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通玄赞义
道原
老子说:有一物混然生成,好似在天地生成之前就已经存在,只是它无形无象,窈冥恍惚,寂静寥廓,平淡无奇,无声无息,无色无味,并不知道它的真名实姓,只不过我是勉强给它起个名,叫作道。这个名叫道的,它的高没有上限,它的深度也一样不可测量,然而它却能够把天地包裹,因为它所禀受的是空旷虚无而没有形质、没有气象,它的原始内涵自然、浑厚、深沉,源流不绝。它虚无至静,运用起来永远不会充盈。即使是混浊,也因为它的虚静而渐渐地澄清,使用起来它的能量却无穷无竭。它既没有时间的概念,也没有一定的规律可循。抚摸它竟然没有纤微的质地,它的性情是至简至易。从事则无所不能,无不合适,广大无边。把它放在寂静幽暗的地方,反而更能彰显出它的光明。看着它柔和弱小,不与人纷争的样子,然而它却始终不受挫折,显现出刚劲健运、不屈不挠的本性。它善于涵养隐藏展示出阴性的一面,昭示化育又表达出阳性的一面。阴精阳气合化而彰显出日月星辰的光彩,高山峻岭因为道而险峻,渊海川谷因为道而深邃,凶猛的野兽因为道的作用而奔跑行走,鸟鹊禽虫因为道而飞翔,水中鱼虾无不因为道而游弋,显示吉祥的凤凰也因道而展翅翱翔,天上星宿因道而有秩序地运转。世间有情有质的事物没有不因而灭亡的,而今唯有道者,因其无质、无情、无体、无形,看似虚无,却永存不朽。世间有职位而尊贵者,没有不退位而能长久不变的,唯有无位且低下的人,才能永远不被黜退而成就其尊大,争强好胜者也只能逞一时之勇,没有不被淘汰而最终生出失落悔恨之心的,唯有不争者之退让,而成就其无敌无憾之因果。
古代的三皇五帝,都是后人公认的有道明君,他们的行为体现着大道无为自然、虚静的本性,治国以中正和平为原则,不自尊高,不狂妄自大,不自以为是,不为个人名利。行谦让,处卑下,有公无私,有人无我,与自然同化,与百姓为一,德配天地,天下不因治理而民自然教化,他们只是因精神意识,与大自然的结合就可以使四方百姓各安其居,乐其俗,定其性。因为他们德合自然,治理通变顺和则天地之道不亏运滞之理,风雨不乖燥润之节,五行无克,六气自和。所以说圣明的人,他们的精神运动如同天一样清明而晴空万里,他们虚静的时候如同槁木一样,形神静止不动。他们的行为号令如同风雷,滋润如云雨,虽然万物生生化化无穷无尽,他们却始终执守着大道虚无自然与万物相契合,随事物而雕琢,应生活而浮沉,最终回归于质朴的天性。依附万物的自然属性,不压制,不助长,没有人为的因素去做事,一切合乎自然大道的体性,因其自为则无所不为,所以万物畅其性而我常无为,故与大道之性相合,把握自然规律,无为而为之,这是大道的内涵品德,恬淡愉悦没有矜持,这是大道内涵和谐的因素,所以万物异于形体而能各得其性而生化。大道使阴阳交泰和合,调节四时气候,使五行生克制化有度,润泽草木,滋涵金石,德泽广被,至坚斯洽,禽兽硕大,毫毛润泽,鸟卵不败,兽胎不,尽其生成之气。父无丧子之忧,兄无哭弟之哀,童子不孤,妇人不寡,虹霓不见,盗贼不行,这是三皇五帝含德之治啊!能使阴阳不愆,品物咸彰,与大道自然为邻,与民同化,不求得而名誉天下。有人说:在上古时代,质朴诚实纯正的风尚浓厚,所以五行之气没有太过与不及,四时之令风调雨顺,人们乐天知命而无忧,美其食,乐其俗,安其居,谦和柔顺,能活到天假之年,的确是圣明君主德治天下,因其所化而然。可以打个比喻来说:天下好比是人的形体,君主是这个形体里的心脏、主宰,心若烦乱,自然引动身躯生病,君主能虚怀若谷、至清至静,则国家安定,达到大治而人民安居乐业。