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小说历史与文学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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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漢魏六朝小說

漢魏六朝相當於兩漢魏晉南北朝時期(公元前220年-公元589年),長達八百年左右。“六朝”指三國時代的吳、東晉,及南朝的宋、齊、梁、陳,六個政權均以建康(吳名建業;今江蘇南京)為首都。漢魏六朝時期,中國古典小說仍處於它形成的初期,這個階段的作品,主要有志怪小說和志人小說兩類。

■ 古代小說的早期形態

根據現時所見的材料,兩漢時期的小說,多是歷史故事與民間傳說的結合,如西漢劉向輯《說苑》、《新序》及無名氏的《燕丹子》。《說苑》和《新序》二書所輯以歷史故事為主,但當中不免有虛構附會之處;《燕丹子》是在《戰國策》、《史記》的基礎上加工和演繹,有明顯的想像成分。

春秋末年吳王夫差(?-公元前473年)和越王勾踐(?-公元前465年)爭霸的故事,長期在民間流傳,東漢趙曄的《吳越春秋》把這些民間故事集合起來,其敍述語言和內容細節,均與正史不同,比較接近於後世的歷史小說。至於舊題劉歆(約公元前77-前6年)撰《西京雜記》、班固撰《漢武帝內傳》和《漢武帝故事》,實際上都是六朝人所偽託。這些作品,主要是記錄軼聞異事,即後世所謂野史,其可信程度是較低的。

有的學者把《穆天子傳》、《吳越春秋》中的某些片斷和《燕丹子》、《飛燕外傳》等篇章稱為“雜傳小說”,因為中國古代小說形成的主源是史傳文學,最早出現的必然是“史傳”小說一類,東漢至隋代的雜傳小說就是由野史雜記演變而成的。論者並且指出:

隨即,史傳小說又長上了兩隻翅膀,一為“神異”色彩,一為“英雄”氣質。於是,《燕丹子》一類英雄小說應運而生,《搜神記》中的神異之作也風起雲湧。而在中國文學史上,素來都是陽剛與陰柔相反相成的。既有荊軻的感天地之壯氣,當然也就有飛燕的媚君王之柔情。(3)

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國古代小說出現了它的早期形態—志怪小說和志人小說,前者記敍鬼神怪異的傳聞,後者匯集名人高士的言行瑣事。這類志怪、志人小說又被稱為“古小說”,雖然還沒有完全擺脫依附歷史著作的狀態,作家還不是自覺地創作小說,而小說的形式也比較簡單,內容瑣雜,只是粗陳梗概之作;然而,志怪、志人小說畢竟已從野史雜傳中分離出來,開始走向獨立的文學形式,初具小說規模了。但應指出,志人小說還不能稱為完全意義上的小說。

當時的社會動亂和政治腐敗,引起人民強烈不滿,除了有些人以武力反抗外,老百姓多把願望寄寓於鬼神故事之中。這情況造就了志怪小說的興起,還應注意的是,不少志怪小說具有積極性的內容,也於此可以得到解釋。道教故事和神仙事跡刺激了志怪小說的創作,同時,曠達飄逸的高道風範也影響到人物品評,從而推動了志人小說的繁榮。佛教在魏晉時期傳播得很快,輪迴報應、因緣前定的思想漸次深入人心,致使大批鬼怪故事出現和流佈,豐富了志怪小說的題材。清談玄理和品評人物的風氣大盛,名人言行的一鱗半爪往往被記錄下來,並且匯集成書,在勾勒人物、描摹情態方面比史傳文學進了一步。但志人小說仍限於真人真事的敍述,情節欠缺完整,沒有志怪小說的豐富想像,以及必要的藝術虛構。

■ 志怪小說的類型

“志怪”一詞最早見於《莊子》〈逍遙遊〉,意謂記敍奇聞怪事。明代胡應麟(1551-1602年)始正式使用“志怪小說”之名,列為六種小說之一。漢代雖有小說,但《漢書》〈藝文志〉著錄的十五種小說都已亡佚,後世所見的“漢人小說”,多出於魏晉文人的依託。志怪小說是魏晉時期才發展起來的,其盛行的原因,據魯迅說,“中國本信巫,秦漢以來,神仙之說盛行,漢末又大暢巫風,而鬼道愈熾;會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漸見流傳。凡此,皆張皇鬼神,稱道靈異,故自晉訖隋,特多鬼神志怪之書。”(4)保存至今的魏晉南北朝志怪小說有三十餘種,以晉代的作品佔多數,按照內容可以分為三類:

(一)鬼神怪異類,或用災異變怪的故事來附會政治現象,或用鬼神作祟的臆說來推斷人的吉凶和禍福。這類小說以東晉史學家、文學家干寶(?-336年)的《搜神記》為代表,集志怪小說之大成;此外還有顏子推(531-591年?)的《冤魂記》、吳均(469-520年)的《續齊諧記》,以及託名曹丕(187-226年)的《列異傳》、託名陶淵明(365-427年)的《搜神後記》等。

(二)誇飾正史以外的歷史傳聞,主要有託名班固的《漢武帝內傳》和託名東晉王嘉(?-約385年)的《拾遺記》等。前者寫漢武帝劉徹(公元前156-前87年)生前死後的瑣事,也帶有濃厚的神怪色彩;後者記歷史遺聞軼事,亦談仙山靈物和長生不老等。

(三)炫耀地理博物的瑣聞,多記述遠方絕域的山川異物,也雜以神仙道術之事,以託名西漢東方朔(公元前154-?年)的《神異經》、《十洲記》和西晉張華(232-300年)的《博物志》為代表。(5)

上述三類作品之中,以《搜神記》篇幅較大,成就最高,最足以代表志怪小說。(6)作者的本意是宣揚鬼神迷信和封建道德,但書中許多神話故事和民間傳說,反映了人民的願望和要求,表現了人們高尚的品質和智慧,為後世的小說戲曲創作提供了素材和借鑒。例如描寫人神戀愛的《董永》,歌頌抗暴復仇的《三王墓》,表現階級壓迫和堅貞愛情的《韓憑夫婦》,讚揚少女斬死巨蛇、為民除害的《李寄》等,都是膾炙人口而又影響深遠的作品。《搜神記》中也有十分優美動人的愛情故事,例如寫吳王夫差女兒紫玉與韓重相戀的《紫玉》(又作《吳王小女》)等。

此外,重要的志怪小說,還有南朝宋劉義慶(403-444年)的《幽明錄》、劉敬叔的《異苑》、吳均的《續齊諧記》,南朝梁任昉的《述異記》等。當中有的原書已經散佚,現存片斷見於魯迅所輯《古小說鈎沉》。志怪小說在藝術形式上已粗具小說規模,有情節,有人物,開始注意到人物性格的描寫,有些細節描寫已比較生動。但總的來說,故事情節尚較為簡單和粗糙,人物性格還不夠鮮明和突出,描寫仍欠缺細膩和生動,反映的社會生活仍較簡單和狹窄。

志怪小說雖然採取神鬼怪異的虛構形式,卻又表現了積極進步的現實內容。在中國小說發展史上,志怪小說是一個重要階段,並且為唐代傳奇的出現準備了條件。志怪小說的內容常被後世文人吸收到詩詞之中,有的還被作為進行再創作的題材;宋、元、明、清歷代的筆記小說,均與志怪小說的傳統有密切關係。

■ 志人小說的內容

“志人小說”之名見於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游國恩的《中國文學史》稱為“軼事小說”,又叫做“清言小說”,顧名思義,就是述說人物軼事,以劉義慶的《世說新語》最為有名。(7)此書主要記載漢末、三國和兩晉士族階層的遺聞軼事,按照內容,分為德行、言語、政事、文學、方正、雅量等三十六個門類;每類若干則,全書共一千多則。作者善於通過一件事、一個細節甚至一兩句話,不加議論,便把人物的性格和風度表現出來,言簡味永,栩栩如生。例如德行類的“管寧割席”(8),只有六十一個字,便寫了兩件事,一是華歆(157-232年)不能忘情於金錢權貴,二是管寧(158-241年)蔑視金錢權貴的清高情操,兩者均躍然於紙上。《世說新語》的筆法,對後世小說的創作,產生了頗為深遠的影響,歷代都有模擬者。

在《世說新語》之前,早期的志人小說,有三國魏邯鄲淳的《笑林》,東晉裴啟的《語林》和郭澄之的《郭子》,所記都是士大夫品評人物和清談玄理的言行。南朝梁沈約的《俗說》,也是這類作品。志人小說包括瑣言、軼事、笑話,此外還有雜記。(9)

總括而言,六朝小說雖然只是一些“叢殘小語”,並不是結構完整的小說,但寫人記事頗有動人之處,怪異傳聞亦常見積極精神,有不少故事後來演化為著名的小說和戲曲。這時期的藝術經驗,為唐代小說的發展奠定了基礎。具體地說,降及唐代,志怪小說吸收了志人小說和史傳文學的優點,演變出相當成熟的文言短篇小說—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