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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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出师大典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侍卫把道承天从冷宫里拉回天刹神师殿,里面早已等候着给他穿衣打扮的两位太监。

可这些人面色不太好,脸色苍白,脸上还带着痛苦疲惫之意。

看到道承天进殿,赶忙拿出洗漱的盆具和一叠叠华衣锦服出来。可刚准备给道承天擦脸,只见一个太监痛苦地捂住肚子,很抱歉地对道承天说:“奴才内急,去去就来。”

另一个太监也是一样的表现。

道承天恨不得他们赶紧在自己面前消失,便点点头,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们出去。

太监们前脚刚走,后脚道一木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做好准备,我要变成你了。”

“你尽管变,等等,我该干点什么?”道承天问。这次道一木没有避开他,他眼瞅着道一木以极快的速度将一个人形面具套在自己脸上。

又迅速套上了道承天日常穿的内袍。

“等等,你这衣服哪里来的?”

道承天感觉内袍都可以被人随便拿来穿,一点隐私都没有。虽眼前的人值得信任,可这事终归让他感到不安。

“我刚刚藏在你的衣橱里。”道一木眨巴着眼睛说。

她有时候想到自己对面前这位比自己小十八岁的灵魂眨巴眼睛,就觉得有点为老不尊,可这些小动作,就跟嘟嘴一样,她竟然控制不了。

“你今天扮个小太监,我去替你参加出师大典。”似乎担心道承天会感到失落,便又补充了一句:“放心了,今天这个出师大典应该会被我毁掉的。”

然后又担心地问了一句:“你没有意见吧。”

道承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本来这个出师大典也不是我的,搞毁了最好,如果能救人性命的话,一切付出都值得。”

这时,顶着一张道承天的脸的道一木,凑近了道承天说:“我觉得你的灵魂里,就住着一个神师。”

然后塞给他一包用纸包好的热乎的食物,叮嘱了一句:“不要吃别的东西。”

道承天隐没在一群太监中,等待着大典的召开。

辰时过了,便陆续有人开始进场。昨日已经把会场的一切布置都安排好,今日礼官和太监们正在会场最最后的检查。但是道承天仔细一看,觉得不对劲,礼官和太监们面色苍白、眉头紧锁,身体似是极为虚弱。

过了一会儿,陆续有太监和礼官捂着肚子离开大典的会场,走时极为狼狈,回来的时候,变得好像更为虚弱。联想到刚刚道一木拿给自己的食物,道承天心想莫非是她在宫里的晨食里下了毒,才导致所有人都拉肚子。

果不其然,后来陆续过来的侍从们,宫内的乐伶和舞伶,也无不是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偶有几个安好无恙的,问了一下,便是没有晨食过。

快到巳时,正礼马上就要开始。只见皇子和公主们,多数也是面色憔悴地蹒跚赶来,坐在备好的椅子上后就瘫倒在椅背上,似乎没有支撑起身子的力气。

道承天的两个双胞胎弟弟,也一瘸一拐地在太监和侍从的搀扶下,坐在了皇子席上。

没过多久,就又一瘸一拐地在侍从的搀扶下往会场外面走,全然不管正礼的预备鼓声已经敲响。

臣子们早在天和殿外站好,半鞠着身子。大都聚精会神于自己的站位和后面的各个环节,倒没有发现宫内之人的各种异态。

天降帝和道承天在鼓声响后,便一前一后落座到主位上。

这两个主位跟下面皇子公主以及群臣的方向是相对的。背靠天和殿正门,面朝午门。跟群臣之间隔着一段汉白玉石阶。

皇室家眷们则坐在天和殿前的石台上,以天和殿正门和午门之间的线为分割,分布在左右两侧。他们的位子比天降帝和道承天坐的主位下了几个台阶。

乐伶和舞伶们根据出演的需要,分列在臣子们的外围。再往外,便是一圈在现场协调工作的太监和礼官们,道承天就混在这群人里;最外面,是三圈侍卫,每一圈之间隔着五步的距离,一直延伸到三面宫墙。

为了谨防宫外人射箭进来,宫墙上拉了高达两米的铜丝网,而且在每个城楼和角楼上,都是一步一个侍卫。宫外方圆一公里之内,也都布满了高级侍卫。

登基大典上的失败,成了天降帝一生的耻辱。这次大典,她几乎是以一雪前耻的态度来准备的。

正礼开始前,音乐声响起,舞伶们如行在云里般踩着碎步入场。

舞蹈依然舒缓,可众人隐隐觉得哪里不对,道承天隔得远,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靠近舞伶们的皇子和公主们开始捏着鼻子。