然而三皇五帝生于淳朴的上古时代,可以运用自然之道使天下大治、万民归心,倘若不是使用自然之治,不按照自然规律,顺应自然体性去办事,那么诱惑渐生,物性自然丧夫,今天依各自的自然性质去治理,就是当初德治的延伸,他的功德在于无为而治,与民休息,依各自的体性,不彰显王者的功德,这叫作没有治理却达到了治理效果,大概这个治理并非是人为的管治,而是自然得到了治理。自然天道是生养万物而不据为己有,变化成就万物而不去主宰万物,因无心以生而生者自生,所以不据为己有,无心以化而万物自化自成,所以不去主宰。万物依恃于大道而生长,却不明白是道的功德,万物又因于大道而死亡,也不因此而怨恨大道,因为万物在生生死死之间没有喜爱和怨恶,所以也就不存在恩德和怨恨。天寒地冻的冬阴之季,着意于收藏蓄积,并不觉得有多么富有,春暖阳和万物发散,布施禀受生杀之气,也不见有多少缺失。恍恍惚惚,出入于有无之间,往来于变化之场,不可以片面去看他,恍惚之中他的作用不可穷尽,窈窈冥冥他的应用是没有形迹可寻的,深邃而通达,有感而后动,随刚柔而舒卷,应阴阳而消息。
老子说:大丈夫,恬静安然无思,淡泊镇定无虑,把上天当作房屋,把大地当作床铺,依四时为快马,以阴阳为车辆,行走之道无路不通,游行起来从不倦怠,出入的地方没有门户。把天当作盖子就没有不被覆盖的地方了,以大地为车辆就没有不被承载的了,以四时为马就没有不被使动的了,以阴阳来驾驭就没有不具备的了。所以说即使快马加鞭也不觉得摇晃,行驶再远也不因此劳累。四肢不动,只是精神意识在驰骋,则自然无所摇动,任适所为则不至劳怠。聪明智慧不因此而损伤却又能洞见天下的原因,是执着于大道之要,这样就可以观察无穷之地,六合洞然而皆通。所以说:形体和心性对事物的认识还不能对于一个方面完全了解,而精神与心性的外驰就能洞观天下事物。身心与道相合则洞察于一切,往来于无穷。天下万物万事不可以人力而为之,唯因自然之势而推论之,万物的变化不可用智慧来穷诘,只有拿一时不变的要义才会找到变化的玄机所在。所以圣明的人内修其天性自然的本质,而不彰显装饰其外在的形势,积精全神,畅达其性,不纵心悦目而系滞于外物,淡漠泰然,与物同性同化,无为却最终无所不为,弃我之治则同于万物之自治。所说无为的意思是不先于万物而为,无治的意思是不改变万物的自然天性而治,无不治的意思是顺物之性,物我相通和顺之义。老子说:用道的理念来治理天下国家的,等待事物来的时候要因循把握它的自然规律,事物有所萌芽的时候就要寻求其原因。万物的变化无不因道而适应,千百的事件都和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道的体性是虚无、平易、清静、柔弱、纯粹素朴,这几个方面代表道的形体。虚无的理念是没有阻碍,故能集蓄而为道的屋舍;平易的理念是没有装饰,朴素无化,任道而行,故为道之素颜;清静的理念是正大光明,故为道之镜鉴而可以照察;柔弱的理念是形体顺畅而通达,故为道之运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所以弱者道之用。反者是大道自然变化的常态,反后天之识神归先天之元神,反后天之人情归先天之本性,故为道之常。柔,故不可以挫败,体现出道之刚;弱者故不可以战胜,体现出道之强;纯粹素朴体现出大道中正和平的特质而为道之主干。虚静的状态其中不需要承载,平和的状态其心中并没有牵累,嗜好欲望没有留存的地方,说明已经达到虚无之境了;没有爱好,没有憎恨,说明已经进入平和之境了;一心一意没有心动的变化,说明已经做到了清静;心无杂念,身不染尘,说明已经做到了纯粹。不因而忧虑,不因而快乐,这是养德的结果啊!至德之人乐天故而不忧,齐物故无乐。
