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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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水泥藏尸

嘉宏大厦位处深水埗永乐街,在一众电路不好、水压不稳、墙皮脱落的老旧大厦之中,以租金低廉而闻名,相应的物业管理等同虚设,是个人来人往不受限制的地方。

大厦原本属于一个姓刘的老板,做生意破产后资产被分割拍卖,买家又卖给其他人,转了好几手,背后买卖关系错综复杂,住的人也是鱼龙混杂。

租户中一半是像陈嘉文、许国富这样,拖家带口十几年的老租户,另一半的流动性就大了,很少有住超过半年的,光是调查他们的社会关系就要花上许多时间。

嘉宏大厦1607室前,许国富一筹莫展地站着。

尸体就埋在厨房的水池下,法医已经清理完带走了。

户主陈永堂原本准备重新装修好出售,因为厨房一直有漏水的问题,楼下投诉了好几次,就打算顺便砸了重新砌,没想到几锤子下去就露出一具白骨。

砸水池的是户主父亲,七十多岁,被吓到中风目前在医院治疗,无法配合做笔录。

陈永堂是福建人,在香港打拼几十年了,三年前从前任户主手里买下这间房,今年本来准备去旺角开店,家里人一起搬过去,现在出了这种事情,房子也不知道还卖不卖得出去。

“阿sir,帮帮忙,我这房子很快就要卖了……”陈永堂递来一支烟,脸上带着几分拘谨,若非见着许国富年轻好说话,也不敢多发牢骚。

同样为难的还有许国富,电梯坏了,他是从一楼爬上来的,他摆摆手推开了烟,“现在是杀人案,这边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瞒不了多久的,你多配合,早点破案对你也有好处。”

“阿sir,记得的我都说了,我真的不知道那下面有这种东西,如果知道我们是绝对不敢在这里住的。”

许国富没说话,当警察会察言观色是基本的,直觉告诉他,陈永堂没说谎,那事情就难办了,要找线索还得找前任房主甚至前前任房主了解情况。

陈永堂见许国富进了屋,看邻居都没出来,赶紧关上大门,看了一圈自己家,愁得直叹气。

他和老婆、父亲还有三个孩子生活,在这儿有不少幸福的回忆,哪里能想到同一屋檐下居然还发生过凶杀案,他们与尸骨同吃同住这么久。

屋内一片杂乱,碎石水泥堆在一处,工具四散,就算有什么线索也早就破坏了。现场除了尸骨以外什么都没发现,再拖下去又会成为一桩无头公案。

这一趟许国富注定无功而返。

没过几天何家诚接到通知,巡街的地方变成了永乐街-长春路,离嘉宏大厦不过三分钟路程。

陈嘉文杵了杵何家诚,一脸得意道,“看我对你多好,调地方都带着你。”

这对何家诚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换个地方也是巡街,陈嘉文则不是这样想的。

嘉宏大厦住户多,情况复杂,为了避免出现太多新面孔引起不必要的混乱,警长决定抽调熟悉嘉宏大厦的警员一起调查。

住在大厦里的陈嘉文毛遂自荐,又坚持带上了何家诚,所以两人终于从管不了的三不管地带调到了居民区,好歹这里住的都是普通市民,没那么危险。

令何家诚没想到的是,参与谋杀案调查的第一天就是换上常服去吃饭,陈嘉文性子活络,做事也常常出人意料。

“嘉文,今天不上班吗?”陈建国拎着茶杯,瞟了几眼,感觉还没接受自己家混小子成为警察的事实。

“这几天警署搞装修,长官让我们在家里休息。”陈嘉文提了提裤子随口胡诌了几句,抱起薯片桶跳过沙发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

“好吧,那我走了。”

陈建国是个麻将迷,每天雷打不动要去摸几把,最近都在柏青伯家“上工”,回回都是打壹毫,几天也赚不到一顿饭钱,陈嘉文一直好奇是什么动力支撑他打下去的。

半桶薯片下肚,门铃响起,陈嘉文应了一声,开了门头也不回就到自己房里换衣服去了。

何家诚站在门口打量了一圈,结合来之前观察的,有了大致了解。

嘉宏大厦一共二十一层,每层有十二间房,住户近千人,除了每层两侧边角的房间格局略有不同外,其余房间都与陈嘉文家格局类似。

“你爸没怀疑?”何家诚随口问。

“我爸不会想那么多的,最要紧的是别让他知道这里发生了命案,他胆子小,知道了肯定失眠。”

