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神殿入口》发刊词
年轻人一旦被自然和艺术所吸引,他们就认为,只要积极努力,不久就能进到神殿的最里面;而成年人经过长期四处漫游之后觉察到,他一直还在神殿的前厅。
正是这一认识,促使我们为我们的刊物取了这么一个刊名。台阶、大门、入口、前厅、殿内与殿外之间,神圣与平凡之间的空间,都只是我们同我们的朋友经常停留的地方。
假使有人看到“神殿入口”这个词就特别想到那些通向雅典城堡,通向密涅瓦庙的建筑,那也并不违背我们的意图,只是请不要以为我们胆大妄为,仿佛我们也想把这一刊物办成一份富丽堂皇的艺术水准极高的刊物。采用这个刊名,是要表明这份刊物或许能办到的事情,那就是我们期待着与这个地点相称的对话、交谈。
哪个思想家、学者、艺术家不想在他风华正茂的年龄能置身于那样的地方?至少在想象中能住在那样的民族中间。我们所企求的但又达不到的完美在那样的地方,在那样的民族那里是自然而然的,在它们那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生活的积累形成了一种美好的、向上的教养,而这样的修养在我们这里只是暂时出现,而且是支离破碎的。
哪一个现代民族的艺术教养不是归功于希腊人?而且在某些方面,它们比我们德国民族从希腊人那里吸收了更多的东西?
以上所述为的是请大家对我们采用这个刊名表示谅解——如果有此必要的话。采用这个刊名应使我们记住,我们尽可能不要脱离古典的土壤,我们的刊物应当简捷明了、意味深长,从而使我们更能满足那些我们想通过这个刊物引起其兴趣的艺术爱好者的要求。我们这份刊物将发表相处融洽的朋友们对自然和艺术的各种见解和看法。
那些有志成为艺术家的人,必须积极地关注自己周围的一切,各种对象以及它们的各个部分都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在他们实际使用由此而获得这些经验的过程中,他们也逐步受到训练,感觉变得越来越敏锐。最初,他们是为了自己而尽量使用这一切,后来我们也乐于把自己的经验告诉别人。因此,我们也想把某些我们认为是有用的和适宜的东西,把某些多年来我们在有些情况下记载下来的东西,提供并讲述给我们的读者。
只是谁不喜欢纯粹的议论尽可能少一些?因此,我们将尽快将我们的感觉、我们的看法、我们的判断同我们的实际体验结合起来,从而使我们不长期停留在静观的状态,而是很快就能提出这样一些值得重视的见解。不过,我们重视它们,只是因为我们信赖自然和我们的精神水平。
我们有充分的信心能办好这个刊物,其中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们同许多人的关系和谐,我们知道我们并不是单独地,而是同大家一起进行思考、进行工作。每当别人的看法与我们的看法正好相反时,我们就会产生一种怀疑和担心,我们的想事方式是不是与众不同。只有当我们的看法引起了许多人的回响,这种怀疑和担心才会减弱,甚至消除。到那时,我们才会满怀自信继续为我们占有并由长期的经验逐渐向我们以及别人证明是行之有效的基本原则而高兴。
许多人联合起来,在上述方面共同合作,他们就可以成为朋友,因为他们有共同的兴趣,不断地完善自己,他们追求的目标有极其相近的关系。这样,就可以确定无疑地说,他们肯定能够殊途同归,即使有一种倾向看来把他们彼此分离,不久也能又把他们聚合在一起。
