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往事历历
花荣和齐澜的故乡都在花界。
花界是温暖的国度,如名字一般,是一个花的世界。无论春夏秋冬,花荣记忆中的故乡,总是开满不同季节的鲜花。
此时回去,心里多有伤感。
一些陈年往事又被回忆起来。
花荣的父亲花无缺,本是花界的兵部尚书,齐澜的父亲齐林君时任花界的京都兵马总指挥,两家是世交。
花荣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少年时最黑暗的一个日子。
那天下着雨。
她在睡梦中被院子里兵马嘈杂的声音惊醒,正准备穿衣跑出去,只见母亲跑进来,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简单的行囊,吩咐她穿好衣服快跑。
“娘,发生什么了?”
“别问了,从后院跑出去,一直跑,不要回头。”
“娘,到底发生什么了。”
母亲看她执着地不肯走,急哭了:“皇家的军队杀到院子里了,你沿着后街跑,一定要逃出去。”
“那你们怎么办?”
“别管我。”母亲几乎是半拖半拎着倔强的她,把她推到后院,然后把门紧紧关上。
她使劲儿推门,推不动,于是边哭边按照母亲的吩咐逃离。
她在花界藏身的时候,遇到了同样逃亡出来的齐澜,两个人便相依为命。
后来辗转来到雪界,因为偶然的原因,被北月幽收为徒弟,生活才算安定下来。
七八年的时间已经过去,这件事她很少提起,却从未忘记。
她和齐澜曾经约定谁都不要再去想这些仇恨,因为如果他们不曾放下,余生将被仇恨绑架。如若拿出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勇气去跟一个异国的皇族对抗,一生辛劳,他们才真的变成了悲剧的主角。
可事实上,她仍然不能放下,她曾私下里偷偷打听过当年全家遇害的原因。
答案她感到不太满意。
对于亲人的死亡,不知情的人,事后似乎永远都得不到满意的答复。与其说她自己不相信答案,不如说她还在跟记忆里的悲剧做对抗,她希望那个悲剧不是真的。
花界民间流传的说法是她的父亲违抗了花界皇帝的命令,皇帝上古泽田下令御林军连夜对花家满门抄斩。至于违抗了什么命令,民间就再也没有任何细节。
齐家的命运也大抵如此。
花荣当年逃出的时候,妹妹花木和弟弟花泽正跟随父亲的贴身侍卫在外城游玩,并未在家中。
如若足够幸运,也许他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这些年,一有机会,便云游天下,不仅仅是性格使然,更多是报着寻到亲人的期望。
这次按照龙飘飘的吩咐,重回花界,她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年,她长大了,容貌也有了一些变化,人们也早就忘了罪臣女儿的存在,此番回去,只要不出意外,没有什么人会留意到她。
从雪都去往花界的路会路过清凉山,花荣想到此去花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放心不下冷月和她带的两个孩子,便决定去看看他们再走。
她赶到清凉山脚下的时候,月亮已经挂上树梢。
连夜上山太过疲累,她便决定在山下住上一宿后,明早再上去。便去了常栖身的小屋。
她栓好马准备进屋的时候,却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本来她以为是山野间的小动物,或者狼,便没太在意。
等到进了屋,那个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了。花荣出于本能,觉得屋子里有人,便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又把马头灯打开,照了一圈。
只见在柴火堆中,一动不动藏着一个人。柴火太薄,未能将他全部隐住,半个肩膀露在外面,很快就被花荣发现了。
“谁?出来。”花荣喊了一声。
柴火堆里的人便缓缓地起身,拍掉身上挂着的枯枝和草。
花荣正要开口问他话,只见那人像疯了一样地铺了上来。
花荣本能地躲开了。
这人不肯放弃,又朝她袭来,只是身手尚不成熟,很快便被花荣剑指眉梢。
花荣这才看清楚这是一张少年的脸,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眼睛里亮晶晶地闪着泪,脸蛋脏兮兮的。
即便被花荣拿剑指着,脸上还是一幅不服气的样子。
花荣一看,心软了一下:“我不是坏人,你不要害怕。”
她把剑拿开,又从口袋里拿了一个馒头放在他旁边:“吃点东西。”
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流落至此的时候,因为碰到了幽天刹,寒冷、饥饿和流亡的日子才结束。