具有较高的道德修养,超脱世俗,顺应自然长寿的人,摒弃聪明而不用,开通七窍而不使,即使劳动也未尝过于劳累,以尽养生之道。他们从不因聪明而著书立说,却以朴素厚重而以此外饰,依平易恬淡之道,废弃点滴之智,与民无异故公而无私,日常专注于自己的修持,淡泊他们的需求,不诱导人使用才智,也不羡慕崇尚圣贤的功德,反而清除自己的嗜好欲望,舍弃自己的思虑,一心无二持守大道故可明察,没有所欲所求故而常有所得,所以人能以守持中和来应事接物,什么事情都不因此荒废,守持中和,集精全神,得于道果,则身外之事、事物之众,皆能顺物之情而理顺。得到中和的办法,首先要做到心正平和,则五脏安宁,气脉和顺,思虑平静,性情不被扰乱,筋骨刚劲有力,耳目聪明,视听顺达,如此一来,大道坦途离我们自身就不远了。道无处不在,不必云游参访,不必远途寻求。因迷惑而似懂非懂的人,往往到处参访,而明白的却得于自我的省悟。
老子说:善于养生修道的人认为,人事管理都是因事而济事,然而事情越来越多,没有消停之时,不如内治其心性,达到自然而然,则天下之人事都因而效法,如影之随形,各自端正性情和立身处事之法。所以老子说:我无所作为而民众自然被教化。圣明贤能的人,他们可贵的地方在于能忘掉权势地位,而又超乎寻常地快然自得,而且一旦到了自得其乐,那么天下之事没有不快然自得的了。即使在各个层面或方域处所,万物万事也因此得我之所得,内在精神层面的快然自得和外界事物之所得,都达到了和谐统一的境界,天下万事万物都有所得,这样一来就比世间尊贵的权势和地位更加尊贵。精神愉悦的人忘却财富和权势,而内心存在着和谐。富贵荣华的人有烦恼甚或被人驱使,他们怎能快乐呢?只有内心平和虚静无忧虑的人,才能快然自得其乐,他们将永远优游闲适于快乐的人生道路上。明白和看重自己的修为而快然自得,藐视天下而忘记身外之事,这就是已经接近修道了,所以老子说:达到虚心无为、淡然自得、无思无虑、持守清澈宁静的心境,与自然天道万物一样都处在这种虚静的状态之下,我们就可以内观省察静极复动、阴极必阳、物极必反的奥妙,发现自然生命萌动的快乐。天下芸芸众生,没有不最终还返到虚静的本来面目,这也是从有到无,又从无到有的,所谓“反者道之动”的过程。所以心性至虚通畅的人,就是效法天道的变化,形体安静的人,即是效法地德的厚重。
大道是在自然而然地陶冶万物,然而又始终找不到道的真实形态,烧制陶器是有一定缘由的,然而能使它们改变自然的属性,并非是无为的,所以改变它们的整个过程显而易见。现在谈论大道以喻冶炼阴阳之炉火,看不到造物者的端倪,然而万物生生化化的生命也没有不延续的,没办法考究所使用的方法,怎样使万物生化,而生化也未尝不顺利,然而始与终的结果也并非完全一样。虚无寂静,静定不动,混然通达。身心妄动则自然损生发之机,唯其寂静泰然是为生化之本。具有深闳广大的载道之器,也不因而向外显示,些许豪强之心、光芒之意,也不因此内生。心胸不够宽广的人,就没有包涵天地万物之容量,而生出正反有无的思想,虽然没有出处的形迹可查,而内心总寄存着人我的两个方面。
诚心纯粹修道的人能够身体力行,依道的法则行事待物,所以他们能做到虚无、平易、清静、柔弱、纯粹、素朴,而不与世俗之心混淆。至上之德可以通达天下之道,所以这样的人才叫作真人。人是三才之一,性得纯和以合天下,此为真人之行为。真人以自己的修持为重,而以得天下为轻,贵于治身而贱于治人,不因为外物而丧失和气,不因为嗜欲而扰乱性情,隐其名姓,不欲显迹,功成名遂身退。上德而忘德故天下有道即隐,未能忘德而天下无道即彰,他们的作为最终是为了无所作为,他们做事的目的是最终无事可做,虚心顺物故所为皆通,任用才能而众物自济,怀天道,抱天心,体乎自然,无私无宰,嘘吸阴阳,吐故纳新,流五脏之秽滞,延六气之和爽,法于天地阴阳,调于四时寒暑,动静有节,起居有常,形体没有安适也没有劳苦,情志没有爱好也没有怨恶,万物都和我相同,哪里还有是与非呢?
