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桑楚
能达到极致玄妙之道的,就要处于无为之事,听任于自然法则,不用期待万物的变化而万物将自然变化。
老聃的弟子中有个叫庚桑楚的人,唯有他得了老聃之道,在北方的畏垒山居住。他的佣人中有炫耀自己智慧的,即被辞去;他的侍女中有标榜仁义的,即时使她远离。敦朴的则和他同住,勤劳的被他役使。过了三年,畏垒庄稼丰收,畏垒的人民相互说:庚桑子当初来的时候,我对他感到惊奇而有异。现在我以时日来看他却显得有不足,而以岁月来看他却是有余。他差不多就是圣人了吧?为什么不一起推举他为主,敬奉他的为人呢?庚桑子听到让他南面做君主,他却很不愉快。
老子之道以真空为体,以妙有为用,若不是至人,谁能心领神会呢?庚桑子可以称为至人而能达到真空妙有的情趣。得到真空就可以做到至虚,达到妙有就可以做到至静。虚静无为,就可以与天地同其流行,阴阳同其和气,于物不迕,而所处之地皆可同化,这就是畏垒有大丰收之故。然而所谓至人,并不是他的需求与人不同,而人们自以为有与人不同之处。这就是畏垒之民自以为庚桑子有特异。有作为而不依恃其作为,功绩有成而不居功自傲,见到有恩宠而惊异,听到有美誉而惧怕,受到畏垒之民的敬重而心有不悦。
然而,这个样子处世,让弟子们觉得很奇怪。庚桑子说:有什么奇怪的呢?春气萌发而百草丛生,正当秋收则万物成熟。春生与秋收,岂能没有所得吗?这是自然之道的运行啊。我听说至人安处在狭小的居室之中,而百姓随心所欲,安居乐业,自得其乐。现在畏垒的人民有心把我供奉在贤人之间,我岂是要引人注目吗?我因此对老聃的教诲感到不安。至人隐藏着自然的真性,遗忘掉自然的机遇,罢黜聪明,摒弃智慧思虑,一下子忘掉了所作所为而听任于自然。即使居住在只能容身的室内,他们也不与外物有所交接,而外物也不知其作为。
弟子说:不是这样啊!像那平常的水沟,大鱼无法转动身躯,而小鱼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几步就上去的小丘陵,大型的野兽无法隐藏它的身躯,然而孽狐却得吉祥。况且尊贤授能,先行善施利,古代明君尧舜就是如此,何况是对于畏垒的人民呢!先生就听任他们的意愿吧。
庚桑子说:小子你过来。即使口能含车的巨兽,坦然地离开大山,就免不了有被罗网的祸患;能口吞舟船的大鱼,倘若离开海水,那么小蚂蚁就可以让它痛苦不堪。所以说鸟兽不怕高山,鱼鳖不怕水深。那些保全形神而养生的人,隐藏他的身躯,也是不厌于深远罢了。像尧舜这两个人,有什么好称赞的呢?像他们这样区别分辨贤能善利,就是妄自开凿垣墙而种植蓬蒿,选择头发来梳理,清点米粒来做饭,如此谨慎的样子又怎能来济世呢。推举贤能就会使百姓互相倾轧,任用智慧就会使人民相为谋盗,这些方法不能够使人民淳厚。人民求利迫切,致使儿子有杀父母的,臣民有杀君主的。白天抢盗,正午挖墙。我告诉你吧,大乱的根源,必然是滋生在尧舜的时代,而它的弊病必然留存于千年之后,其间一定有人吃人的现象。
鱼属于阴类,兽为阳物,阴性隐而阳性显,这是物种的自然现象。庚桑子的弟子说到巨鱼与巨兽,而告诉庚桑子隐与显的道理,然而隐者自隐,显者自显,各自持守它们的天性而不至于有所牵累。隐藏超过了它的极限就会被显所制,显若超过了它的极限就会被隐所拘,这也是形势的自然法则。因此庚桑子回答野兽离开大山便遭遇祸患,鱼儿脱离水源便被蝼蚁所苦,还不如各自持守自然的天地而退藏于深远的地方。以此而知,至人为什么能冥心于极致,而所以保全形体啊。
南荣趎愕然地端坐那里,说:你我的年纪已经算是大的了,要怎么学习才能达到你说的境界呢?庚桑子说:保全你的形体,养护你的生命,不要使你的思虑忧伤,像这样做,三年就可以达到我说的境界了。南荣趎说:眼睛与形体,我不知道它们有什么不同,而盲人却不能看到;耳朵与形体,我不知道有什么不同,而聋的人却不能听到;心与形体,我不知道它们有什么不同,而狂妄的人却不能自得其乐。形体与形体之间都相互通畅,然而或许有邪欲在其中间隔着它们,使两者相求而不能互通有得。现在你却对我说:保全你的形体,养护你的生命,不要使你的思虑萦绕忧伤。我努力求道,只能听在耳朵里!庚桑子说:我能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细腰土蜂不能孵化出豆子里的大青虫,越地产的鸡不能孵出天鹅卵,鲁地产的鸡就可以。鸡与鸡之间,天性没有什么不同,而有能与不能的差别,只能说它们的才能有大有小。现在我的才能,不足以来教导你,你为什么不到南方去拜见老子呢?
