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开始写点什么吧
盛罗兰
有天,妈妈对我说:“你平时跟我打电话时,一说就说半个小时以上,那么多的新观点,你要写出来,该多好啊,没准还能出本书呢。”
说了很久,我也没动手。
后来,妈妈就想了个“诱敌深入”的办法来。她说:“你的生活那么丰富多彩,你又看了不少书,思考了很多的问题,不写出来,太可惜了。这样吧,你就把平时给我打电话时要说的话写下来,写什么都随你的便,你写一篇,我便回一篇,我们以通信的方式进行交流。怎么样?我就算舍命陪君子了。”
如此这般,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妈妈拖上了这条写作的“贼船”。
我发现,真正要把自己的所思所想所感写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反正比打电话可难多了。煲再长的电话粥,我都没什么意见,有时反而越说越兴奋,说到最后简直有点口吐莲花、滔滔不绝的感觉了。但要写点什么,却又挤牙膏似的艰难。
写作之前,我一般都会拟好几条内容、几个观点,在笔记本上简略地记录下来,但要把它们从思维转化成文字,却没有那么顺利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我连写点自己的故事都感觉困难呢?经过一番冥思苦想,我找到了两条原因——
首先,我对自己的写作能力充满疑虑。虽然妈妈总爱用夸张的语言,表扬着我的文字,但我以为,那是出于她对我的“敝帚自珍”。我一向不以为自己的文字有多么出色。也许我的经历还挺有趣的,想法也挺新颖的,但一下子把三次元的生活,压缩成二次元的文字,我总觉得再好的故事和想法,都容易变成日记流水账一样的东西。这种担心和不自信,是阻碍我写作的最难翻越的大山了。唉,一临场就发怵的运动员,大概就像我这样吧。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很难找到写作的意义所在。我自称及时享乐者,重视过程更胜结果。对我来说,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哪怕极喜或极悲,都没有必要再回头重温了。这样从不扭头、一意孤行地在时光隧道中奔跑了二十余年,自我感觉好像的确在成长,但是具体的收获究竟在哪儿,似乎又说不上来。妈妈曾经用小熊掰玉米棒的故事来形容过我,掰一颗,扔一颗,手中以为是满满的,但低头一看,却还是只有一颗。
问题分析完了,读者可能会觉得好笑了:你这无病呻吟了半天,最后还不是动笔了吗?是啊,促使我写作的,也有两个主要的原因。
其一是美国著名的舞蹈家伊莎多拉·邓肯。有一天,我读了她的自传。她在自传的前言开场白部分坦言,她也遇到了和我一样的问题——写作真的是一件很艰苦的事情。“为了写好一个朴实美丽的句子,必须要花费很长的时间,而且必须全力以赴地学习。”但同时她也说,能真实地记录人生,将是一件多么勇敢而伟大的事情啊,因为“很少有人敢真实地描述自己的人生。”看她的自传,我受到了极大的鼓励。我也像战场上的勇士一样拿起了笔,毫不保留地写起了自己。
邓肯帮我解决了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来帮我答疑的,还是我亲爱的妈妈。妈妈是一名专业作家,和文字打交道对她来说,可能与吃饭睡觉一样平常。她在我十八岁这年出了一本谈教育的书:《孩子,我要你快乐》,写的是我们一家真实的故事。写这本作品的初衷,是妈妈想推广她的幸福教育观,以便让其他的孩子也能像我一样,在阳光、轻松、自由、平等的家庭氛围中,快乐地成长。
但是,这本书对我来说,却有另一种特殊的意义——它记录了我十八年来的生活故事,是我成长过程的珍贵剪影和纪念。从妈妈的角度,回看自己的成长,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一边看着书中记录的我小时候的故事,一边不停地问着妈妈:“不会吧,我竟然做过这种糗事?!不会吧,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呢?!”好像我看到的书中的主人公不是自己而是一个陌生人。在一次次的求证之后,我不得不承认那一个个可笑的事实。
看来,我的记忆力实在是太差了。看来,我真是个“活在当下”的人。看来,快乐的日子,给人留下的印痕总是很浅的。
总之,我无法回忆过去,因为过去的大部分记忆,都已经消失在过去了。我感觉自己是踩着飞轮,飞过自己的人生,飞得太快了,所有的印记都变得模糊不清。我的前后左右,仿佛都是缥缈的雾气,而不是一条清晰的道路。这让我对自己的生活,缺少了一点真实感。
所以,当此次,妈妈再次怂恿我赶快把自己的故事写下来的时候,我同意了。不为什么,只是想把自己以前走过的路,再一步一步地铺设起来,以防将来有一天我自己突然一回头,却发现四周一片空白,搞不懂这个脚踩飞轮的家伙,究竟是从何方飘来的仙或怪呢。
以我的记忆力,现在看是在写自己的故事,但十年之后,找出来再读,没准又感觉是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呢。
哈哈,那就更应该留下白纸黑字的证据了,此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