说李爷下了一步险棋,他用送张主任的老物件作为与吴云山之间的纽带,令两人形成密切关系。
李爷用极低的价钱在山西收购了大批老物件,因而扩大了聚古斋的经营范围,而吴云山也因为李爷的助力开起了煤矿,最终实现财富累积。
最令人暗自叫绝的是当初李爷一定料定吴云山日后会富甲一方,到时候免不了还会有相关的需求,所以,也算是为聚古斋积累下了一位潜力买主。如果没有当年李爷的铺路修桥,今天吴云山又怎么会直奔聚古斋而来呢。
李寻越想越觉得老爷子的计谋深远,简直是诸葛在世,情不自禁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