形体被寒暑燥湿等外邪肆虐的人,身体终究遭受伤害,而且精神也会因此淤滞,这些外邪均为阴阳二气的太过和不及所致的邪毒。生活中人们都会不经意地感受到各种外邪,伤损与否与人的体质强弱有关。《黄帝内经》说: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人的精神智慧是以精诚而化,形体因气以有生,气和则神清,形劳则精耗,一旦犯寒暑之肆虐,则精气遂失其所依恃,所以形体有所穷屈,精神随而厌恶寒热之气。精神常因喜怒思虑而损伤的人,虽然精神不足,然则形体多为肥胖有余。阴阳不测之谓神,人的精神好坏,又与禀赋多少有关。经常能守持虚静,即使平素待人接物,也不会因此有过多的损伤,而那些心身为事物所役使的人,终究被外物所困,而生命有所尽。生命不息的原因是形神合一,相为依存。若常不停息地使它们疲惫,思虑念想驰骋于外,精神内耗于内,譬如大厦根基不固而突然倾覆。因此修道养生的人,心性精神相依相扶,而得于长生之域,他们的内心无所欲念,性情有所依靠,无欲就可以保养性情,心有所依归处,这是把心与性混合冥一的大义。所以精神依托的形体不因冰炭之肆虐而受害,形体依赖的精神也同样不因喜怒之情而挠乱,和平虚静两者相为既济,不因忧烦之气生,形体与精神各得其通达顺理,可因顺应自然阴阳的生化而始终,因其没有外物的挂念、牵缠的忧虑,魂魄意志必然安定虚静。所以修道养生的人,他们的睡眠无梦,醒来时也没有任何需要操心的事情。
孔子向老子问道,老子说:调整你的形体与外物同生共运,同屈共伸,不要对任何事物都有偏见,这样一来天地的自然和气就会到来,减少你的学知见识,不要研究那些规矩礼法,效法自然就会使你端正,精神智慧就即将赋予你,大德将因为你而美好,大道也因为你而来,你的精神将重获新生,不要询问是什么缘故。形体如同枯槁的木材,不要再有意雕饰它,心境如同熄灭的草木灰一样,再没有起灭之念,纯真朴实,不要妄动心思,因而逐渐心有所依归,恬淡虚无,思无所虑,心胸宽广,无所期待,四面八方明白通达,然而却不去挂念任何事物。
老子说:做事的方法,是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把握事物的变化时机而应接,变化是事物的滋生时机,而要知道时机是没有一定常规可循的,所以说,这里所说的道,虽然可以谈论,可以意会,但不可以言传身教,它不是一般的道理、规律、技能,可说可明。那些可以用名字称谓谈论的事情,并不是一成不变、永久存在的命名。图书是说明事物,用以记事、传播思想学问的,书的内容都容易了解熟悉和掌握,只是简约地把所知的东西著书立说,而且并不会因此而知常以达变。书籍只是记载了所知的东西,而可知可名的事物不只是用一个名字能记述的,所以并非书籍就能把所要知的东西全都写出来。多闻多识易扰乱心志,不如虚静不闻以守中和之道。
世俗的学问,大都是拿古代的经典、圣人的言行来晓喻人们待人处事的礼义法度,这些只是为人处事的表面装饰,用以区别所谓的贤愚,且诱导人们去仰慕先圣,反而丧失了人的自然本性。然而圣人创立学说的目的,是用来保全人的天性清纯,所以断绝这些文辞,达到无思无虑、无忧无疑的状态。断绝圣人所依赖的规则体制和智慧者的深划筹策,他们的行为都是引起事态动乱的原因,也是伤害生命本性的根源,断绝放弃是有利生机的百倍之功。