南荣趎准备了干粮,走了七天七夜,到达老子的住所。老子说:你从庚桑楚的住处来吗?南荣趎说:是的。老子说:你为什么和这么多人一起来呢?南荣趎惊诧地回头看着后面。老子说:你不知道我所说的含义吗?南荣趎先是低身而有愧色,后又仰头而叹息说:现在我忘了我要回答的话了,因而丢掉了我要问的问题了。老子说:怎么说呢?南荣趎说:说不知道吧,人们说我愚昧;说我知道吧,反而有害自身。不行仁则伤害他人,行仁反而有害自身;不行义则伤害别人,行义则反而有害于自己。我怎样才可以避免这些伤害呢?这三个方面是我所忧虑的,希望因为庚桑楚的引见,请给予赐教。老子说:刚才我见到你眉目之间的神情,便知道了你的来意,现在通过你的问话证明了这一点。你漠然有失的样子好像没有了父母,又好似拿着竹竿去探求大海的渊深一样。你是失落流亡的人吗?迷惘啊!你想返回你原本的情性,却没有办法,可怜啊!南荣趎请求进入馆舍受学,取其所好,去其所恶。十天后又自惆怅,再去见老子。老子说:你自己在洗涤,为什么又忧郁不安呢?是否心中还有诉说不清的恶念呢?外物的束缚不可因此烦忧而影响到内心的不安,要内心淡定;内心的困扰不可被情性执拘,要断绝外在的诱因;内外都受束缚的人,即使具有道德修养的人也不能自我依恃,更何况是放任自然而自我行持的人呢?南荣趎说:同乡的人有病,邻里之人问候他,有病的人能说出他的病情,然而他已经把病当作病了,也就没有什么病了。就好像我要求学道,也譬如吃药加重了病情,我只希望听听养生之道也就足够了。老子说:养生的道理,能做到形神混融抱元守一吗?精神能不损失吗?能不用占卜就知道吉凶祸福吗?能停止分外之事吗?能把身心都放下来吗?能舍弃外求而反观内察吗?能无牵无挂放浪于形骸之外吗?能天性纯粹吗?能如婴儿一般吗?婴儿每天哭号而咽喉却不沙哑,这是精气和平的缘故;整天紧握拳头而始终不松开,这是精神内守的缘故。整天视物而眼珠并不常转动,这是心不在外的缘故。行动时随心所愿,安居时任性所为,顺物自然与水同波,这就是养生的道理罢了。
南荣趎说:那么说这就是至人所达到的境界了吗?回答说:不是的,这只是执着之心得以化解而已。所谓至人,和他交往你就会踏实,虽然是生活在地上却似是快乐在天上。不因为人物的利害而受到扰动,没有怪诞之事,没有谋虑之心,没有是非之别,如清风而去,如明月而来,这也是养生的道理啊。南荣趎说:若是这样就达到最高境界了吗?回答说:还没有。我原来告诉过你说:能如婴儿吗?婴儿动作不知道干什么,行为不知道去哪里。身躯如同枯槁树木的干枝,而内心已经是熄灭的灰烬。像这样子,祸患不能到来,福慧也不能降临,祸患、福惠都跟他没有关系了,哪里还有人为的灾难呢?