陈嘉文套了件外衫,顺手抓了抓头发。

毕业后没那么多要求,头发也长了,配上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怎么看都是阳光型男,但实际性格天差地别,遇到老鼠都能尖叫半天,这点倒是和陈建国一模一样。

“对了,有想吃的吗,楼下什么都有。”

“我都可以,先看看再说吧。”

相比之下,何家诚就很普通了,除了没戴眼镜就是一副书呆子的样子,性格淡漠,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午饭时间,茶餐厅早就人满为患,何家诚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叫了一碗云吞面。

陈嘉文挑了挑眉,一脸“你太菜”的表情,点了叉烧饭、菠萝油、冻柠七,又顶着熊猫眼打了个哈欠,看样子是熬了通宵又困又饿。

尽管没话题,吃饭也无聊,但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案子的事。

其间有好几个熟人来打招呼,都被陈嘉文扯东扯西敷衍过去了,有一两个知道陈嘉文现在职业的,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发了。

不得不说,陈嘉文很懂说话的艺术,碰到家里小孩期末全挂科的菊姐就问小朋友成绩有没有进步,碰到刘阿嬷就问她三十八岁的单身狗儿子什么时候办喜酒。

讲的就是一个让人没有说下去的欲望。

何家诚则开始专心致志吃东西,但别看他吃得认真,耳朵却不老实,一直在听周围人说话。

过了一阵,云吞面吃完了,也叫了一份菠萝油,等菠萝油吃完,又点了冰美式,弄得老板黑着一张脸,如果不是客人多顾不上,估计就要破口大骂了。

等冻柠七喝完,冰美式也差不多了,两人甩甩屁股准备换地方,陈嘉文突然拿胳膊捅了捅何家诚的手臂,压着嗓子说,“1609的。”

茶餐厅老板一直盯着这桌,眼看着两个人终于要起身准备走了,店员还没来得及收桌子,结果再回头又坐了回去。

“老板,来一杯冻柠七。”何家诚面无表情。

“老板两杯,谢谢。”陈嘉文则补上一句。

如果他们的注意力没有完全被1609吸引的话,应该可以看到老板想揍人的样子。

住在1609的是个上了岁数的阿伯,儿子在国外工作,自己一个人住,警察到的那天也被叫去问话了,陈嘉文正好看到询问的过程。

大概是两人的目光太过热切,阿伯竟转过头来,三个人,六只眼睛轮番相望。

半晌,阿伯露出了惊喜的表情,陈嘉文误以为被认出是警察,连忙低下头去,恨不得躲到桌子下。

“嘉文是不是啊?我啊……”阿伯乐呵呵道,“你记不记得,柏青伯啊,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柏……柏青伯?”陈嘉文一脸疑惑,他倒是认识个柏青伯,嘉文爸每天都要去找柏青伯打麻将,如果这个人是柏青伯,那……他爸回家了?

“嘉文。”何家诚推了一把,朝阿伯挤出一个不算熟练的笑容,“嘉文当然记得,小时候经常来往的是不是……”

柏青伯长期一个人住,乐得跟年轻人打交道,干脆把桌子拼了过来,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没说几句话就聊到了重点。

1607的房子已经转了好几手,早些年很多人觉得办手续麻烦,都是自己私下写了合同就算完事,很难查证,也就陈永堂住得比较久,后来住出感情了,干脆出钱买了下来。

十几年前,16和17层都是一个叫蔡大生的人在管,算是二房东,从大房东手上整租一层楼,然后把单间租出去,能赚个差价。

当时柏青伯也是租客,不过两人只在收租的时候打过照面,加上柏青伯一直都按时交租,所以平常没什么交流。

后来蔡大生走了,听说是发了大财,国外定居了,不过也有说蔡大生欠了大房东很多房租,是卷款跑路。

再后来房东就把房子都拆开卖了,柏青伯刚好有余钱就把房子买了下来,至于1607,到陈永堂接手,光是租户就有好几个了。

那个时候管得不严,就算是黑户,被查到拿钱也能搪塞过去,更不用说登记证明什么的,如果要从租户入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何家诚分析了半天,觉得行不通,刚想问陈嘉文,只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更不用说查案子了。