谁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讨论会带来多大的好处!讨论本身总是转瞬即逝,相互教诲的结果是不可磨灭的,而取得这样结果的手段却被人遗忘。
相互通信可以更好地保存下友谊发展的各个阶段的痕迹,每一发展瞬间都被用文字记载下来。如果说,已经达到的给我们以慰藉,那么回顾其形成的过程则给我们以教益,因为它同时又给我们带来希望,未来将不断发展。
人们有时把自己的想法、信念和愿望写成短文,这样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同自己再次交谈。这样的短文同时也是帮助我们靠自己和靠别人进行修炼的很好的手段。如果想到生命所拥有的时间是那么短暂,而完成每一项事业又有那么多的障碍,那就既不可忽略依靠自己的力量进行修炼,也不可忽略借助外力进行修炼。
这里特别提到那些竭力想在艺术和科学的领域中大展宏图的朋友们之间的思想交流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日常的生活也应该重视。
不过,对科学和艺术来说,不仅这种更为紧密的合作十分重要,而且就是同读者或观众的关系也同样重要,因为它成为一种需要。人们想到的和做到的一旦具有了普遍性,它就属于世界,而且世界从个人的成就中获得有利于自己的东西,也使世界本身趋于成熟。作家感到有一种追求赞扬的欲望,这是自然注入他心灵中的一种冲动,诱使他向高处努力。这样的作家会以为,他已经取得了桂冠,但不久他就发觉,由于幸运和偶然也许暂时也可以得到公众的喜爱,但是要想长期得到公众的喜爱,那就必须对任何一种天生的能力都进行更为艰苦的磨炼。
对作家来说,他同读者的关系在其创作的早期是如此重要,但就是到他创作的晚期,这种关系也不可缺少。尽管作家的天职并不是教训别人,但他总是想把自己的看法告诉那些他知道与他志趣相投但又分散在世界各地的人。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恢复与老朋友的关系,保持同新朋友的关系,并希望在他有生之年,在下一代人当中也能找到另外的朋友。他希望年轻人不再走他走过的弯路,在他重视和利用当前各种便利条件的同时,也希望年轻人能永远记住前人的卓有成效的种种努力。
根据这一严肃的精神,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团体。但愿我们的工作能有一个欢快的氛围,至于我们走到哪一步,那只能由时间来决定。
我们计划发表的文章,是由众多作者撰写的,但希望在主要观点上不相互矛盾,尽管每个作者的思维方式并不一定完全一致。任何一个人看到的世界都不会与别人看到的一模一样;由于各人的性格不同,因而即使大家一致承认的原则运用起来也各不相同。甚至一个人的观点和判断也不会总是一样的,原先的信念必然为后来的信念所替代。一个人的思想和言论不可能个个都能经得住所有的考验,所以人们在自己的道路上只要能对自己和别人始终保持真诚就够了!
