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潘景郑赠郑逸梅清代文人书札兼题记稿本一册
江苏吴县潘家素有“富潘”与“贵潘”之分,其中位于钮家巷之“贵潘”乃文献世家,喜爱收藏者代不乏人,自清中期潘奕隽开始,直至现代潘景郑先生,每一代皆有许多与藏书相关的人物与故事。
潘家藏书始于乾隆时期潘奕隽,其字守愚,号榕皋,乾隆三十四年(1769)进士,为潘家金榜题名之始,其三松堂所藏多精钞名校,虽然宋本无多,但因潘奕隽与黄丕烈相交至契,故三松堂内带有黄丕烈跋语者逾百部之多。潘奕隽仅有一子潘世璜,其字黼堂,号理斋,藏书处有须静斋,潘奕隽出游访书均由其陪伴在侧,经眼良多,曾著有《须静斋云烟过眼录》。潘世璜育有两子,分别为潘遵祁、潘希甫。潘遵祁字觉夫、顺之,号西圃,藏书处有香雪草堂,其子潘睦先字季孺,号少圃,藏书处为养闲草堂,收得三松堂旧物甚多;潘希甫字保生,号补之,其子潘介繁、潘介祉亦有藏书之好,潘介繁藏书处为崦西草堂,又与弟潘介祉共用桐西书屋室名,潘介祉另有藏书处曰渊古楼。潘介繁之子潘志万绪其家风,收藏碑版颇富,还曾为叔祖潘祖荫写刻过《藏书纪要》。
潘祖荫为潘氏一门中收藏名气最盛者,出自潘奕隽幼弟潘奕基一脉。潘奕基次子潘世恩字槐堂,号芝轩,为乾隆五十八年(1793)状元,位极人臣,冯桂芬曾称其“国朝以来生加太傅者五人、重宴琼林者八人、廷试第一官大学士者八人,惟公兼之,至历事四朝,则昭代一人而已”。潘世恩有五子,除次子曾献夭折外,余四子皆喜收藏,分别为曾沂、曾莹、曾绶、曾玮,四子中又以潘曾莹小鸥波馆最为著名,及至再下一代,复有潘祖同竹山堂、潘祖荫滂喜斋以及潘祖年、潘祖颐等克绍箕裘。潘景郑先生则为潘祖同之孙,与兄长潘承厚共用宝山楼之堂号,所藏既有继承祖父竹山堂之遗箧,又有滂喜斋、香雪草堂之旧藏,兼有购自群碧楼、缃素楼、笺经室、铜井文房、小绿天等名家散出之故物,蔚为大观。自潘奕隽至潘景郑,潘氏一门保存古籍前后将近二百五十年,书香不绝,不能不令人慨服。
潘景郑赠郑逸梅
潘先生名承弼,字良甫,号景郑,别署寄沤,生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2003年永归道山,曾受业于章太炎与吴梅,民国年间供职于上海合众图书馆,1949年后进入上海图书馆工作,直至1989年退休,所著有《日知录补校》《敝帚存痕》《寄沤賸稿》以及《著砚楼读书记》等,室名除宝山楼外,尚有著砚楼、陟冈楼、宋韵金篇之居。其兄潘承厚字温甫,号少卿,又号博山,别署蘧庵,生于光绪三十年(1904),年仅四十即去世,著有《蘧庵书画录》及《蘧庵遗墨》等。宝山楼中珍品无数,古籍之外,名人书札、乡贤遗墨则是其最大特色,凡乡贤稿本或带有校跋者,见无不收,甚至乡贤随手所录之只言片语,亦皆精心藏庋,《著砚楼读书记》中所载几近半数皆乡邦文献,足见潘氏昆仲用力之所在。宝山楼于乡邦文献不仅仅致力于搜集,更在于整理,潘承厚曾辑印有《明清藏书家尺牍》四册,汇集一百四十八位藏书家手迹,又辑印《明清画苑尺牍》,未成而病逝,由潘景郑续而成之,汇录二百四十余人,皆附以小传,所用文献全部来自宝山楼自藏。暮年潘老还曾有意续补《画苑尺牍》,惜年迈力衰,终未成事,寒斋所藏潘景郑赠郑逸梅清代文人书札稿本一册,其中即有此夙愿未偿之叹。