柏青伯吃完饭就走了,还叮嘱陈嘉文让他老爸多去串门,一把年纪也就这么几年活头了。

回了家的陈嘉文如同霜打的茄子,灯都没开就在坐在沙发上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肚子叫起来,看看窗外已有夜色。

门吱呀地开了。

陈建国拖着疲惫的脚步,坐在门口换鞋。

“爸,回来了。”陈嘉文愣了愣,“今天手气怎么样,柏青伯有没有留你吃饭啊?”

“哦……别提了,输了三块多啊,出门前应该看黄历的,我在柏青伯家吃过了,你知道的,他儿子每次都寄很多东西回去,柏青伯一个人也吃不完,所以老是找我去啊。”

陈建国放下包,撑着膝盖挪到沙发上,仿佛很累的样子。

陈嘉文看着父亲,有种陌生的感觉,想弄清楚,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彼时也有一对父子,有关血脉的隔阂却是消融了一些。

何家诚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也并非是在全神贯注想案子,人命案轮不到他们操心,只是巡街的枯燥生活又实在没有其他可以消磨的乐趣,想着想着,眼睛已经眯了起来。

“何家诚,外面有人找。”

声音很大,猛地把人惊起,是郝宗杰,何家诚瞄了一眼,蓬头垢面的样子显然刚巡街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制服,胸口的名牌写着11559。

他一脸嫌弃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应该是把何家诚当成偷懒的惯犯了。

解释无用,何家诚套上t恤,走出宿舍大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原来破败的宿舍房收拾了一下也还过得去,不过住的都是今年新进来的,日常巡街都要回警署汇报交完枪才能下班。

除了通宵巡街的人以外,其他人摸清楚规矩后能回家睡的都回家了,唯有何家诚,颇有些把宿舍当家的势头。

看着不远处被树影吞没的背影,何家诚不知不觉加快了步伐。

但他终究没赶上。

“何家诚?”宿管大爷戴着眼镜,喜欢眯着眼看人。

再往前看,那个熟悉的身影已完全不见了,何家诚点点头,心里有些失落。

“你爸送过来的,有时间多回家看看吧。”宿管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说着就把一袋子东西递出来。

何家诚看了看,发现是一张毯子,还有些小零碎,几包小时候爱吃的零食,他愣住了。

深夜,许国富还在整理资料。

1607的邻居他都问了个遍,情况也差不多摸清楚了,查案的难度并没有减少,反而冒出了更多的问题。

在陈永堂之前,有完整手续记录的业主叫做李存志,因为还不上贷款破产后,名下房产都被银行收回,然后银行委托一家叫真和物业的公司处理房子的出租问题。

也就是说之后发生的所有租赁关系都在真和物业那里,银行只负责收钱,并不管房子租给了谁。

麻烦就麻烦在73年香港股灾,真和物业老板受影响损失惨重,抑郁跳楼了,此后真和物业成了一堆烂摊子,连公司大门都被员工拆了抵工资,更别说那些资料进了哪个垃圾桶。

嘉宏大厦1607的历任业主和管理员,除了陈永堂,或许只剩下李存志还能找到了。

许国富拿起另一份文件,封面上写的是现存流民名单。

不错,当时坐拥几层楼物业的包租公李存志,在接连遭受打击后已经成了靠捡垃圾生活的流浪人员,他长期驻扎在垃圾场附近的棚户区,只有大概的地址,没有联系方式。

档案中清楚写道,李存志因为受刺激而在新城医院待过几个月,主要是治疗精神类疾病,后续因为拖欠医疗费被放出医院,靠捡垃圾赚钱买药,病情也一直不稳定。

李存志身上的债还没还清,只是因为病情而暂时不追究,如果决定要去问话,许国富还得跟相关部门打报告,万一刺激到他病情恶化还要承担一定责任。

考虑再三,许国富还是写了申请报告,李存志是现在案子唯一的线索,没理由因为怕担责任而不管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