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告别哈尔滨
1970年9月下旬的一天,我们一家开始了南迁江西的旅程。
对于建厂,当时的要求就是一个字“快”,要和战争拼速度,要和敌人抢时间。但是,工业企业有自己的建厂规律,几千人同一个时间到一个荒山野地里生产飞机发动机,是完全不可能的,需要循序渐进,按部就班。当时三机部(第三机械工业部,主管飞机的研发和制造。下同)规定,东安厂去的人分三批走。第一批400人。3月中旬到达江西。其中,一部分人先到南昌航空学校改建的赣江机械厂,利用赣江机械厂的场地和机床设备,先生产已经定型的零部件。另一部分人到乐平乐河,一边参与厂房建设,一边安装调试已经运到的机器设备,把生产的架子搭起来。第二批人6月份到乐河,延续第一批人的工作,争取把所有已经运到的机器设备都安装调试好。最后一批人10月份到,先期到南昌的人也从南昌回归乐河,两支队伍会师以后,开足马力大干快上,争取年底前生产出50至100台套产品。
我爸爸3月份第一批入赣,参与了工厂初建大会战。9月中旬,我妈妈报到的时间也快到了,我爸爸回哈尔滨来接我们一家。对于要去的地方,我们非常好奇,在我一再追问下,我爸爸在地图上用手指画了一个圈,对一家人说:“这就是咱们要去的地方”。在他画的圆圈里,中心是乐平,外围有景德镇和鄱阳湖。我自小就喜欢水,哈尔滨斯大林公园是我每年都想去的地方。夏天的松花江江畔,游人如织,小船穿梭,绿荫下的太阳岛,千种迷人,万般诱惑。80年代初歌唱家郑绪岚的一曲《太阳岛上》,唱出了夏日里松花江太阳岛的风韵。
1969年夏天,作者在哈尔滨斯大林公园留影。斯大林公园又称松花江江沿公园
带着垂钓的鱼竿/带着露营的篷帐/我们来到了太阳岛上/小伙子背上六弦琴/姑娘们换上了游泳装/猎手们忘不了心爱的猎枪。
……
当时我想,比松花江大多少倍的鄱阳湖肯定是更加迷人。我当时还不知道,鄱阳湖是中国第一大淡水湖,鄱湖平原是中国最大的稻米产地之一,鄱阳湖上的大船是松花江上的舢板没有办法比的,可以逆流而上到达重庆,也可以扬帆远航到达上海。如果当时我知道这些,激动的心情将不言而喻。但是,想象毕竟是想象,我以后在乐河生活了8年,从来没有到过鄱阳湖,在鄱阳湖上划船戏水只在梦中出现过。
走之前,我们家连着忙乎了很多天。东安厂规定,每一个支援三线的职工家庭,分给两个包装箱子,用来装家什杂物。箱子大约一米二见方,容积一个多立方米。当时工人家庭大都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桌椅床铺都是从公家租用的,自行车、手表、缝纫机,俗称家庭的“三大件”刚刚兴起,大多数工人家庭里还没有。因此,很多调往江西工人家里的家什物品连一个箱子都装不满。我们家稍稍好一点,装满了两个大包装箱子。不过里面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妈妈连剩下的几斤小米都装进了箱子。
当时,我爸爸已经是五级工人,能带徒弟了。他的几个徒弟来我们家帮忙,一连忙乎了两天。小包装进大包,大包装进箱子,楼上楼下搬来搬去。我刚满14岁,属于既懂事又不懂事的年纪。帮不了家里什么忙,不给他们添乱就不错了。家里的劈柴煤炭都已经送给了邻居,锅碗瓢勺也已经装箱。最后两天一家人基本上是到邻居家吃饭。
我们家有一个邻居,他家的儿子和我年龄相仿,叫王滨平,我们称呼他家“滨平家”。“滨平家”待我们一家极好,走之前我们一家在他家吃过几次饭,走的时候他妈妈还给我们带了煮熟的鸡蛋和水果。
从左到右:作者、王滨平、另一个朋友
走的那天,工厂来了一个大汽车,把我们一家整理了几天的包装箱子装上车。而后,邻居们前呼后拥,为我们一家送行。我爸爸车间里来的人,点燃了一挂鞭炮,噼噼啪啪的响声惹得四周的人都驻足观看。
在平房火车站,我们一家告别了送行的人们。我妈妈眼圈红红的,一再说:“谢谢,谢谢,我们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少年不知愁滋味,我和王滨平告别的时候,一点伤感都没有,就像是要去一次春游。我弟弟更小,没有他的伙伴为他送行,他总是跑在我们前面,他担心的是千万不要取消了这次旅行。
在哈尔滨火车站,我们登上了开往上海的58次直达列车。当汽笛鸣响,车轮缓缓启动,哈尔滨车站慢慢远去的时候,我看到我爸爸的眼眶里,溢出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