该稿本为毛装一册,靛蓝封面,内经潘老精心裱贴,共收清代文人书札、便简及砚拓四十九通,计一百页,除却最后数通因潘老精力不济未有题记外,余皆有题记并赋长短句一首,共计题记四十四篇,包含长短句四十一首。读其题记,知该稿本为潘老赠于郑逸梅者,计其岁月,则在1979年与1980年陆续书就。郑逸梅原名鞠愿宗,因失怙依外祖父为生,改名郑际云,号逸梅,笔名冷香,江苏苏州人,生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1992年去世。早在民国年间,郑逸梅即因擅长于报端撰写文史掌故类文章,而被誉为“补白大王”,1949年后,于中学任教至退休,“文革”期间受到冲击,直至1977年平反,后入上海文史馆工作,继续写作不辍,至1992年去世为止,毕生著述近五十种,其中《人物品藻录》《逸梅小品》《清娱漫笔》等极受读者欢迎。郑逸梅极其喜爱梅花,由名号即可见一斑,其书斋名为“纸帐铜瓶室”,亦源自古人咏梅诗中多有纸帐、铜瓶字,寒斋所藏稿本中潘老为其所赋诸词,亦频现“纸帐铜瓶”字句。
王贵忱先生曾记述郑逸梅评价潘景郑之语:
潘公善读书,精识版本,沪、苏两地老一辈藏书家对其学识无不奉手。与其兄(承厚)最相得,昆仲皆以有学问见称于南中。
郑逸梅还曾记述潘老收藏之况,云:
潘景郑家旧藏清人诗文集一千三百多种,景郑补得一千数百种,编成目录,以待再访。又方志亦收罗一部分,江苏、浙江两省均备,拟扩充至安徽,盖景郑原籍安徽也。综计若干年中增添图书加以旧藏,共计三十万卷,贮四百多箱。
郑逸梅祖籍亦安徽,同在歙县,潘、郑二老籍贯同,兴趣同,交游至深,此稿本则为二人相契之物证。由稿中署款及钤章可知,潘老赠札之时年约七十有五,此时郑老更是年近九旬,二老以此等高龄,尚有如此替前人保留文献之心,其境界当已远超出常人收藏之意,臻入化境,不再受年龄、物我之囿,而历朝换代,烟云散尽之后,老来尚有如此清友翰墨往来,亦令人深羡。
文人性情俱见
潘老于册中每篇题记皆有不同钤章,如“景郑”“景郑持赠”“景郑倚声”“景郑填词”“景郑题痕”“景郑跋语”“景郑寄痕”“景郑手痕”“景郑藏砚”“寄沤倚声”“寄沤笺启”等,其他尚有“雪泥鸿爪”“荥阳宗老”“结习未尽”等闲章,又有“己未七三翁”“庚申七四翁”两章,由此而知其撰稿在1979年与1980年间。细阅书札内容,有言及官场者,有言及著述者,以及文人酬唱、慈善捐款等等,而与藏书相关之买书、卖书、刻书、借书、校书等事,更是频频涉及,清末文人风貌和往来之景象,由此册中可窥一斑,而李慈铭、俞樾、刘春霖以及莫友芝等人之性情,更是于札中音容具现,读来如见其人。
稿册中第九通为李慈铭致潘曾莹,其中言道:
当今斯道陵敝,主持风雅,非公而谁?昔裴中令退老洛师,与梦得、香山屡相唱和,慈学识谫劣,不足方驾二贤,而公之雅道虚怀有过中令,平生得此殊可不恨耳。