作者们十分愿意而且也非常希望,他们之间以及他们与大部分读者之间能有一种和谐的关系,但他们也不能不看到,反对他们的声音将会从四方八面传来。假使他们不只在一个方面背离了占统治地位的看法,那他们遇到的这种情况就会更多。他们毫不含糊地讲他们自己的看法,这并不是想要控制或者改变任何一个第三者的思维方式,而且他们回避还是接受争论,也是根据具体情况而定的。不过,总体上,他们始终只坚持一种信念,尤其是那些在他们看来培育一个艺术家必不可少的条件,他们将经常反复强调。谁要是觉得某事重要必然会明确表态,否则的话,他在任何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们曾经说过,我们将发表关于自然的看法和见解,但同时我们也必须指出,我们尤其重视那些首先是与造型艺术,其次是与一般艺术,最后是与艺术家的一般修养有关的看法和见解。
对艺术家提出的最高的要求就是:他应依靠自然、研究自然、模仿自然,并创造出与自然现象毕肖的作品来。
这一要求究竟有多么宏大,多么非同一般,人们并不是总能想到,就是真正的艺术家也只是在不断修炼的过程中才能体会到。有一条巨大的鸿沟把自然同艺术分开来,就是天才如无外来帮助也无法跨过这条鸿沟。
我们在我们周围所发现的一切,都只是粗糙的材料。如果说,一个艺术家通过直觉和趣味,通过训练和试验就能达到这样一步,他懂得如何从事物中找出它们外在美的方面,懂得如何从现存的事物中挑选出最好的事物来,而且懂得至少要创造出一种令人喜欢的外表来,这已经实属罕见,那么——尤其在现代——更为罕见的是,艺术家既能洞察到对象的深处也能洞察到他自己情感的深处,从而在他的作品中不仅能创造出轻易地就能产生表面效果的东西来,还能创造出可以与自然相匹敌的在精神上是有机的东西来,并且赋予他的作品这样一种意蕴,这样一种形式,使他的作品看起来既是自然的同时又是超自然的。
人是造型艺术最高的对象,甚至可以说,是它的真正对象!为了了解人,为了能走出人的构造的迷宫,必须掌握有关有机自然的一般知识。就是对于无机物,对于自然的一般作用,艺术家也应从理论上有所了解,特别当有些无机物,如声音和颜色,可以用于艺术创作时,那就更是如此。不过,如果艺术家要是到拥有解剖学家、描述自然的专家和自然教师的学校去寻找适合这一目的的东西,那他就得走很长很长的弯路;而且他在他们那里到底能不能正好找到他最需要的东西,还是一个问题。这些专家教师满足的是他们的真正弟子们的需要,他们根本不会想到艺术家的那种褊狭的、特殊的需要。因此,我们的意图就是把这份刊物办成一个媒体,虽然我们无法预料是否能尽善尽美地完成必须做的工作,但我们要从总体上勾画出一个概貌,在具体上指导实际操作。
人的形体仅仅通过观察它的表面是无法了解的,因为它是作为一个不可分割的美妙整体在我们面前波浪起伏地活生生地进行运动的。因此,要想真正看到并模仿出人的形体这个运动的整体,那就必须揭示出它最内在的东西,分离它的各个部分,注意到这些部分之间的联系,识别出它们之间的区别,熟悉作用和反作用,铭记现象中隐蔽的、静止不动的、基础性的东西。只是观察一个生命体的表面现象会使观察者莫衷一是,因而在这里,也像在其他场合一样,可以把这句真正的格言挂在墙上:只有知道了的东西,才能看到!这就像视力差的人一样,他看一个离开了自己的对象,比看一个刚刚接近他的对象所得到的印象更真切,因为在前一种情况下有精神的视力帮助他。所以说,只有认识了,才能真正看到。
一个懂自然历史的专家同时又是一个画家,他可以很好地模仿对象,因为他知道并且重视构成整体性质的各个部分中那些重要和意味深长的东西。
精确地了解人的形体的各种部位——最后又必须把这一个个部分看作一个整体——可以大大促进艺术家的创作,同样对相关对象的概括了解、局部了解也对艺术家大有好处,前提是艺术家有上升到理论的能力,他能够抓住看来互不相干的事物之间的紧密关系。