保全形体,即所谓不能亏损形体;怀抱生命,即所谓善于摄养生命;不要使你思虑萦绕,即所谓对物无心。这三个方面如果不是至人,就不能完全做到。
耳目是指外物的影响,心智是指内心的修养。如果耳目常行于外,心智必然荡散于内;心智荡于内,那么耳目就使用于外。用于外的,即使有所收获而心知依从就难以治理了。这都是因为有私我之故,唯有至人没有我,而外可舍弃耳目,内则遗忘心智,进入真空自得的境界,返回上古就已经存在的元真之地。这就是老子之论至人的道理。
卫生,就是保卫完全生命的道理。保卫完全其生命,那么生命就得以常存。保全生命之道,必先于使得,不摇动精气,所以说:能够使形神混融抱元守一吗?不摇动精气则精气自然充满,所以说:能够没有损失吗?有所自得则能明察祸福之故,所以说:不用占卜就可以知道吉凶吗?明察祸福就不会被外物所役使,所以说:能停止吗?不被外物所役使则了然通达,所以又说:能放下吗?了然通达,便忘却有彼我之别而保全形体了。所以说:能舍弃外因而反观内求吗?形神保全,那么死生聚散就不能挂碍于心中,就如复归于婴儿,返其有识至无识,使生命复归于元初,专气致柔,整日哭号而声音不沙哑,此精气之和也。即使整日攥拳,并非有所得到,所以握而手始终不松脱。眼睛即使整日观看,并非是有所求,所以眼睛始终不因而疲惫。足虽然欲行,并非有所追逐,身体虽然止于地上,而并非有所动作,所以行不知所为,居不知所之,与物齐同而和谐,这就是所谓的保全生命的道理。也就是说:与物自然而同其浮沉,是保卫生命的路径。
至人与物合一,而不与人有异,安居而乐业,乐天而知命,虚心而善应,事物不能牵累,无意于物而物莫能动。无思无虑,哪里还有什么谋略?无心无为,哪里还有什么事务?往来没有挂碍,而且自在圆通,自有所得,这就是至人保全生命永久常存的道理,所以说是保卫生命的路径。
心境安泰宁静的,焕发出自然的光辉,焕发出自然光辉的人,即刻显现出自然的为人。有修为的人,就有恒常的品德,有恒常品德的人,人们依附他,自然护助他。人们所依附的人,称为天之民;自然护助的人,称为天之子。要学习的人,是学习他所不能够学到的;实行的人,是实行他所不能实行的;辩论的人,是辩论他所不能够辩论的;求知的人,使知识停止在他所不能达到的知识之地。如果不能这样的话,自然赋予的本能就要遭受败坏。完备的物质以奉养形体,内涵无虑以养心,持守和气以处物,如果这样做却仍然有凶恶灾难到来,就是自然而不是人为所致,也不足以影响到已经形成的品行,更不可以使内心受纳它。心灵是有所操持的,如果不知道要操持什么,就不要有所操持了。没有已成的见解就贸然向外发挥,而每次发挥都不恰当,外物侵入内心却不能抛舍,每次都有丧失,难道是行为有不善吗?明目张胆作恶的,人人遇到都可以阻止他,这是行为不善良啊!暗中作恶的,良心永远受到谴责。能够明明白白地为人,无愧于良心的,就可以独行于天地之间。唯务于内实的人,行为不因为名利;唯务于外物的人,心志在于得到费用。行为不因名利的,只希望发光发热;志在于费用的,只有商人如此。看到了他跂行,还表现出安稳的样子。
至人回归于婴儿的状态,精气完全而神气旺盛,志向远大而真气充实。精气完全而神气旺盛的,就自然达到天人合一了;志向广大而真气充实,内在的明慧就自然普照。所以说心宇间泰然安定宁静的人,必然显现出天然的光辉。心宇就是精神志气所居舍之地,至人的精神志气难道有游移变化的吗?所以称为泰定。因为泰定,就自然明慧普照,所以称为天然的光辉。