还好天降帝并没有什么表示。

道承天也在人群中闻到一股臭味,似是粪便和尿液混合的味道。

他有点洁癖,这种味道令他感到恶心,便也使劲捏着鼻子。

等到舞伶们下了场,从退场的台阶走下,路过太监们。道承天这才偷偷瞄了一眼舞伶们,只见领头的舞伶半遮了面,从露出的半张脸上,能看到惊惧之色和泪珠。他撇到她们的腿上或者衣服上,沾上了恶心的东西,便不忍再看下去。

整个会场的气氛变得极其奇怪,一方面臭气冲天,众人都觉得环境恶劣难忍,一方面又忍住尴尬,继续按照顺序开办大典。

奇怪的是,天降帝仍然毫无反应。

道一木也闻到了人群中的臭味,她偷偷地看了下碧婉,貌似碧婉只是对皇室家眷捏鼻子的动作感到奇怪,眉头微微皱了皱,但很快她便忽略了这件事,示意礼官继续。

礼官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努力地用最大的力气宣告:“天刹神师授位仪式开始。”

声音里还是能听出一丝颤抖和虚弱,天降帝皱了下眉头。

宣告刚结束,一个全身穿着黑袍的人,便从天和殿的正门走出来,身旁跟着一个太监,太监手里端着一叠金丝闪闪的织物。黑袍人走到道一木扮作的道承天面前,从太监拿着的托盘中,拿起这叠织物展开,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下,这看上去像是一件巫袍的背面,上面绣了四个饱满圆润的楷体大字“天刹神师”。

而后道承天起身,黑袍人把金丝袍给道承天穿上,跪下喊道:“天刹神师千岁!”

除了碧婉和皇宫家眷,所有人也都一并跪下,喊道:“天刹神师千岁。”只是这些喊声里夹杂着虚弱之态,听上去不太吉利。

道一木对于黑袍人下跪的设定,非常不满。这里的黑袍人,本是天降帝安排宫中的人扮演,让黑袍人下跪,就意味着对神师盟主的不敬。自古哪里有师父给徒弟下跪的道理。

碧婉听到众人如奔丧般的喊声,眉头皱得更紧了,大喊一声:“大点声!”

礼官使足了劲儿把天降帝的话传了出去:“大点声”。

于是所有人又齐声喊道:“天刹神师千岁。”

道一木在自己的视角,可以清楚地看到礼官的屁股上渗出一片黄渍。礼官不住地擦汗,偷偷调整了下站着的位子,似乎怕被天降帝发现有什么异常。

而后是天刹神师把自己的紫晶挂饰交给礼官,由礼官将挂饰带到祭天台上,以祭天人的鲜血染后,放在祭天台上静置一个时辰。天降帝把这个环节叫做重生。

意即天刹神师的信物染上了平民的血液,从此天刹神师就不再是过去的天刹神师了,而是一个一出道就带着平民鲜血的人。

这个环节恶意满满,这是要将一个天刹神师的一生从此推入噩梦。

礼官迈着碎步走到祭天台上,这时他手下的人已经带了七个戴着镣铐的白衣少年从午们的方向,沿着通行的小道走上了祭天台。

道承天站起来对天降帝行了个礼,说:“紫晶挂饰乃儿臣心爱之物,既然要以鲜血浸染它,不如让儿臣亲自动手。”

天降帝对他的决定感到意料之外。她一直厌恶儿子身上的恻隐情怀,之所以设计这个重生环节,就是想把道承天心底的那股对于善意的骄傲彻底打垮。

一旦在天下人面前,染了平民百姓的鲜血,道承天将为神师界所不容,也为天下百姓所不容,他毫无选择,只能向天降帝靠拢。

碧婉设计的让黑袍人给道承天下跪的细节,也是意图让神师们把道承天孤立起来;之前要道承天谋杀神师盟主,也意在他被天下人谴责。

这个大典她不仅要好好办,办好后,还准备让文渊阁的大臣们制作详细的大典通告,在民间广为传播。

道一木走至祭台前面,从礼官手里接过行刑用的刀。

太监群中,隐藏着的真正的道承天此时极为紧张,虽然他不是真正的天刹神师,可这个环节的安排,毕竟是母亲摧毁他的关键一步,一旦母亲得逞,他所代表的天刹神师的形象,就将彻底被改变。这时他早已忘记了人群中弥漫着的臭味,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祭天台上的道一木。

忽然,只听得咣当一声,假道承天手中的刀就落了地。道一木扮作的道承天开始呕吐,捂住肚子,脸上显出极为痛苦的表情,崭新的金色巫袍很快就沾染上了污秽之物。

那七个少年也似忽然得了怪病似的,先是口吐黄水,后变成口吐白沫,本来干干净净的衣服,自然也全部沾了难闻的东西。

一时间,祭台上大乱。

天降帝看到道承天倒下,自然以为是人群中有刺客,便从自己的位子上直轻功,踩着众人的肩膀飞跃到了祭天台上,她这才看到人群中到处弥漫着的污渍和地上随处可见的散落的粪便。

