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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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1920年左右,在得克萨斯州拉伯克市市郊,一条响尾蛇咬死了我的外曾外公。当时外曾外公邓根和家人一起穿过棉花地,从教堂往家走,就在他告诉孩子们要当心有蛇时,突然被蛇咬到大腿。他的女儿,我的外婆克拉拉·贝尔告诉我,外曾外公遭了三天罪,痛苦地跛着腿尖叫,最后在卧室里过世。

人们无须在事发现场就知道,这条蛇一定在袭击前“警告”过我的外曾外公,因为那是一条响尾蛇。但是,从后果来看,外曾外公邓根和响尾蛇之间的交流一定是失败了。外婆目睹那条蛇咬了她的父亲,她在我小时候经常说起这件事。她经常想起那条蛇“警告”她父亲的时刻,仿佛如果可以,那畜生就会使用真正的词语。然而,知道响尾蛇会交流的人往往会把摇尾巴和语言混为一谈,将它们拟人化,并加上人类自己的诠释,比如,人们会说响尾蛇会摇动角蛋白构成的环状空心尾巴末端,发出响亮的响环声,来“告诉‘有威胁的动物’远离它们”。尽管严格来说这种行为并不是语言,但蛇的响环声仍然携带了重要的信息。外曾外公因为未留意到那个信息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当然,响尾蛇并不是唯一会交流的动物。实际上,所有动物都会与其他动物交流,互相接收和传递信息,无论是与相同物种还是与其他物种。但是,后面我会解释一下,我们不应该给蛇的响环声贴上“语言”的标签。响尾蛇的信息传递非常有效,但仅用于特定目的。蛇不能告诉你它明天想做什么,或者它对天气有什么感觉。传递这样的信息需要语言——地球上迄今最先进的交流形式。

人类如何产生语言的故事几乎不为人知,充满了发明和发现,我通过这个故事得出的结论是以一长串和语言进化有关的科学为基础的,这些科学包括人类学、语言学、认知科学、古人类学、考古学、生物学、神经科学和灵长类动物学。然而,跟所有科学家一样,我的解读是基于我的背景。就本书而言,我的背景是自己对北美洲、中美洲和南美洲的语言和文化进行的40年实地研究,尤其是对巴西亚马孙地区的采猎者进行的研究。我在自己关于心理学和文化学交叉领域的最新专著《心灵的暗物质:文化表达的无意识》(Dark Matter of the Mind: The Culturally Articulated Unconscious)中表明,我不承认语言是任何形式的本能,同时我也不承认语言是天生的。

早在20世纪初心理学家库尔特·戈尔德施泰因(Kurt Goldstein)的著作中,研究人员就提出,不存在只和语言有关的认知障碍。这似乎表明,语言来自个体,而不仅仅来自大脑特定的语言区域。而这反过来支持了这样一种说法,即语言不是一种相对较近的发展,它只有5万年到10万年的历史,且只为智人(Homo sapiens)所拥有。我的研究表明,语言起源于100多万年前的直立人,并且已经存在了6万代。

因此,这个故事的主角是直立人,也就是当时世界上出现过的最聪明的生物。直立人是语言、文化、人类迁徙和冒险的先驱。在直立人转变为智人的大约75万年前,直立人社群在海上可航行200英里1英里≈1.6千米。——编者注远,在陆上则几乎走遍了整个世界。

直立人社群发明了象征符号和语言,这些发明如今似乎仍未过时。虽然从语法上而言,其语言与现代语言不同,但那也是人类语言。当然,随着世代的更迭,智人毫不意外地改进了直立人的发明,但今天仍有许多语言使人想起人类最初所说的语言,而且它们并不逊于其他现代语言。

拉丁词Homo意为“人”。因此,任何人属(Homo)生物都属于人类。在拉丁语双名生物命名法中,属是广义的分类,其下的分类是种。因此,Homo erectus(直立人)表示这个物种(erectus意为“站立的”)是人属的一员。因此,“直立人”意为“站立的人”,这是人类的第一个物种。“尼安德特人”(Homo neanderthalensis)意为“尼安德山谷的人”,因为其化石最早发现于德国的尼安德山谷。“智人”意为“智者”,而正如我们看到的,这错误地暗示现代人(我们都是智人)是唯一有智慧的人。我们几乎可以肯定是最聪明的人,但我们并不是世上唯一聪明的人。