保全生命的道理,是学习的人不能够通过勤学而获得的,也是实行的人所不能实行的,又是辩论的人所不能去辩论的,更是有智慧的人所不能够知道的。只有停止学问,没有追求,舍去辩论,丢掉智慧,应物于自然,才可以得到。所以说:学习的人,要学其中不能够学到的;实行的人,实行其中不能实行的;辩论的人,辩论其中不能辩论的;把所知道的知识,停止在所不能知道的境界里。如果不能达到如此,而是勉强想要企求达到,就不只是伤害生命,而自然的性命也丧失了,看似自然所致,实际上是其自身行为使他败伤的。
与物始终相应的,外物也会依附;与物不和谐的,他自身就不能相容,还怎么能容别人呢?不能容人的人没有亲近之人,没有亲近的人就没有人缘。兵器不比心志更锐利,莫邪一样的利剑还在其下;贼寇没有比阴阳更能伤人的了,在天地间的事物都无可逃遁。并不是阴阳来伤害他,而是内心的驱使所致。道是通贯于天地自然的,万物有分散就有凝聚,有成长就有毁灭。厌恶分散的,它分散的目的是为了更加完备;厌恶完备的,是为了求得更加的完备。所以心神外出而不能复返,因精气外泄,如同死期临近的视物如鬼。心神外出似有所收益,可谓入于死地了。绝灭了本性而徒有形体,就和鬼是同类了。如果用有形体和生命去效法无形象的道,那就自然安定了。
保全生命之道,一定要首先虚心,虚心就足以有包容之胸怀。有包容则外物来而不拒,不虚心就不能包容事物,不能包容事物就不能使自身与物混融。不能使自身与物混融,那么还能容下他人吗?不能容物,怎能容他人呢?不能包容他人,就会分出你我彼此,彼我分别就使人心疏离而不能依附。那么人都为自己,所以不能包容人的人没有亲近的人,没有亲近之人就使自己孤立于天地之间了,这就是不能做到内虚其心的缘故。心不能内虚,心志就会妄自行为,而且戕害其性命,所以说,心志比利器还要尖锐。心志妄行而内气也随从而混乱。这样说来,发自内心的喜属于和柔的阳气,发自内心的怒属于暴戾的阴气,怒的祸害尤其严重啊!怎么才能逃出形体事物之外呢?伤害人的没有比阴阳更大的了,因为它在天地之间,万物都无法逃遁。然而伤害人性命更甚的不是阴阳之所为,是由于心不能虚静而喜怒不依时而妄自暴发,所以并不是阴阳的伤害,是心意所指使的。
出生没有源本,消亡不见踪影。有实际而无与相处,有成长而没有始终。有源本所出而没有关窍的实际存在,有实际存在而没有处所的是宇,有成长而没有始终的就是宙。有生有死,有出有入。入出不见其形象的就是自然之门。自然之门就是从无到有。万物是从无生有。有不能以有再成为有,有必然出于从无到有、无中生有,一切都是从无到有的。圣人明彻这个道理。
古代的人,他们的智慧有一定的局限。有什么局限呢?有人认为未曾形成万物的时候,就是天地的开始,便是元气的起点,就不能够再往前推进了。另有人认为万物形成之后,把生长作为丧失,把死亡作为回归,这已经是有分歧了。还有人认为,开始时什么也没有,不久就有了生命,有了生命又即刻死亡。以从无中生出的有作为生命的开始,以生命的过程为躯体,以死亡之后留下的骸骨为终末。有谁知道死与生是一体的,我就和他做朋友。这三个方面,虽然说法不同,却同为道之所化生。譬如:昭氏景氏以职务而称著,甲氏以封地而称著。姓名不一,却为同族。有生命乃是气猝然间的凝聚,又辩说是移动不定的气象,又说都不是的。虽然是这样,但是却不容易详察。而在祭祀时用的牺牲品、祭品可以分割散列,而供祭品的陈设不可分割散列。又如同参观宫室的人,周游于寝殿庙堂之间而至于便厕,这都是同一体而局部名异,却像是是与非的游移不定。请让我说游移不定的是是非。说的是以生为源本,以智慧为标准,因而假言是非。如果有名与实划分,就参照自身所感悟到的为主,使人们以为自己就是如此,就有以死来证明是与非的。像这样的,以有所用为智慧,以无所用为愚笨,以明彻为名誉,以穷困为耻辱。游移不定的是与非是现代人的标准,这是如蝉与小鸠一般的认识啊!
