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墨契泪洒朝歌 弘演剖腹纳肝
陈完送别齐东等人，想到自己与桃花夫人爱而不见，心中郁结。陈完本欲饮酒消愁，又思酒后多狂乱且易于忘事，便灭了此念想，转而练习起历山剑法来。
从此之后，一旦有杂乱想法，陈完就寄情剑术之中。俗语云“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因为陈完的多加操练，他的剑术日臻精熟起来，渐渐超越了其他堂主，大有独步历山之势。
齐东、墨契、季友、侯子黔等人到得朝歌，却见城门早已轰倒在地，城门旁更是无人看守。众人见此情景，一阵叹息。墨契的心更是像被揪起了一般，眼泪忍不住掉落下来。马车进得城来，又见房舍被毁无数，完整的房屋寥寥无几。大街之上，见到的活人也不多，死人倒是不少。越往里走，越是看到遍地的尸体，可谓家家带孝、户户丧亲。空气中弥漫着血气的味道，卫人的尸首中夹杂着死去的鹤大夫。鹤大夫是卫侯赤最喜爱的爱宠，连它们都卒于城内，可见此次卫国是遭遇了大难。朝歌城内景象之悲惨，闻者不忍、见者流泪。
城内道路上尽是废墟和尸体，一开始众人还会下车搬开尸体、清理废墟。但是，越往后尸体越多，众人索性不再清理道路，在废墟上直接行进。
侯子黔见到如此多的尸体竟无人处理，便问道：“公子，即使遭逢大难，家里人的尸首也要收敛的，缘何朝歌城内尸体遍地，却无人收拾呢？”
齐东说道：“那些无人收敛的尸体应该是全家死绝了，没有人来收尸；至于存活的乡亲邻里，自己家人的尸首尚未入殓，哪有工夫帮别人收尸……”说到这里，齐东觉察到墨契在不断啜泣，便止住了话，抬头给了侯子黔一个颜色，催促他快快赶往卫宫，不要多问。
季友见到如此惨状，不禁想道：“朝歌之惨状，真是见所未见！说到惨状，就让我不得不想起鲁国新君被杀之惨状。然而，鲁君被弑，其惨状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人的惨状，与这朝歌城全城的惨状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幸好鲁国只是小乱，并未对国家造成多大的损害……”季友就这么一边胡乱想着，一边跟随侯子黔前行。
侯子黔依稀辨出卫宫所在方向，在经过一段段颠簸后，才勉强到达卫宫门口。众人心里刚想可以松松筋骨，稍作休整时，却发现卫宫早已经变了大样：一人多高的城墙早已破败不堪，大段的早已坍塌，只留下几处小段的残缺；卫宫内的景象一览无余，残缺的城墙完全起不到阻挡作用，只不过徒增一片废墟罢了；随着废墟映入眼帘的是鼻孔中嗅到的阵阵烧焦味道，往日的宫殿已然只存在了记忆之中，即使是这可贵的记忆，也随着冒着黑烟的废墟和数不清的尸体消失在了历史之中。
墨契确认再三，这个位置就是卫宫所在，然则今日竟然什么都没有了，这个装载着童年记忆的美好地方再也没有了！
墨契尚未停止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那长长的睫毛自从进了朝歌就没有从泪水中解脱出来过；眼中更是布满了血丝，一场接着一场的哭泣使得这双灵动的眼眸失去了不少美丽。
墨契先是大哭，撕心裂肺地大哭，哭声悲怆，表情悲恸。任谁怎么劝解和宽慰，都无法使她的悲痛减缓和消弭。她都要把这悲伤，这失去家园和亲人的悲伤告知天地；她要把这痛苦，这被戎人蹂躏和践踏的痛苦通谕山河；她要把这难受，这许人阻拦自己归卫的难受倾诉草木。墨契一直这么哭着，哭得直到声嘶力竭，依然没有作罢的样子。
众人见此情况，本就同情着卫国遭遇的心，也跟着悲伤起来，进而被墨契的情绪感染着，不禁泪水打湿眼眶，纷纷挥袖遮掩起自己的失态来。齐东不想看着墨契这么一直哭下去，便止住了自己的悲痛，来到她的身边，试着劝了几次，却都没有效果。
忽然，一个想法从天际滑入齐东的大脑，只听他劝墨契道：“夫人，家园已毁，遍地废墟，任谁见了这场景，都不免洒泪悲伤。然而，任留再多的泪水也无法改变目今的情况。我想，家园没了不要紧，只要我们还在，就可以重建家园，恢复朝歌往日的繁华！夫人，当务之急是找到卫侯，共商重建事宜呀，而不是在这里只图宣泄内心悲伤，这是自私的行为呀！”
墨契听到这里，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只顾着伤心，尚未见到卫侯赤，也就顺势收住哭声，四处寻找起卫侯去了。
因为不知道卫国公室会在哪里，大家遂分头寻找。侯子黔往东边去找，季友往西边去找，墨契往北，齐东往南。