比较解剖学已经提供了有关有机体的一般概念,因为它引导我们不仅考察一种形体,而且考察多种形体。在我们考察关系亲疏不同的各种自然物的同时,我们也就超越了所有这些自然体,把它们的各种特征看成是一个理想的图像。
如果我们紧紧地抓住这个理想图像,我们就会发现,在观察对象时我们的注意力有一个特定的方向,通过比较更容易获得和牢记各种各样的知识;最后我们还发现,只有当我们至少懂得一点儿自然是如何创造它的作品的方式,我们在创造艺术时才能与自然相匹敌。
其次,我们也鼓励艺术家掌握一些有关无机物的知识,现在我们更应该这样做,因为现在我们轻而易举就能知道矿物王国的情况。画家要想画出石头的特征,就得有一些关于石头的知识;雕塑家和建筑师也需要知道有关石头的一些知识,这样他们才能使用它;琢刻宝石的工人不能不懂宝石,行家和爱好者同样也得朝这个方向努力追求。
最后,我们曾经向艺术家建议,要对自然的一般作用有个概念,以便了解他们特别感兴趣的那些自然的作用。这样,他们一方面可以更全面地培育自己,一方面也可以更好地理解与他有关的东西。现在,我们想就这一极为重要的方面做一些补充。
迄今为止,画家只是对物理学家的颜色学说表示赞叹,而没有从中吸取好处。当然,艺术家的天然感觉,持续不断的练习,实际的需要,会引导他走上一条自己的路:他感到活生生的对立,由这些对立的结合产生了各种颜色之间的和谐;他通过接近正确的感觉画出了颜色的各种特征,他画出了冷色,画出了暖色,画出了表示近的颜色,画出了表示远的颜色;更为重要的是,通过这些画法他以他自己的方式使这些现象接近于最普遍的自然法则。或许这也证实了这样一种推测:颜色的自然效应,像磁效应、电效应以及其他的自然效应一样,建立在相互作用的基础上,建立在两极对立的基础上,或者也可以称为在一个坚实的统一体中的二重现象,甚至是多重现象。
不厌其烦地介绍这种学说,让艺术家能了解这一学说,我们将这看作是我们的义务。既然我们所要做的仅仅是阐释艺术家迄今凭直觉所做的事情,并把它们归结到基本原则上去,那么我们就更加希望,在介绍颜色学方面做一些艺术家欢迎的事。
就自然这个方面我们首先想要谈的就讲这么多,下面再就艺术这个方面谈点最有必要谈的东西。
因为现在这个刊物的安排是,我们发表单篇论文,有时甚至是论文的一部分,而我们的意图并不是要肢解整体,而是最终把这些各式各样的部分组成一个整体,因此就有必要尽快地、简明扼要地介绍一下读者只有在以后我们发表的一篇篇论文中才能逐步获得的那些要点。为此,我们首先刊载一篇关于造型艺术的文章,根据我们的想法和方法介绍那些著名的分支。我们将特别注意,让人们看到每一分支的重要性,并指出艺术家不能忽略其中的任何一个;令人遗憾的是,这种情况过去和现在都经常发生。
前面,我们在一般意义上把自然看作是素材的宝库,现在,我们该谈一下艺术如何进一步加工它的素材这一重要之点。
艺术家一旦把握住自然界的一个对象,这个对象就已经不再属于自然,甚至可以说,艺术家在把握住对象的那一刻就创造出了那个对象,因为他从对象中提取出意义重大的、有典型意义的、引人入胜的东西,或者甚至给它注入了更高的价值。
这样,就仿佛把更精妙的比例、更和谐的形式、更高的特性加到人的形体上去,画出了一个规则、完美、非凡、圆满的圆,自然在这里显现出它最美的地方,而在通常的情况下,自然由于广袤无垠很容易变得十分丑陋,落到无关紧要的地步。
同样,组合在一起的艺术作品以及它们的对象和内容也是这样,任务就是编故事。
那些在创作作品时不会选错对象,懂得选择或者甚至决定符合艺术的对象的艺术家该是多么幸运!