自然界生生不息的精神,法于天道的虚静,人的心性也因自然而虚静,在社会生活中往往因感受外物而后扰动内心而动荡,动荡则迷惑本性、戕害生命,因外事到来而后有应,这是智慧的应变。有天性之本然,智慧又与外物的接洽,就必然生出好恶美丑来,智慧用来分辨事物而又滋生好憎之心,外物因感受而明白,出现美好与丑恶的分别,一旦内心感着,遂有分别之心,若不能够反观内察、一视同仁,则天理天道遂至泯灭。所以圣明贤智的人,不因人情世故而改变他的天性,外与万物同化而内又不失他的心性。故而通晓大道的人,回归于清静,探究物理的人,始终归于无为自然,反其性则与道通,无为乃可穷究万物,以恬淡虚静修养心智,以淡然冷漠含养神智,达到无思无虑无为自然,心与天道自然相合则精神与万化遨游而未尝相离于大道,顺乎人事接物以情, 是与世俗交流的处世之道。所以圣明贤智的人,不因为人事的变迁而改变其天性,不因人情的好恶而扰乱情志,不因事先谋划就很恰当,不因事说教就言必信、行必果,虚静澄彻,故不思虑而心明理得,不身体力行而事半功倍,功德自成。所以有道的人,因其不彰显自己的才能,即使他处在尊位,人们也不因此而看重他,他的才能超乎众人,走在前列,因其具有自然的品德,所以大家也不忌妒他。普天之下的人都赞誉他,奸诈虚伪或忠诚朴实的人都畏惧他的无私,因为他不与万物相争,所以没有敢于和他相争的。这是以怀柔虚静的心志使万物依附,因修道而使自己强大,谁还能和他比较品德呢?
老子说:若人恣情纵欲,迷失本性,他的行为就不可能放正,拿这样的心态去修身,只能使身体更加疲劳,行为更加污秽,若用他们治理国家,也只能是使人民劳累,使行政混乱。所以不明白修养大道的人,他们不懂人性需要返回到自然的天性来,不能与物理通达的就不能做到清静。推究人的本性,受之于天地,长久保持与物为一,就容易深明万物之理而与物同,与物同则忘却本来面目,即刻与万物之性相合。水性欲清而沙石污秽它们,人性欲平而嗜好欲望戕害它们,只有圣明贤智的修道者能忘物而反观内察,放弃嗜欲的事物,返还于清静,所以圣明的人感受自然之妙,万物万事不能役使劳累他。不拿世俗的欲望去扰乱他自身的和气,自然有恬愉之乐,内心无不忻悦,养生治身的心志不会因此而嗟叹感慨,所以他们忘却地位的尊高而同于民众,就不会因其位高而有危险,反之则与祸患等同,就会因其位高而倾覆。大道如此之妙,修养如此之好,即使愚笨的人也会称赞,普通的人明白了也会仰慕,然而只是谈论理论的人多,而在生活中使用它的人却很少,仰慕它的人多而实践它的人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众人都被事物牵缠而又心系于世俗生活之中。所以又说:我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感人的事迹,然而民众却被自然教化,我没有做增添百姓日常生产生活的事情,然而他们却自然富足,我因为爱好清静无为与自然万物同归于道,没有一定的法规教条束缚民众,而是任其天性自然而正,我没有情欲嗜好以扰乱民心,则民众自然归于纯朴之性。善守清静的人,天地之大德就降临给他了,在刚柔面前善于守持柔弱的人,就已经是在运用大道了。万物生于无,无生于道,虚无恬淡愉悦,是万物之始祖,这三者是无形迹可察的,虽然有三个名称,体会起来实际是一个意思,而这个一是没有形迹的,它只是代表了道生万物的运化过程。因为它无形迹,姑且称它叫“一”罢了,只是这个无形寄之在“一”,这个一从没有停止,它与天下万物相合,因“一”有所停止则涉及于形体恐因而成物,就不能与万类相为通合。