那个少年对她还是不太信任,看上去很想吃那个馒头,却忍住了没去拿。
花荣想起当年自己颠沛流离的时候,也是这样惊恐害怕。
她便拿了毛巾跑出去,在屋子旁边的小溪流里沾了水,回来递给少年:“擦把脸,你看看脸都脏成什么样了。”
少年渐渐放下戒备,拿了毛巾,擦拭了没几下,便拿起旁边的馒头,狼吞虎咽了起来。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花荣尝试着跟他聊天。
少年只顾着吃馒头,没有理会她。她便静静看着他吃。
馒头吃完了,少年似乎对刚才的狼吞虎咽有些不好意思,对着花荣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很好吃。”
“我很多年前也流落到这个地方过,当时有一个神师救了我。”
花荣觉得只有主动讲自己的故事,才能让少年完全放下戒备,说明来意。
“你为什么会流落到这个地方?”少年不解地问。
“因为我家在花界,全家被杀,我从花界一路逃亡过来,就到了这里。”花荣说这些的时候,仿佛又回到了当时,语气里带着一种悲悯后的平静。
“为什么全家会被杀?”少年又问。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跟你差不多大的年纪,后来听说是父亲违抗了皇帝的命令,便被满门抄斩。”
“哦,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了,那年我才六岁还是七岁。”少年挠了挠头,似是要想清楚具体的时间。
花荣心里一惊,脱口问出:“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其实花界在那一年就已经沦陷了。”少年从后面的杂草堆里拿出一个脏兮兮的行囊来,从里面拿出一个金色如意出来。
“这是我父亲唯一留给我的信物。”
马头灯的光不够亮,花荣便凑近去看,只见在金如意右下角的地方,刻着很小的几个字“上古君制”。
“你是……”花荣觉得有些困惑。
“我是上古风,花界原来的二皇子。如果我没猜错,你父亲当年一定是官至一品了吧。”
“我父亲是花无缺,当年花界的兵部尚书。”
“为何说花界早在几年前就陷落了?”花荣又问。
“我父王当年被一名女子所迷惑,后来朝中大权旁落,他早已变成傀儡,直到现在都还被监禁在花界的天牢里。那些人却依然对外称是我父王执政。当年有一些老臣想要起兵反抗,无奈武功不如人,都落了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当年在混乱中逃出皇宫,藏身在花界一个地方。跟我一起跑掉的还有身边的一个小侍从。大概因为跟着我既危险,又艰苦,今年他出卖了我。我被人追杀,一路就流落到了这里。”
他脸上现出疲惫之意:“马被狼吃了,我寸步难行,这几日都只能藏身在这里。”
“以前从来没有觉得生活还有现在的样子,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即便是如此狼狈,我还是想活着。”少年自嘲地笑笑。
花荣叹了口气:“我本来是准备去花界的,听你这么一说,感觉我不用去了。”
“你去那里做什么?”
“雪界跟当年的花界经历了一样的事情。当今的雪界国王天降帝,在她登基的那天,邀请了花界的皇室来参加。可实际上并没有来什么皇室,来的是一群如同机器一般的人。我本来是要过去查这批人跟花界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么说来,攻占两国皇室的很可能是同一批人。”
花荣燃起了一堆篝火,两个人良久没有说话,似乎各有心事。
“你觉得你调查这些有意义吗?”少年忽然开口问道。
“当然有意义,我们还有很大的希望,总有一天,我们能收回属于自己的家园。”
“就靠我们几个落魄的皇室官僚后代?”
“不是只有我们几个,有很多。”在篝火的映照下,花荣的目光里透出坚毅。
而后她又强调了一下:“这不是我们几个人的仇恨和悲欢,而是国家和民族的共同命运。如果这些侵略者治国有方,能够让百姓安居乐业,那我们自当接受这朝代更迭,贫富变化的命运,安心做一个平民百姓。可是你应该能看出来,这不是一帮普通的新的皇室,他们在人性上,缺乏同理心,缺乏一种与天下百姓共情的能力。”
她站起来,透过窗棂,望着皎洁的月光。外面的世界如水。
“那我跟你们一起。”少年也站了起来。
花荣心里在想着怎么安排这少年。清凉山一直以来都是天刹练功的绝密之地,在一木和一川长大之前,多一个人知道这个地方,就多一份危险,所以自然是不能带他上山。而少年的武功显然是有所启蒙,后来却疏于学习。要想成为一个战斗的良才,还要多加培养才行。
想来想去,她决定送他回雪都,藏到熙春楼里,顺便让他拜龙飘飘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