谁要是谨慎小心地在零散的神话中,在广为流传的故事中盲目搜寻一个适合自己的主题,谁要是想以博学来增加分量或者想通过喻意引起人的兴趣,那他在创作进行到一半时就常常由于始料不及的障碍而停顿下来,或者即使创作结束了也没有达到最美好的目的。谁要是不能向感官把话说清楚,谁也就不会向人的心把话说准确。我们非常重视这一点,因而在一开头就安排了一篇详细谈及它的文章。
成功地找到了或者构想出了对象,下一步就是对对象的处理了,我们把这种处理分为精神的、感性的和机械的处理。
精神的处理就是要挖掘出对象的内在联系,发现从属的母题。如果说,从对象的选择可以判定艺术天才的深刻,那么从母题的发现就可以看出艺术天才的广博、丰富、充实和可爱。
我们所说的感性处理,就是通过它,作品对感官变得明白易晓、亲切可爱,而且具有一种温情的魅力,让人非看它不可。
最后,机械处理就是通过身体上的某个器官对某些特定的材料进行加工,从而使作品成为现实的存在,具有了现实性。
由于我们的意图是想以这样的方式对艺术家有所帮助,并热切地希望,艺术家在他们的创作中能采纳某些忠告和建议,因而我们不无遗憾地想起那个令人沮丧的看法:任何一项工作,就像任何一个人一样,既会由于它所处的时代而受损,也会从中受益。因此,我们就无法完全回避这样一个问题:我们究竟会遇到什么样的反应。
一切都处在永恒的变换之中,而且因为某些事物不能并存,因而就相互排挤。同样,知识对某些实际操作的指导,想事的方式以及原则也是如此。人的目的基本上总是不变的:现在同几个世纪以前一样,人们也是希望自己是一个或者成为一个优秀的艺术家和作家。但是,达到这一目的的手段并不是每个人都清楚,因此,为什么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人们以为,假使能像游戏似的就可以实现一项宏图大业,那不是再好不过了吗?
不言而喻,读者和观众对艺术有很大的影响,他既然表示了赞扬,既然花了钱,他就要求作品能讨他喜欢,他就要求他能直接享受作品。绝大多数艺术家乐于顺从这一倾向,因为他们自己也是这些读者和观众中的一分子,他们也是在同一个时期长大成人的,他们也感到有同样的需要,他们也在同一方向上奔波,因此他们是同那些需要他们并使他们得以生存的大众一起动作的。
这样,我们就看到整个民族、整个时代为它们的艺术家惊喜若狂,而艺术家又自认为他代表了他们的民族、他们的时代,因而双方都一点儿也不怀疑,它们走的路也许并非正路,它们的趣味也许至少是片面的,它们的艺术是向后倒退,它们的冲击是朝着错误的方面。
为了避免泛泛而谈,我们在这里专门谈一下造型艺术。
把无形式的东西变成活生生的形象,这对德国艺术家以及所有的现代北方艺术家来说都是十分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即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达到了这一地步,他们也难以长久保持。
每个在意大利生活过一段时间的艺术家都会问自己:难道不是亲眼目睹这些过去和现代艺术中最优秀的作品才在自己心中激起一种强烈的追求,要不断地研究和模仿人体的比例、形式和特征,要在实际操作中全力以赴、呕心沥血,使自己的作品能接近于那些完全依靠自身就能发挥作用的艺术作品,使自己能创作出那样一种作品,它在满足感官观赏的同时把精神也提高到它的最高境界吗?但是,这些艺术家又得承认,回来以后,这种追求就慢慢地松弛下来了。原因是,他们很少能找到真正能看得懂、能欣赏、能思考这种作品的人,他们遇到的大多是这样一种人——他们粗略地看一看一幅作品,随便想点什么,按照他们自己的方式感觉和享受作品中的某种东西。