李慈铭素来以说话刻薄著称,其日记中常于时人肆意点评,多有诋毁之辞。《清史稿》评价曰:“性狷介,又口多雌黄。服其学者好之,憎其口者恶之。”潘曾莹为潘景郑曾祖,李慈铭与潘曾莹、潘祖荫累世深契,宝山楼曾藏其札数十通之多。李慈铭于此札中将潘曾莹喻作唐代名相裴度,而自比刘禹锡、白居易,其傲然自得之态形诸笔端,与其点评他人之肆意诋毁绝然两类,读来不禁令人莞尔。潘老于札后题记曰:
札中以裴中令喻先曾祖,而自比梦得、香山,盖自负颇形诸笔墨。简后附署绂丈者,则称先绂庭曾叔祖是。顾先生恃才傲岸,不肯下人,与赵撝叔先生同里同时,而龃龉殊甚,每称赵为“天水狂人”,而赵亦反唇相讥,毕生冰炭不容,此亦才士陋习,实皆一时畸人耳。
与李慈铭之恃才傲物相反者,有俞樾之谨小慎微。稿册中第二十二通为俞樾致潘祖同,其云:
拙诗中有大不妥之句,流播非宜,昨暮思而得之,已将版本剜改矣。贵友持去之本,请函命寄还为感。
潘老于题记中称:
札云诗中有大不妥处,已将版本剜改语,亦以见前贤著述之不苟,有讹必纠正焉。
俞樾此札所用之红格稿纸,右下方印有“曲园制”三字,然此实为半幅笺纸。寒斋另藏有曲园先生手札两册,皆旧裱本,所用笺纸与此相同,故知之。此札虽系半张笺纸,却可见俞樾之爱惜纸张,不忍因半幅而弃之,此于细微处见性情,又一证也。
相类者尚有徐乃昌致魏梅荪,此札当系书信底稿,一应删改痕迹皆在。该札所言为印光法师兴建道场,助请影印宋版藏经事,可见其字斟句酌,惟恐语不周详。潘老于此札后题记称:
余所得先生藏札,其覆稿时附札后,所存亦有若干通,皆亲笔改削,再经缮正,足证老辈笔墨之慎如此。斯稿致魏梅荪者,亦经亲笔手自删改者。
册中第二十九通,为中国科举史上最后一位状元刘春霖家书,一通两页,字体极为工整,虽为家书,语气却颇严肃。其内容上半部分为与兄长刘春堂商讨为哈同撰写家传事,其对于兄长所撰之文,并不认可,然指出兄长文章不足之前,却以“气势闳远,是哥本色”开篇,再一一叙其不足之处,末以“未知可否,请酌定再为寄去”。该札下半部分言及家事,可知刘春堂之子行事乖妄,小妾嗜赌,日常所需尚赖刘春霖汇款以继。刘春霖于信中处处谦恭礼让,所有事物皆以商量之语气陈述,却威严自在其中,可以想见其兄长对这位状元弟弟之言听计从,中国传统士大夫之温良恭俭,于此信中可感知一二矣。
与刘春霖之严肃相映成趣者,又有第三十五通莫友芝致潘秋谷,乃是极其随意地书于自己名片上:
贵大老爷珍惠嘉膳,足三日饱矣,容晤颂,不一一。
玩其字体与语气,可想见莫友芝与潘秋谷相契之深,可以肆意玩笑,而不用理会繁文缛节。相对于刘春霖,莫友芝绝对是性情中人也。
徐乃昌史料
此稿册中涉及最频繁之人物,当数藏书家徐乃昌,计有第十三通王震致徐乃昌、第十四通徐乃昌致魏梅荪、第十五通任绳祖致徐乃昌、第十七通金天翮致徐乃昌、第二十八通夏承焘致徐乃昌、第三十三通冒广生致徐乃昌、第四十五通王欣夫致徐乃昌以及第四十九通张謇致徐乃昌,总共八通,内容有徐乃昌助养孤儿、影印藏经、建幼慈院、借书、交友以及公事等等,几乎涉及徐乃昌除家庭生活之外的各个方面,对于后人了解徐乃昌实有裨益。而其中吾最感兴趣者,自然是与书相关之事。
八通书札中,夏承焘、王欣夫与张謇致徐乃昌信中皆言及书事。夏承焘札中称:
承焘曩为《白石歌曲考证》,姜词版本见知数十种,泰半苦未目验。先生今之绛云、荛圃,石帚一集,定多珍本,兹另纸写目乞教。倘荷不靳开示,俾过沪抠谒时,得快所未见,尤感祷无既矣。