想必是众人受拉肚子的折磨,又不敢擅自打乱大典,便强忍着。

只是道一木这药下得猛了些,普通人是忍不住的,便有了这狼狈凌乱的一幕。

天降帝本也是洁癖之人,看她对祭天少男的要求便可见一二。此时自然是觉得恶心难忍,踩着众人的肩膀又飞回了自己的主位。

“礼官!”她大喊道。

礼官战战兢兢地跑过来,天降帝仔细看他一路的动作,才发现他身上也早已沾满了令人作呕的东西,便又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天降帝对眼前所见毫无招数,不知道接下去该如何是好。

现在看来,大典上看不到明显的刺客,只是现在这里像个粪池,好像下什么命令都让人恶心。

皇宫里本没有集中的水源。要想紧急清理会场,就必须得让众人一桶水一桶水地挑来洗刷地面,至少也需要半日的时间。

碧婉匆匆让礼官下了结束大典的命令,然后命礼官找人负责清理会场,自己忍着呕吐之意,气冲冲地回寝宫去了。

众人没了约束,隐忍的痛苦此时可以释放了,纷纷捂住肚子,到净房去排队,哪里有人顾得上其他人。不拉肚子的群臣早已被臭味熏得恶心难耐,匆匆跑离皇宫。

这祭天的少男们,本来也就是个祭品,无人重视,自然也没人管他们是生是死,或者是否逃离。只有道承天和道一木,为了这七条命,为了天刹神师的尊严,制造了这个庞大的局面。道一木早已服下解药,痛苦没有那么重。少男们本来被要求一天内滴水不喝,不允许进食,自然是没有机会中毒。他们之所以口吐黄水和白沫,是道一木在佯装行刑的时候,偷偷给他们下了毒,这毒一闻,便会导致人想要呕吐。

道一木先给少男们递了解药,又将备好的镣铐偷偷扔给他们,轻声叮嘱他们趁着混乱往宫外跑去。

守城的侍卫们眼见众人纷纷出来,臭烘烘的,也不知哪个当拦哪个不当拦,只能看着众人离去。这大概是他们守城以来看到的最莫名其妙的一幕。

几个太监搀着故作虚弱的假道承天往天刹神师殿去休息和洗漱。道承天跟在后面偷偷溜了进来,趁太监们去收拾的功夫,他对道一木翻了个白眼,说:“你这个计策真的太臭了!下次能不能换一个方式!”

说完,回想起刚刚大典上的一幕幕,他又忍不住作呕。

天降帝躲在冠华宫里,满肚子的屈辱。这次出师大典成为了一件雪界历史上极为尴尬和可笑的事情,可笑程度要超越当年的登基大典。

这次大典对于如此好面子又有洁癖的她,简直像个噩梦。

她一直在想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曾经怀疑过道承天,可很快就否认了,毕竟道承天也是受害者,而且他今天亲自提出要杀那七个人祭天。

她便喊了督察院总提督关七楠过来去查今日事件的始末。

道一木大闹了天降帝精心准备的出师大典,自然是十分得意。接下来,在跟着花荣和冷月去朗界之前,她还有两件事要做完。

一是去找下很多年前她去太平湾时认识的少年。

二是,她想邀请少年携手,把太平湾的匪窝给捣毁,不管那里有多少个天降帝安插的暗哨,她都要亲自结束这些恶贯满盈之人的性命。虽然她知道依自己目前的孤胆之勇,杀掉了这些人,还有其他人会被补上来做恶事,可是至少他们会心有所忌,不会像过去那般猖狂。

而且百姓长期受压迫,需要英雄的故事,给他们带来希望。

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想给十三年前的自己一个交代。她清晰得记得,十三年前在太平湾的那个夜晚,母亲倒在血泊中,她小小的身子趴在血泊里,那个血在冬季的旷野里,浸到她的身上,是热的。

母亲气若游丝的脸,也是热的。那是母亲给她留下最后的温度。

她记得自己和弟弟,还有冷月花荣她们挤在太平客栈的一张大床上,她嘴里坚定地说出“我来报”三个字。

因为众人的保护,如母亲生前千叮咛万嘱托,仇恨没有成为她这么多年生活的主题。可她从来没有忘记仇恨。可碧婉作为背后的最大主谋,要除掉必须从长计议。

但那些小毛贼,她完全可以先行处理掉,这个世界多一份安宁,便有多一份安宁的美。她体内的三十多岁的灵魂,让她去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