最坏的画也能激起人的感觉和想象力,是因为它动荡不定、自由自在、不受约束;最好的艺术作品也能激起人的感觉和想象力,但它用的是一种更高级的言语,当然必须是人们能懂得的语言:这种言语紧紧抓住了感情和想象力,它夺去了我们的自由,我们不能随心所欲地对待完美,它迫使我们完全陶醉于它,我们经过提高和改造以后又靠它来维持我们自己。
这并不是梦,这一点我们将逐步具体而又清楚地让大家明白。我们将特别提醒人们注意现代人常常卷入的一个矛盾:现代人称古人是他们的老师,承认古人的那些作品有不可企及的杰出之处,可是在理论和实践中却又背离古人始终使用的原则。
因为我们把这一重要之点当作出发点并常常当作归宿,因而我们还发现了其他的现象,其中一些必须提一下。
艺术堕落的最突出的标志就是各种艺术种类的混杂。
各种艺术以及它们的各个种类彼此都有连带关系,它们有一种倾向,就是相互结合,彼此融合。但是,正因如此,真正艺术家的义务、功绩、价值就在于他懂得如何把他所从事的那种艺术同其他的艺术分离开来,懂得如何使每一种艺术和每一种艺术种类都能独立自主,并尽可能使它同其他艺术或艺术种类隔绝开来。
但是,我们发现,所有的造型艺术都竭力要成为绘画,所有的文学都竭力要成为戏剧。这一经验的事实将诱导我们得出重要的见解。
真正的、创造法则的艺术家追求的是艺术真实,而听从盲目冲动不顾法则的艺术家追求的则是自然真实。通过前者艺术达到了顶峰,通过后者艺术降到了最低点。
一般的艺术是这样,艺术的各个种类也是这种情况。雕塑家的思想和感觉必然不同于画家,而且创作一个半隆起的雕像的做法也不同于创作一个圆形雕像的做法。现在有的人把低平的作品尽量抬高,然后把各个部分,把各种人物替换下来,最后安上各种建筑和景物,从而成为一种既像绘画又像傀儡戏的东西。这样的做法离真正的艺术越来越远;遗憾的是,现代杰出艺术家就选择了这条道路。
如果我们将来谈到我们认为正确的原则时,我们衷心希望艺术家能在实践中对它们进行检验,因为这些原则也是从艺术作品中抽象出来的。就一项原则能在理论上与别人取得一致意见,这是很稀少的!但是,什么是有用的,什么是可用的,却很快就能做出决断。我们常常看到,艺术家在选择他们的对象时,在寻找从总体上符合他那门艺术的组合时,在具体安排时,陷入不知所措的境地,就像画家在选择颜色时遇到的那种情况。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就应当检查一下所依据的准则,然后就很容易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通过使用这一准则,我们是更接近于伟大的榜样以及这些榜样中我们喜爱的,给予高度评价的那些东西呢,还是它使我们在实践上把一项尚未经过深思熟虑的经验弄得混乱不堪?
如果说,有的原则有助于艺术家的成长,能引导艺术家摆脱困境,那么这些原则同样也能用于阐释、评价和判断古今的艺术作品,反过来说,通过考察古今艺术作品也会产生这些原则。现在,坚持这一点更加必要,因为尽管对古代作品的优点到处都是一片赞扬声,但在现代人当中,不论是个人,还是整个民族,常常正好认识不到古代作品的最大优点到底是什么。
因此,精确地检验古今艺术作品,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使我们免遭此厄运。所以只举喜爱雕塑艺术的人通常会遇到的情况为例,就足以说明准确批判古代和现代艺术是多么必要,假使要想使它们能有用处的话。
就是一件出色的古代作品的拙劣的、毛病很多的复制品,对每一只虽未经过任何训练,但对美还是有感觉的眼睛,也总会有很大的效果,因为在这样一件复制品当中总还保留了思想、形式的质朴和伟大,总之,还保留了就是很差的眼睛从远处也能看到的最普遍的东西。
人们可以看到,对艺术的强烈爱好常常是由这些极不完美的复制品引起的。只是这种效应与对象没有关系,它激起的是一种昏暗的、不确定的感觉,而对象的价值和意义,这些正在成长中的艺术爱好者并没有看到。因此,这些人就常常发表这样的议论,认为过于精确的、批判性的研究会破坏享受,他们全力反对承认个别的价值。