生命是从无到有的过程,所以说出生的源本是无;死亡是从有而入于无的过程,所以说死亡的消失是没有官窍的。没有源本没有官窍,那么怎能有了其中的形象呢?所以没有缘由、没有始终地看到他的形象,看不到他的形象的始终,那么他就是自然而然地有出生有消失,这就是自然的门径。自然的门径出于自然,岂能有形象?所以自然的门径是由无到有。所以从无到有,无中生有,就是道的真体。而万物没有不由此路径而生生化化的,所以万物出于无中生有。无中之有,岂能以有为先导而有生有?这是万物必由之路。所以有却不能因有而为有,必然是出于无而方有。道即是由无生有,而方能抱元守一。无生有,就是圣人所以藏其有用,而又听任于无为之道。所以说:从无到有,全然是无中生有,圣人以此而处世养生。
踩了集市人的脚就道歉说自己放肆,兄弟踩了就会安慰,最亲近的人踩了就无须赔罪。所以说:至礼是没有人我之分的,至义是没有人物之别的,至知是不用谋略的,至仁是不分善恶的,至信是没有价值的。
至礼没有形体,所以说,至礼没有人我之分;至义无所不宜,所以说,至义没有人物之别;至智无所不知,所以说,至智不用谋略;至仁无所不爱,所以说,至仁不分善恶亲疏;至信不用物质做抵押,所以说,至信没有价值。这五个方面,都以无为体,它们与大道之妙相合。
撤除意志的悖乱,化解心中的谬误,去掉德性的牵累,通达大道的阻塞。尊贵、富有、显赫、威势、名誉、利禄,这六个方面是悖乱意志的。姿容、举动、颜色、理论、气概、情意,这六个方面是谬误心神的。憎恶、欲妄、喜悦、愤怒、哀伤、快乐,这六个方面是牵累德性的。去舍、就顺、取得、给予、知识、能力,这六个方面是阻塞大道的。这四项六个方面,不在胸中激荡,就能达到正气平和,正气平和就可以安静,安静就能明通,明通就能虚无自然,虚无自然就能达到无为而且没有什么不可为的。
撤除意志的悖乱,就达到意志的专一,化解心中的谬误,就可以做到心中虚静;去掉德性的牵累就自得其乐,通达大道的阻塞就不被蒙蔽。意志专一,荣贵、富有也难以役使,显赫、严厉也难以威振,利禄、名誉也难以诱动。内心虚静,姿容、举动,自然安定;颜色、理论,自然顺畅;气概、情意,自然调适。自得其乐,憎恶、欲妄不能滋生,喜悦、愤怒不出自内心,哀伤、快乐不能自外侵入。不被蒙蔽,去舍、就顺必然谨慎,取得、给予必然适宜,知识、能力必然得当。这一切若不能悖乱意志、谬误心神、牵累德性、阻塞大道,那么胸中就能正气平和、安静、明通、虚无,即可达到无为而无所不能为的境界。
道是德所欲敬的,生是德的光辉,性是生的本质。性的运动称为“为”,“为”的虚伪称为失。知识是与外界的接触而获得的,智是内心的思虑,智慧如果有所不知,就如同斜视一方所见有限。举动因为不得已就是德,举动不由我的主观意志而是自然所致就是治,两者名相反而实相顺。
羿的技巧能射中微小的物体而拙笨地做不到使人们不称誉自己,圣人巧于与大自然的契合而拙于应合人物。既善于契合于大自然而又善于应合人物,唯有完全的人能够做到。只有虫兽能安心于虫兽的生活,只有虫兽能够契合于自然,完全的人哪里知道自然,背道的人怎能达到自然?更何况我们还要分判天人呢!一只麻雀恰好飞向羿,羿必然射中它,这是羿的能力。如果把天下当作笼子,那么麻雀就无处可逃。因此商汤用善于做饭的人来笼络伊尹,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来笼络百里奚。所以若不是因为他们有这样的爱好,却想要得到他们,那是不可能的。
独足的人,不拘法度,不把毁誉放在心上;服劳役的人登高而不畏惧,超脱于死生之外。受到威胁危险不反顾,能超然忘却人物之分,忘却人物之牵累,就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了。所以即使尊敬他,也不因此喜悦,侮辱他,也不因此而愤怒。只有契合于自然的和气的人,才能够做到这样。出现了愤怒却又不呈现怒的征象的,这样的愤怒不是出于内心发出的愤怒;出现了作为却又是在无心之中的作为,这样的作为也就是出于无心的无为状态了。要想安静就要气息平和,要想有神就要平顺心意,有所为就要想到恰当,就要缘于不得已而为之,不得已的情况就是圣人之道。
羿巧于射中微小的物体,却拙于使人对他不产生赞誉,即所谓使人忘我困难。圣人巧于契合自然,而拙于应人,即所谓使天下兼忘我就难了。至于像那精神凝聚的人,则是常与天道契合,与人事有利,鼓动挥舞于万物之中而不与圣人同其忧患,即所谓可以兼忘于人物了。所以说:巧于契合自然而又应于人事的人,只有完全的人能够做到。
气的宅舍根于安静,神的汇聚在于心灵的沉潜。平和之气是适宜于安静的,所以想要安静,则必然平心和气,顺畅心意的结果也必然达到精神的凝聚而有神。能平气顺心,那么动则并非为妄动,其中的感念而后则有所应。感而后有应,岂能是有心于万物,若不是圣人谁能够达到此种境界呢?所以圣人之道在于“不得已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