“一”是生养万物之德,布德不已而万物无穷,故德之功用无有尽处。不因辛劳,也不用歇息,运用起来也不必勤恳,又因它无形可见,就不必用眼去看,无声可闻,也不必用耳去听,无中生有,没有形象而生出形象来,没有声响而五音自鸣,没有滋味而五味自生,没有颜色而五种颜色自然形成,所以说有生于无,实体出于虚无,故而道体虚无能生出形质声色味之类,万物莫不因此而生。音响的数目不超过五,五音的变化听之不尽,滋味的数目也不过五,而五味的变化是不能品尝尽的,颜色的数目也不超过五,而五色的变化是永远也不可能观察完的。从五音来说,宫音确定后,五音的标准就确定了;甘为味之主,甘味确定后,五味的标准也就成形了;白为颜色的根本,白色确定后,五色的标准也即成形了。对于大道来说,确立了一,万物就因此化生了。一就是无,不论数目的多少都从一始数,物之大小原本都生于无,追寻无之原本,可以得到天下形形色色的事物,专守其一就能得到千万个名称的本质,所以一是万物生养的根本。这样说来一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一的功能可以察于天地,不论远近都可通达,不分上下全然明白。它的内涵是敦厚纯朴,混然无有装饰,它的外象浑然重浊,与物和光同尘,即使混浊也会因其虚静而逐渐澄清,即使是有些缺损也会因其谦和而渐趋圆满。深广无涯如同水波荡漾,去来无情犹如天际浮云,似无而有,似亡而存。
老子说:万物的总体法则都源于看一个孔窍,百事的根本都出自一个法门,所以圣明的人一直以来循规蹈矩,依天道之轨辙,不因为事物的改变而失去常态。按法则测度它的曲直,曲是因其直故,直因其有常性。喜怒不节是修道养生的悲哀,忧愁伤感是不能自德的失落,好恶憎恨是内心执着之过,嗜好欲望是生命的累赘。人大怒易伤阴气,大喜易损阳气,阴阳二气不和则外薄之气干犯而致音声喑哑,精神散越则举止狂乱,忧愁悲伤焦躁则疾病已然形成。人们若能除去五个方面的致病因素,即刻精神和悦,神清气爽而心志明达,神智明达是得益于内在的清静。能够保持内心的清静,五脏的功能也必定正常,思虑念想也必定平和,耳聪目明,筋骨刚劲强壮,身躯屈伸舒展而不至酸重僵硬,精神旺盛而不匮乏,言行举止没有太过,也没有不足的时候。天下之事莫不柔弱于水,水的道理是柔弱不可极,其功用深不可测,长极无穷以至于能浮天,弥纶天涯以至于能载地,增加或减少其结果是不可估量的。上天为雨露,下地为润泽,万物无水不生,百事无水不济,润泽群生而无私好,泽及万物而不求报,富甲天下而仍然没有终极,德施百姓却始终不能耗尽。它运行的轨迹是难以揣测的,柔和微妙的却难以把握,打击它并不创伤,刺激它并无痕迹,斩杀它不见断裂,烧灼也不见被熏烤,随所往之曲直,体委顺而常全。它的锋利可以穿金石,势力强大可以沦没天地,有余与不足,任凭天下去取舍,虽与万物同其禀受,而无所谓分别先后,水气轻浮以同于天,形体润泽以同于地,禀天地之道、阴阳之和,具大道之至德。水之所以能成就至善的大德,是因为其姿态柔弱和谐、润泽滑利,所以老子说:“天下的至柔,可以驰骋天下之至坚。”没有它不能渗透攻坚的地方,这说明无物无象的东西是天下万物最大宗祖,万物各有其宗而大道能为万物之总,一切万类均由道生,故道称大,无形且无声,因无形声方能为万类玄妙之本。成为真人修道者,他们心性灵明而通达,与天地自然造化相合,精神纯真而无丝毫的私心杂念,无欲无为顺其自然变化,而成功德的轨迹并不显露,无心而物顺,虽不见其动而其效捷如神速。所以说:不可言传的大道,茫然无际,不用谈论的教化,广阔无边。玄远深妙的大德遇到事物不须教化禁令而移风易俗,因此玄妙的大道也在于无心之心而行。虚静能明察事物的源本,柔顺能把握事物的缘由,所以若能使心中清静至空虚无物则能穷究无穷之妙,探察无尽之奥,面对任何事物的扰乱而不被眩惑,有响即应而不终止。