不过,如果随着体验和训练的增加,慢慢地让他们看到的不再是拙劣的而是出色的复制品,让他们看到的不再是复制品而是原作,那么他们的乐趣也会随着鉴赏力的提高而提高。所以,一旦他们终于看到了原作,看到了白璧无瑕的原作,他们的乐趣就会提高。
如果个别也像整体一样完美无缺,人们就乐于步入精确观赏的迷宫,人们就会懂得,只有能识别短处才能看出长处。能把经过修复使原来的各部分恢复原状以后的作品同原作区别开来,能把复制品同原作区别开来,这是达到佳境的行家们的享受;是用模糊的感官去观赏一个拙劣的整体,还是用清晰的感官去观赏一个完善的整体,这中间有很大的区别。
谁要是多少算得上懂行,谁就应当追求最高境界!鉴赏不同于实际操作:因为在实际操作中,每个人马上就会感到他的力量有限;但是,能够鉴别,能够欣赏的人却要多得多,甚至可以说,每个人如若能否定自己,能实事求是地对待对象,如若能不是僵硬地、狭隘地固执己见,不是竭力要把自己那浅薄的偏见强加到自然和艺术的最高作品之中,都能做到这一点。
当然,要想真正谈论艺术作品,而且这种谈论对自己和别人都有好处,那就必须亲眼目睹这些艺术作品。观赏是一切的关键。另外十分重要的是,人们在使用言词来说明一部艺术作品时,自己的思想必须十分明确,不然别人读到这些言词就什么也想不出来。
常常有这样的情况,那些写文章谈论艺术作品的人总是泛泛而谈,他们的文章当然也会激发起人们的思想和感觉,甚至对所有的读者都会有这样的作用,只是对那些手里拿着书本走到艺术作品跟前的人毫无帮助。
但是,正因如此,我们将来发表的很多文章是激发读者的要求,而不是满足他们的要求。因为,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了,他们希望马上看到那幅被加以剖解的艺术作品,以便享受所说的那个整体,对他们读到的那些关于部分的看法进行判断。
文章的作者是为那些有的已经看过,有的将要看到艺术作品的人而分析作品,因而他们也希望不属于这两种情况的人也尽可能去看作品。他们将会提到复制品,并且告诉大家古代艺术作品的仿制品,特别是古代艺术作品本身离德国人较近的收藏地点在哪里,以此来满足真正爱好者和艺术鉴赏家的要求。
一部艺术史只能建立在最高的和最准确的艺术概念之上。只有当人们知道人类能创作出的作品当中最伟大的作品,才能描述出在艺术中也像在其他领域所发现的按时间顺序出现的心理过程。这个过程,先是单调乏味的,甚至是悲哀的有限的活动去模仿无意义的以及有意义的对象,随之对自然有了一种更加喜爱和更加亲切的感情,接着利用知识、规则、严肃和严格在有利的条件下把艺术提到最高水平,最后天才发现所有这些辅助手段就在自己周围,这些天才就创造出迷人的、完美无缺的作品来。
但令人遗憾的是,这种轻松愉快地创作出来的,并给人以舒适、快活和自由的艺术作品,会使那些正在奋进的艺术家形成这样一种概念,好像创作也是一件很舒适的工作。因为艺术和天才所达到的表述的顶峰看起来是轻而易举的,这就刺激后来人不愿费力工作,创作只图虚名。
这样,艺术就从它已达的高度上慢慢地跌落下来,不论在整体上,还是在个别之中。但是,现在我们要想对此建立一个直观的概念,那我们就得下到个别的个别之中,这样做并不总是让人感到舒适和富于刺激,但为此而慢慢得到的补偿却是丰厚的——那就是对整体更加准确可靠的认识。
如果说,我们观赏古代和中古时代的艺术作品所得到的体验证实了某些原则,那么我们在判断现代和最近的作品时就更需要这些原则。因为在评价活着的或者刚刚过世的艺术家时很容易掺杂个人之间的关系、个人的爱憎以及公众的好恶,这样对当代人下判断就更需要有原则。这样的研究可以从两方面进行。减少主观任意性造成的影响,把问题提到更高一级的法庭上。人们可以检验原则本身以及对它的使用。如果这样做了意见仍然不能统一,那就把有争论的地方准确清楚地标出来。