直立人也发明了人类认知的另一个支柱:文化。今天的人类,部分是由直立人的智慧、旅行、试错和力量锻造出来的。这值得一提,是因为太多的现代人未能反思早期人类对现代人类形成的重要性。


我对语言及其演变很有兴趣有个人原因。我小时候在墨西哥和加利福尼亚州的边界上长大,从那时起,我的一生都迷恋语言和文化。怎么可能不?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所有语言都至少有一些共性的语法特征,无论是表示事物的词,表示事件的词,还是用于排序和组织声音与词语的规约,或者是组织段落、故事和对话的规约。但是,语言之间的差异可能更大。然而,无论这些差异是否容易发现,它们总是存在的。今天,不存在通用的人类语言,无论在遥远的过去这样的语言是否存在。人类没有天生的语法思维模板。语言的相似之处并不源于语言的特殊基因,而是随文化和共同的信息处理解决方案形成的,并且拥有各自的演变轨迹。

但是每种语言都能满足人们的交流需求。当今世界,很多人本不应该花较多的时间在社交媒体上,但正是语言交流的需求促使人们这样做。有些人不管有多忙,都很难避免利用手头的电子设备加入一些“对话”,对自己平时不太了解也不太关心的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无论是办公室闲聊,从电视中获取信息,还是与他人讨论剧本,自己阅读或写作小说,交谈和写作都让人类更紧密地融入社群。

因此,语言——而不是交流——是人类和其他动物之间的分界线。然而,如果不了解语言的起源和演变,就不可能理解语言。几个世纪以来,人们就语言起源的时间和地点提出了各种看法。他们想知道人属众多物种中第一个拥有语言的物种是什么。他们还提出问题:在人类历史早期,语言听起来是什么样子?答案很简单。语言逐渐从一种文化中产生,这种文化是人们通过大脑相互交流而形成的。语言是为文化服务的

《语言的诞生》以独特而丰富的方式讲述了语言这项人类发明的演变史——从我们物种的出现之日直至拥有7 000多种语言的现在。这种复杂性和广度是我们物种创始的,后来演变成各地的变体,每一个新的语言社群都会调整语言以适应自己的文化。可以肯定的是,人类所讲的第一种语言也受到人类神经生理学和人类发音器官的限制。所有语言都是逐渐形成的。语言不是从手势开始,不是从唱歌开始,也不是从模仿动物的声音开始,而是始于文化中产生的象征符号。人类对这些最初的象征符号进行了排序,并由此形成了更大的象征符号。同时,象征符号还伴随着手势和声音的音高(语调)而调整。手势和语调既可以合作生效,也可以单独发挥作用,使话语中的某些象征符号——对听者来说最具有价值的符号——更容易引人注意,更容易让人察觉。这种象征符号、语序、手势和语调的系统是协同出现的,每个组成部分增加一些东西,都会使整体系统更复杂、更高效。这些元素以前都不是语言的组成部分,直到将近200万年前,它们整体组合为语言——整体赋予了各部分意义。语言是由我们巨大而复杂的大脑在文化层面上发明和塑造的。苏珊娜·埃尔库拉诺-乌泽尔(Suzana Herculano-Houzel)清楚地解读了人类大脑独特的神经元密度,详见其著作:《人类优势:人类大脑与众不同的原因新解》(The Human Advantage: A New Understanding of How Our Brain Became Remarkable,麻省理工学院出版社,2016年)。大脑与文化相结合,解释了为什么只有人类能够说话。

有些作者已经将语言定义为“发明”,但又以“它并不是真正的发明。那是一个隐喻”对这个合理评价进行了限定。但是“发明”这个词的使用并不是一个隐喻。它体现了它的意思——人类社会创造了象征符号、语法和语言,而这些东西以前并不存在。

什么是发明?发明是一种文化的创造。电灯不是爱迪生自己发明的,其工作需要建立在将近200年前富兰克林电力学成就的基础上。没有人发明任何东西。每个人都是一种文化的一部分,也是彼此的创造力、想法、早期尝试及其所在的知识世界的一部分。每一项发明都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建立起来的,语言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