潘老于后题记中有言:
此残札缺首叶,盖致徐积余先生者,于时已征访白石集版本,具见其致力姜词之深,而尤以证积学斋藏弆之富。
王欣夫致徐乃昌札中称:
前承谕,有荛翁题跋可钞赐,甚荷甚荷,敬请并千里、仲鱼、枚庵三家跋语一同见惠为感。(千里跋约得二百种,年内拟即付梓。)又元人欧阳玄《圭斋集》集外佚文亦辑得不少,闻邺架新得《当涂县志》中有《普明禅庵记》一篇,亦敬求录赐补佚。钞润若干,当奉缴也。清儒经小学考据书未刊稿本,素钦搜藏极富,如许惠借一二种录副,尤感。
此札后并未附潘老题记,大约当时年岁已高,精力渐有不济之故。通览此册,亦可见越往后潘老题记字迹渐为松散,越往前则越工整,睹此亦令吾生光阴易逝之叹,若不趁精力尚可多做些事,老来恐怕亦会有心无力。
张謇致徐乃昌信中所言为公事,公事谈毕,于最末一行附以“《日知录》奉缴”五字,可见张謇亦曾向徐乃昌借书,所借者乃顾炎武之《日知录》,该书版本颇多,惜此札未注明是何版本。然而正因为版本众多,若仅为一读,求之坊间实为易事,以张謇之眼力,求诸徐乃昌,则多为版本佳善而来。夏承焘、王欣夫、张謇皆致信徐乃昌商及借书事,一则如潘老所称可证积学斋藏弆之富,二则可见徐乃昌之藏书观颇为达观,并非束之高阁秘而不宣,而几乎是“有求必应”,否则书友们亦不会纷纷问其商借,此亦从侧面证明徐乃昌成人之美,有君子之德。
其他如与王震、魏梅荪、任绳祖往来书札中,则涉及徐乃昌捐助孤儿院,以及为印光法师兴建道场,助请影印宋版藏经诸事,其中1931年徐乃昌致魏梅荪信中,末以“徐乃昌和南”署款,可见徐乃昌日常生活中亦以佛弟子自居,且热诚于佛法,时时布兹功德。次年“一·二八”事变,上海沦为孤岛,徐乃昌终日闭门不出,仅与印光、妙真、王震等佛门弟子往来。今人读徐乃昌资料,多见其为官及藏书、刻书事,鲜有言及他者,此则为研究徐乃昌生平又提供一份史料。
潘老于题记中还言及徐乃昌所藏及身已散,生平著述并未刊行,其曾问及徐乃昌长子徐子高,云仅存诗词残稿数纸,潘老假录存笈,然几经沧桑,复经失去,言语间潘老颇为惆怅。数年前因为《藏书家》之故,吾得以结识徐乃昌外孙,其现供职于上海某大型企业,对外祖事迹甚感兴趣,曾来寒斋小坐,专看徐乃昌手批及所刻之书,并告吾徐乃昌去世后,其墓于“文革”中被毁等鲜为人知之细节。一代俊彦,生前生后竟然反差如此之大。
潘老之收藏观
四十余篇题记通读下来,潘老之性情亦现诸笔端,其收藏路数为典型吴派藏书家传统路数,所看重者,首当为乡贤,次则为与乡贤有关之著述、所藏及遗墨。每篇题记所涉及人物,先以名号、籍贯、功名、仕宦简介之,次以性情、著述、事迹叙述之,间叙以宝山楼与所述人物之旧谊。而述及著述、所藏时,每逢所涉人物遗著未得刊传,或是故物不得保存,潘老言辞间总是颇为痛惜。如第二十二通言及俞樾遗札,其云:
家藏先生遗札曾装成两厚册,惜留存家乡,为嵘侄论斤以尽。此短札未及付装,夹杂书中,幸得具存。
第十通邹福保致陈倬书札后,潘老言及邹福保旧藏,称邹福保之子邹百耐于塔倪巷设百拥楼书肆,“尽出先人遗笈,弃儒习贾,间亦往来故家,居间牟利。吾族香雪草堂藏弆悉为所得,出入利润倍丰”,又记:
百耐无子,有四女,未知何归。余识君于抗战前,岁时买书百拥楼,往来至久,屡曾劝其为咏春先生遗诗刊传,顾君以无利可润,不暇为先人显扬之业,其遗稿今亦无可踪迹,为之慨叹。
古人将著书立说称之为名山事业,可谓文人头等大事,读前人序跋,多有后人几经辛苦将先祖著述付梓者,而保存先人文稿以至数代之后始付剞劂者,不胜枚举。然而邹百耐却不仅将父亲所藏悉数变卖,更因无利可润,而置父亲著述于不顾,实在令人叹息。
如邹百耐拒刊父书等书界掌故,以及各家藏弆去向,潘老笔下还记有若干,多有别处未曾读到者,为方家研究清末民国文人生平,以及近代藏书家事迹提供第一手史料,实堪宝之。而读潘老题记,更令吾感动者,不仅为其保存乡献,更为其笔端流露出的谦和与淡泊。
潘老享年九十六岁,书此稿时已七十余岁,由题记可知,册中所收者既有家藏之物,亦有“文革”退赔之物,以潘老所称,则为“文运反弓”之物。七十余年来,潘老经历清末、民国、抗战、“文革”等各个阶段,收藏聚散之事,已反复数遭,常人收得“文革”退赔之物,或大喜,或感慨,在潘老却只是淡然叙之,继而转手赠人,物之在此在彼,于潘老而言,已无甚分别。其题秦长生无极瓦当拓片时称:
昨岁楚弓重返,尚留此瓦于残囊烬余间,衰年古欢寥寂,零星孑遗,束诸高阁,攸待真知笃好者,得摩挲护持,为此瓦之幸运。
此番说话,可见潘老眼中之收藏,已经在于物之幸运,而非人之喜好也。潘老尚有一段言及王謇者:
“文运”之际,同罹四凶之虐,促居博物馆一室,晨夕相对,不敢作一亲切语,而君以骨鲠受暴凌为甚,旋被逐归里弄,即含冤逝世,于时年逾八十矣,身后遗书亦尽散失。余与君同寓沪滨,文字商榷,鱼雁频繁,惜经浩劫,尽化烟云。箧中只存一札,为“文运”前以藏弆属为介绍求售者,偶而检得,恍睹故人之面,只惜零羽廑存,护持无由,闻吾逸梅翁搜集古今人手迹甚富,即以奉贻,非敢珍帚,亦乞为故人留点滴遗痕而已。
此段读来,哀而不伤,淡而回味,非经历沧桑、超然物外者不能语之。读罢不禁反省,若此情此景换作是吾,会否义愤填膺,笔底怨气四溢?潘老之境界,以范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或可称之。
余语
读此稿册,时为癸巳春夏,吾不良于行数月,终日卧床,不得外出,惟有以书消送流年。适逢春拍陆续开槌,以往奔走于各家拍场查看拍品之乐事,顿成良辰美景虚设,知有好书与吾同在京城,却无法亲身赴会,辗转病榻,深感无奈。泰和嘉成刘兄颇为高义,知吾心痒难禁,居然将吾属意之书特意送来病房供吾欣赏,颇为感激。刘兄送来拍品中有名家稿本一册,恰好床头潘老册中亦收有该名家书札一通,此事又令吾念及潘老此册尚有助人鉴定墨迹之功能,盖此册所收,皆经潘老鉴定极明,今日拍场鱼龙混杂,真假莫辨,有此作为比勘,实好过盲人摸象。
春拍早已结束,各家夏季小拍亦陆续结束,意外之厄令吾错过许多好书,心有不甘同时,又反复回想潘老境界。古稀翁题赠于耄耋翁,此中意趣当然不会是物之占有,保存文献与传承文脉,始为收藏真意。每念及此,令向日物欲深重若吾者极为惭愧,亦深谢前贤之惠我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