没走多远，齐东又掉头往北而来。及至找到墨契，果见她正一边找寻卫侯赤，一边给卫人分发车上的物资。
齐东待墨契发完这一家的物资，就上前拉住缰绳，牵着马车径直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
墨契见齐东拉着马车走了，忙跟了上来，问道：“公子，你拉住我的马车，欲往何所？”
齐东见墨契跟了上来，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话，而是笑道：“夫人，您就这么一车的物资。如果见人就发，恐怕发不了几家，就发完了。”
墨契道：“民多物少，非我之力能改变。这一车物资，能发多少家就发多少家，只当尽我的心罢了。”
齐东又笑道：“那如果卫侯也缺衣少食，而夫人的物资都发完了，该当如何？”
墨契一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齐东见状，便把缰绳还给墨契，说道：“夫人的救国护民之心，我是知道的。就算给你充足的物资，也不可能分到每个人手里。分不到也就罢了，旁人还会埋怨你，说你只做做样子，根本不关心他们的疾苦。说说也就罢了，卫侯还会认为你在收买人心、意图不轨。到时候，再有小人在卫侯面前谗言一声，夫人之人、之名尽毁矣！”
墨契听齐东这番话，确实有一番道理，然而又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发愣。
齐东见状，轻声道：“墨契素来聪慧，世事少有逃脱你眼睛的时候，就如昨日你为我解释母亲不见齐侯之故，让我一下子明白了个中原委。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我们能够一眼就看出症结所在，然而放在自己身上却大抵容易糊涂。这就是聪慧如墨契，却没想到这一层的缘故；蠢笨如我，却侥幸能看到个中缘由的原因。”
齐东一席话，说的墨契不由得咯咯直笑。墨契捶打着齐东的肩膀说：“我才蠢笨，齐东公子是何等睿智！多谢公子提醒，否则我又得得罪于人了。”
两人正说笑间，侯子黔也找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找到卫侯了，在东边！”齐东、墨契闻言，先往西找到季友，又一同往东而来。
齐东、墨契等几人还未见到卫侯，就远远听到哭声。及至近了，众人才看清是一群人围着一个人哭。
墨契见到此景，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一行哭一行跑了过来。及至走近细看，那人却不是卫侯赤。
墨契狐疑起来，止住哭声，说道：“这根本就不是卫侯，你们是哪里的人？竟敢骗我！”
这群人多是寺人、护卫，并无卫国公室之人在内，因此并不认得墨契，便反问道：“你又是何人？敢说这不是卫侯！”
墨契环视了一圈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听好了，我是卫国公主墨契，现在是许国夫人，听闻母国有难，特来救难的！你们岂敢欺骗于我！”
那群人听闻是卫国公主，还是有些不信。却有一个寺人曾经见过墨契，听过墨契的声音，又仔细辨过容貌，跪下道：“确实是公主，我等因君上罹难，悲痛塞心，一时未能辨得真容，还请公主恕罪！”余人闻言，也都跪了下来。
墨契说道：“既然认识我，怎么又不认识君上了！何等糊涂，竟然错认君上！”
那寺人忙道：“我等服侍君上多年，自然认得君上真容。只是……”他边说边哭了起来。
墨契见此，心软了下来，扶起他，又让众人站起来，安慰道：“卫国遭此大难，君上也殉国了，悲情至此，任谁都不能不悲痛，你且舒缓舒缓，再说不迟！”
那寺人以袖拭泪，又擤了鼻涕，清了清喉咙，说道：“君上率军在荧泽与戎狄作战，不幸殉国。戎狄见他身穿国君之服，纷纷来抢其尸首。待我等赶到时，只剩下肝脏。大夫弘演见此情景，用刀剖开肚子，以自己的身体当做君上的棺材，所以弘演就是君上呀！”
墨契听完，走近弘演的尸首细看。侯子黔忙上前撩开尸首的衣裳，果见其腹上有一条刀疤。
侯子黔正欲翻开刀疤查看时，齐东拦住说：“逝者安息！弘演大夫忠义为君，我们又何必以生人的愚昧去玷污逝者的忠义呢！”言罢，齐东跪地对着尸首拜了三拜，墨契及众人复跟着跪下再拜。
墨契等人按照庙堂制度，给卫侯赤上谥号“懿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