我们衷心希望活着的艺术家能以这种方法从容不迫地检验我们的判断,假使我们提到过他们的某些作品的话。在我们这个时代,每个无愧于艺术家这个称号的人,都必须由自己的创作和思考中发展出一套理论,即使做不到这一点,也得建立一套理论的必备手段,在有些情况下只有使用这些手段才能过得去。不过,我们常常发现,艺术家在这条路上把原则当作适合于他们的才华,适合于他们的倾向和喜爱的法则。他们遭受人类普遍遭受的一种命运。在别的部门,许多人不也是这么行事!但是,如果我们让我们心中想的东西只是轻松愉快、舒舒服服地进行运作,那我们就不会成长发展。每个艺术家像每个人一样都只是一种单独的存在,他依赖的永远只是一个方面。因此,只要有可能,人就必须从理论和实践上接纳与自己的天性相对立的东西。轻松愉快的人要力争严肃和严格,而严格的人要看到还有一种轻松愉快的人;坚强的人要招人喜欢,招人喜欢的人要表现出坚强。总之,每个人看起来离他自己的天性越远,他的天性得到的培育就越多。每一种艺术都要求整体的人,艺术所能达到的最高程度就是完整的人性。
造型艺术的操作是机械的,因此艺术家的成长在他最年轻的时候理所当然总是从机械操作开始。这样,他在其他方面应当受到的教育就常常被忽略,而这样的教育对他来说理应比对别人更仔细认真,因为别人有机会从生活本身之中受益。比如说,社会交往不久就可以使一个粗俗的人懂得礼貌,繁忙的生活使最坦诚的人也变得谨慎小心。文学作品通过印刷可以拥有巨大的读者群,因而到处都会遭人反对和斥责,与此相反,造型艺术家却大多把自己局限在一间寂静的工作室里,他几乎只同预订并花钱买下他的作品的那个人打交道,也就是说,只同一个常常只是凭病态的印象下判断的观众打交道,只同使他感到不安的内行打交道,只同对任何新东西都大加赞扬的江湖骗子打交道,而他们用于赞扬的那些套语本来是应该用于向最杰出的作品表示敬意的。
我们这篇发刊词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不然的话,它就不仅仅是介绍刊物,而是抢先讲述刊物要讲述的内容了。说到这里,我们至少指明我们打算把哪一点当作出发点。至于我们能做到和将会做到什么程度,这要慢慢地发展。我们希望,不久也能讨论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的问题。我们在一般生活中、在旅行中,甚至在日常事件中遇到的情况也不应排除在外。所以,最后我们还得谈一下眼前的一件大事。
艺术作品究竟收藏在什么地方,对艺术家的成长,对艺术爱好者的享受,从来就具有无与伦比的重要意义。曾经有过一个时期,艺术作品除了极少数移动了位置以外,绝大多数都存放在创作它们的原地。不过,现在却发生了巨大变化,这对艺术不论在整体上还在特殊之中都带来了重要的后果。
今天,也许比任何时候都更有理由把意大利看作一个伟大的艺术博物馆,就如它不久以前还是的那样。假使能介绍一下这方面的情况,那马上就可以看到,世界在现在这个时刻失去了什么,因为很多作品从这个伟大古老的整体中被强行夺走了。
在掠夺过程中究竟毁坏了些什么,这大概永远是个秘密,要在巴黎建立的那个博物馆几年以后才能开展。我们将向艺术家以及艺术爱好者介绍如何利用意大利和法国收藏品的方法,同时还将解答这样一个美妙而又重要的问题:其他的国家,特别是德国和英国,应当做些什么才能在这个艺术宝藏散失的时代以真正世界公民的精神——这种精神在艺术和科学中或许比任何别的部门更纯真——使散落各地的各种各样的艺术宝藏为大家所用,并帮助建立起一个理想的艺术博物馆,以补偿那些现在即使没有被掠夺也被毁坏的东西。
关于本刊的意图就一般地谈这么一些,真诚地希望能给予它严肃认真、善意友好的关怀。
(范大灿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