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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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破旧的长途汽车

10月4日清晨,我们一家坐上了鹰潭开往乐平坜崌山的班车。

这种客车是江西汽车制造厂生产的,货车底盘加上了一个公交车厢,发动机和变速箱等都在前面,因此,车前有一个难看的大鼻子。为了增加座位,座椅之间的空间很小,人和人之间差不多都是贴着。车窗的玻璃损坏严重,没有一块好的,后窗玻璃被尘土完全覆盖,从里面向后什么也看不见。

旅客行李放在车顶上,而且要旅客自己从车厢后面爬上去摆放。一个与我们同行的年轻工人,爬到车顶,帮助大家把行李摆好。大多数乘客都无乘这种车的经验,都以为像坐火车一样,把行李散放在车顶上就可以了,并没有扎扎实实地捆扎,开车以后没有多久,上面的小件行李就像下雨一样哗啦啦地不断掉下来。

我家行李中有两个小搪瓷盆,是我妈妈被评为五好工人的奖品,也是她的珍惜之物。车出鹰潭没有多久,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之后,这两个搪瓷盆从车顶上滚落下来,掉在地上滚了很远。司机把车停在了路边,让大家去捡掉下来的东西。我妈妈看着已经摔得变形的瓷盆,眼泪差点流了下来。在乘客的建议下,司机让一个人再次爬上车顶,重新整理行李,能固定的都固定,实在固定不了的,统统塞进汽车备胎的箱子里面。

公路条件极差,蜿蜒崎岖,凹凸不平,客车每小时平均只能走10多公里。我们乘坐的这辆车车况也差,毛病频出,路上不断抛锚。好在司机有经验,每次抛锚以后,他鼓捣一阵子,又能发动起来。只是苦了乘客,一会上,一会下,有时候还要帮助推车。

车离开鹰潭没有多久,有人就开始晕车,大口大口地呕吐。晕车像传染病一样,一会,车上很多人都开始呕吐。一个人很有经验,从书包里拿出一沓报纸,折成锥形,给每个呕吐的人发一个,不呕吐的人有的也要了一个,有备无患。汽车里本来就肮脏不堪,这么多人呕吐,更加臭气熏天,和厕所已经差不多了。

对我们这些北方来的人来讲,窗外的风景倒也奇特。晚稻已经由绿变黄,在风里摇来摇去,远远看过去就像一阵一阵波浪。田头有很多枣树和橘子树,枣子挂满枝头,绿皮橘子让人惊奇,我们以前只看过金黄色皮的橘子,想不到还有这种颜色的橘子。偶尔有农夫推着单轮车在我们旁边经过,车上的人对其指手画脚。这些奇特的景观一定程度上抵消了酷热带给我们的痛苦。给大家留下了极为深刻的记忆。

在这段路上,我认识了窦淑华老师。窦老师是黑龙江铁力县人,丈夫是东安厂设计科工程师。他们是高中同学。高考时,窦老师丈夫考入北京航空学院,她自己考入哈尔滨师范学院。毕业以后,一个分在哈尔滨东安机械厂,一个分在铁力县中学。他们结婚以后,长期分居两地,窦老师带着一个孩子在铁力,生活十分不便,这次为了解决夫妻分居两地,申请调来乐河厂。

窦老师对这段行程刻骨铭心。30多年后她对我说:“从鹰潭上车一出城,看到民居破旧,路边的农民仿佛生活在半个世纪之前,我就暗想坏了。我对江西新厂的困难不是没有想过,已经下了吃几年苦、受几年罪的决心,但实际情况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一路之上我反复呕吐,吐的人都直不起腰来。我和我们家老宫说,这个鬼地方真不是待人的地方,咱们还是回去吧”。

窦淑华老师最终还是没有走。建厂初期职工想调动离开是十分困难的,尤其是像他们夫妇这样的知识分子。窦老师是我们物理课的老师,她丈夫也一直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夫妇俩都是乐河厂里的短缺人才,工厂怎么会轻易地让他们走呢?

鹰潭到乐河要经过两条大江:一条是信江,一条是乐安江。当时两条江上都没有桥,车要通过摆渡才能过去。中午过信江的时候,看到车要上船,一车人连连称奇,都说不仅没有看见过,甚至也没有想象过。乘客下车走到江边,利用车上渡船的时间,洗洗脸,洗洗脚。傍晚过乐安江的时候,晚霞已经升起,夕阳照在江面上,水中一片火红。江边有渔夫正在用鹭鸶捕鱼,每当鹭鸶在水中叼起一条鱼,车上的人就响起一片欢呼声。

鹰潭到乐平这段路,虽然也有山,但是大体上还是属于平原。车过了乐平县城以后,开始进入山区,两边山岭越来越高,土山也变成了石头山,地形由丘陵进入了真正的山区。砂石路本来就不好走,车过浯口公社以后路况更差,左拐右扭,上下跳舞,一个小时走不了多远。

终于到了临港公社。走过这条路的乘客已经开始招呼沉睡的同伴,司机也提醒乘客说快到了。过了夏家,我爸爸指着前面的路口说:“从这里转过去就到了,那就是我们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