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了二楼，吴悠南将白采薇推到前边，自己却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等穿过排队的长龙，他警觉地环视四周，发现并无异样后才将头轻微抬起。
“怎么？有熟人？”白采薇偎依在他的怀里问。
“没事”，吴悠南支吾了一声后陷入自己的思考中。他还在想刚才的插队事情，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胆小起来，他时刻遵循着社会法则，遵循着成文的或者不成文的规定，他不敢有点逾越，在别人看来，他是一个十足的好人，但是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循规蹈矩，他的遵纪守法不仅仅是素质要求，而是来自内心中无法排除的担忧——他害怕因果报应，他害怕因为自己的一时冒犯遭受到惩罚，往往，惩罚还未到来，但是他的心理已经备受煎熬。他有些后悔，他害怕自己刚才的不守规则会受到某种力量的惩罚。
他担心起来了，他轻轻地推开偎依在怀里的白采薇，罚站似的挺直腰身，闭上眼虔诚地祈祷：“请饶恕我吧！请饶恕我吧！”
白采薇理解吴悠南的担忧，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她伸出手，指尖试探性地触碰了吴悠南的手，祈祷完毕的吴悠南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
诊室门头上电子屏上中英文交替提示着正在诊疗的号码，还有二十多个号才能轮到自己，吴悠南静静地看着门头的号码想。周围的站着三三两两的夫妻，不用说，他们也和自己有一样的诉求。狭长的走道里挤满了人，不过，与喧闹的门诊大厅不同，这里极其安静，甚至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时间艰涩地流动着，吴悠南眼睛盯着左手腕的机械表走了一圈又一圈，心也随着颤抖的秒针离开又回到原点。终于在三根针在十二处重合的时候轮到他。
“您好，李主任”吴悠南半弓着腰满脸堆笑地问候道。
一个胸前挂着实习生标志的男生挡在他面前说：“不好意思，李主任得去参加专家会诊，明天再来吧！”
“啊，您好，我们已经等了七天了，好不容易……”吴悠南请求地口吻道。
“好不容易才挂上号……”白采薇在一旁补充道。
“李主任？”那位实习生转过身为难地看了看后边满头白发的李主任。
“你先审查审查吧”李主任指了指门口的预审桌子说。
“你们坐下吧”
吴悠南口中不停地说着“谢谢”，手里将之前所有检查资料分门别类地摆在桌子上。
“这么多？”实习生看着摆满桌子的各种单据说。
“这事最近的，之前的还在家……”白采薇小声嘀咕了一句。
实习生有选择地看着化验报告，吴悠南屏住呼吸，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地注视着实习生的表情。他试图从实习生神情变化中捕捉一点信息。十分钟的功夫，吴悠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手中的汗珠顺着指尖滴落。看完之后，实习生看了看他俩叹息一声挑了几样检查单递到身后的桌子上。
墙壁上挂着的灯箱亮了，李主任看了看两个人的B超片子，皱了皱眉示意他们坐下。
李主任的手搭在吴悠南的脉搏上，吴悠南的心里就不停地祈祷，“帮帮我吧，我能行！我能行！”他渴望有一种力量将他必胜的信念通过手臂传递到医生口中。可是，一番检查过后，李主任问道：“你们之前有过孩子，不过一两个月后就再也听不到胎心了，是吧？”
“嗯”
“医生，我们——”白采薇急切地问道。
“你们没病！”关了电脑起身说道。
“没病？那我们怎么——怎么要不成孩子？”吴悠南疑惑地问。
“你没病，你也没病，只是你们在一起就有问题了”，李主任解释道。
李主任对门口准备收拾东西下班的实习生说，“你也过来听一听！”
“这个血液不相融——我简单给你们说，出现这个问题概率很小，也就是千万分之一，很不幸，你们俩——是不要不成孩子了。”
“能吃药调理吗？”吴悠南追问道。
“不是药的事儿，你们俩没有听明白吗？”
“没——”
李主任想了想说道：“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也不要往心里去，你们俩和其他人都能生孩子，但是你们俩……”
“不……”白采薇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鹤发童颜的李主任。
“再检查检查吧，您给我们开点药……”
李主任摇了摇手说道，“没必要，省点钱也少受点罪。”
说着，李主任看了看表急匆匆地走出诊室，“我还有个会，得去准备一下。”
两个人呆呆地站着，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进来一阵风，戏谑地将桌子上摆放着的单据掀开又放下。突然，吴悠南走上前去发疯似地抓起桌子上的检验报告撕了个粉碎，一份，两份，三份……一会功夫，几十份检测报告单据全部变成指甲盖大小的纸屑。
白采薇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面目狰狞，听着他的胸腔挤压出来气浪声，她不打算去劝阻，她也不敢去劝阻，这一幕是她从未见过的，她有点害怕。
实习生也惊呆了，一只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中久久没有落下。
吴悠南的眼泪滴在接近于粉末状的碎屑上，吧嗒——吧嗒——伴随着抽噎声，颤抖的手抓起碎屑塞进袋子里。白采薇回过神来，她弯下腰，捡着地下散落的纸屑。
桌面上一篇纸屑也没有了，吴悠南转过身，抱歉地对这实习生笑了笑，“对不起，我……”
实习生抬起胳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事——我们见得多了，理解你们的痛苦，不过，你们真的没必要再去花这些冤枉钱了……”
“我们真的想要孩子啊！”吴悠南仰起头，试图阻挡着酸涩的眼泪滑落下来。
“哎，你们需要面对现实，不过——”
“不过什么？”白采薇焦急地问道。
“你们可以退而求其次，你们可以做试管婴儿，不过，不能使用你精子……”
“那不行！”吴悠南摇着头果断地拒绝道。
“那——”实习生有些犹豫，话开了头又咽了回去。
“那什么？”吴悠南满脸忧伤地问，“您直说，我抗得住！”
“那——”实习生叹了口气，“你们只能在爱情和孩子之间选择一个！”说完，实习生关了屋门急匆匆地离去。
吴悠南将白采薇拢在自己怀中，随即，两个人的泪水交织在一起……
一个问题开始在这两颗脑袋之间跳跃——要孩子还是要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