老子说:得益于道之修养的人,心志和顺而柔弱,行事同济而坚强,内心虚静中不载物,中正和平,故应事接物没有过失,所谓柔弱和平得就像毳毛柔弱附体安静而不张扬,隐藏而不敢出,行为而不能使,于行藏之间无为无迹,恬淡安然而无所作为,行为动作而不失时候,所以说:尊贵的以低贱作为根本,尊高的以低下作为基础,处谦弱卑小而成就道德之高大。修心守中则能于中以制外,心得则万物得。柔弱是树立刚强的基础,就没有不能战胜的。应物变化,因时揆度不失时机而物不我害,想要刚健就必然持守柔弱,想要强大就必然行使弱小,积累柔和即便可以刚健,积累弱小即便可以强大,观察它所积累的情况,就可以明白是存是亡了。强大超过不如自己的或和自己相同的,就会有阻碍柔和的心志,超越了比自己还要柔和的,他的能力是不可限量的。所以说,兵力强大的就容易被消灭,木材粗大的就容易被砍伐,皮革强硬的就容易折裂,牙齿比舌头坚硬却首先脱落。所以说:柔弱是生命的主体,而坚强是死亡的标志。气以柔弱为和,形以坚强为病,何况于人事好恶,也是关系到利害的大事。行事首先倡导计谋的是穷困之路,后来动作的是通达之源。行使大道偶然的变化,先行者对后来者有限制,而后来者对先行者也有影响,有什么办法呢?修道者要诚心正意,虚静以应变动,观变而反静则后可以制先,制之在我,而不因人事之左右,所谓后来者把握时机,顺应时令而已。时机的变化,短暂不超过呼吸之间,当事物未变化的时候就制之,时机不应时候,事物已经有了变化,再去制之,形象已经生成了,时机已经错过。太阳东升西坠,月亮阴晴圆缺,时间不能和人同游,所以圣明的人,并不看重那些硕大的美玉,却重视分寸的光阴。时间难以得到却又很容易失去,所以圣明的养生家随时而修养,把握身体的状况而行事工作。守虚静之道,省察时机,拘持雌顺,因循着大道的法则而应物之变化。常处后而不先于人,柔和弱小以致清静,心平安然,渐超静定,功德广大,而不坚强好胜,有而若无,实而若虚,则没有人能和他相争。
老子说:循规蹈矩、固执呆板的心态,隐藏于内即僵化而不够精粹。若因动而相济,用之不穷,即使虚怀朴素,又怀有智慧机巧,因而能清纯而不驳杂。精全神全,可以达到最终的应化,品行道德全备可以返还事物的本性,神德全于身,就不知道有多大多远的胸怀了。杀伐之心不在内心滋生,即使是饥饿的老虎,也可以去拉它的尾巴,更何况是本性善良的人类呢?内心虚空没有欲念,与天地造化清静相合和,即使是猛禽野兽有这般的境界,也不会有所感触而伤害他类。所以说:体验大道,能行持修养的,他们的心志闲适而精神运用不穷。以世俗常人的心志去行事,按常法去运用,将劳而无功。法规苛刻,刑律诛戮,不是建立长治久安的理念。《淮南子》说:规章律令繁杂芜多,并非能够达到遥远驾驭的方法。人心嗜好憎恨繁多,祸患自然与之相伴。所以古代圣明的君主因循社会人心的喜好,以施行法规教化,并非有意显示自己的能力;遵守禁令使民有知惧,并非设立以展示威权。所以修善的人往往是寻求事物的根本性质,即能胸怀博大,而遇事即做只是小成而已。能够持守即根本坚固,有所作为终究失败。任凭使用耳目去看去听的,劳伤心血且不能明白;用智慧思虑治理国政的,辛苦且无功。任用一个人的才能,难以做到治理。一个人的能力,还不足以治理三亩田宅;顺着天地之道自然之理,即使天下之大,也不用劳烦智慧和能力,而且万事万物自然和平而顺畅。听多则必然不聪,看多则必然目眩,禀受礼义不足的人又效法爱心不成,唯有推以诚心,可以感召天下而胸怀远大。志者往往有害于和气,喜怒相攻,譬如敌寇与仇恨,教条法令滋多是生民之害。所以说:民多智谋机巧,精美奇怪的物件泛滥,教条法令滋繁则强盗窃贼反而更多,去彼巧智之法令,取此朴素之无为,则天下之过咎灾殃就不再起来。所以说,用智谋治理国家的人,定然是国家的窃贼,不用智谋治国而顺从民心、合于民意,物得其性,是有益于国家的大德之人。无形的事物博大精深,使用起来没有方没有圆,也没有界限;有形的东西,如物品有界限而显得细小,无形不可揣测者为多,有形可见可数而为少。无形能制于物故而强胜,有形之物受其所制故而柔弱;无形恒久而不变故而坚实,有形迁变而为虚;有形的事物是自然所化,无形的事物是万物之原始;自然所化的成为有形之器,原始的化作虚静朴素;有形者散为器则可名而有声,无形者反之为道;名不可得而无声,有形之物出自无形之地;所以无形是有形的原始。广大淳厚为有名,有这样名声的是尊贵重要的事物;勤俭淡薄为无名,有这样无名的是低贱轻视的事物。广厚是世人看重的美名,俭薄是道家的清静品德,世人所重的事物是道家所遗弃的。圣明的人持守大道,行谦让、淡薄,自己认为这就是广厚的资材,胸怀大德不改初衷。殷实富贵是世人看重的名声,有名的原因是其尊贵宠爱;贫寒孤寡没有名声,没有名声的原因是他们卑下低贱。雄性的事物有名,有名的原因是它们彰显明耀;雌性的事物无名,无名的原因是它们隐晦拘谨。出人头地者有名,有名的原因是他们高贵贤能;安分守己者无名,无名的原因是他们甘居人下。有功即有名,无功即无名;世以有功为美,道以无名为德。有名产生于无名,无名是有名的开始;所谓身处谦让朴素之无名,自生尊高贵显之大称。上天的大道理是有与无相互滋生,难与易相互转化,这是天道的规律。所以圣明的人秉持大道,至虚守静以成其大德,因此他们有道即有德,有德即有功,有功即有名,有名即复又归于道。忘济世之名,复返于无为之道,无功之功而长久,忘名之名而无咎。王公贵族有功名,孤家寡人无功名,因此圣明的人自称孤家寡人。世有强济之功、光大之名,没有不是因为谦让自损而成其功名的,然而孤寡作为王公贵族的称谓,大概是因其谦让为人的根本吧?以济物之功,假借群生之名以为功,无名之道寄大人之成就以为名。上古时期,民众蒙昧不知事物机巧,淳朴之至,表里如一,形体与精神相合,言行一致,不修饰仪容,言谈举止质朴无华,衣着不饰文采,刀斧钝而无刃,跑起来欢呼雀跃,观看东西双目圆瞪,站在井边就舀水喝。耕田而自食,不向人布施,也不乞求他人,生活水平不因高低而有羡慕之心,也不因人我长短而论是非,民风淳朴,众人平等,生活随意,工作相同,简单易行,大家互助互爱。若假作庄重矜持以崇尚虚伪的事情,以扰乱正常的风俗教化,拿古代荆轲的慷慨侠义以迷惑众人,那么其后果只能是风俗分化,思想混乱,民众不能同心同德。所以圣明的君主不用这样治理国家,他们注重在治本的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