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从二十世纪看历史规律
二十世纪的历史发展规律告诉我们什么东西?第一个问题是社会主义的出现是合乎规律的还是不合乎规律?苏联的解体是不是社会主义就没优越性?这实际还是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问题。英国人大卫·科兹有一篇文章谈到苏联的经济改革问题。这篇文章转载在今年第三期的《真理与追求》的杂志上面。作者说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的问题。他认为苏联的社会主义制度还是有优越性的。从三十年代到七十年代,苏联取得了重大的成就。国家实现了工业化,城乡人民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提高。形成一代高教育的人口。工人享有社会的保障。七十年代,用作者的话说,这时的“国家社会主义”制度进一步缩小了城乡的差别。苏联成为与资本主义势均力敌的力量,同资本主义进行斗争。科学技术有了巨大的成就。这些都是合乎事实的。俄国在十月革命前,在欧洲占第四位,在十月革命后,很快地赶上去了。没有这一个时期的工业化,要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打败德国法西斯希特勒,是不能想象的。美国、英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是为他们的利益。罗斯福说过,他的一切政策、决策都是为了美国人的利益。如果没有实现了工业化的苏联,那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情况会是怎样的?这位英国人的文章对苏联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的问题,谈得还是合乎实际的。由于苏联的解体,就说社会主义制度没有优越性,是没有道理的。
大卫·科兹的第二个论点是对改革方向的分析。根据一项调查,大多数的俄国人还是赞成社会主义的。苏联的解体主要是苏联的内部出现了特权阶层。没有这个特权阶层,苏联是不会那样快地解体的。社会主义在苏联是有基础的。今后的十年,能成为主要的力量。用休克疗法来进行改革,是行不通的,结局在一定时期还未定下来。社会主义在苏联还是有优越性的,但是也有弊病。今后的道路也是曲折的。但是历史发展有一种必然,是要按规律前进的。
第二个问题是从二十世纪的历史怎样认识历史的规律。历史规律的认识是一件长远的事。历史没有最后的一页,历史规律的认识也没有最后的一页。进化与退化同时存在。进化中间有退化,在进化的同时也有退化。章太炎提出俱分进化论,他在第七号《民报》上的一篇文章中说过,进化有前进的一面,退化也是进化的。善亦进化,恶亦进化,乐亦进化,苦亦进化。比如说,人比起动物来是进化了,但是人死要比动物痛苦。富人的死比穷人的死要痛苦,而穷人的死比动物的死,又要痛苦。这里有些看不出是进化论。但是其中的一些论述是合乎辩证法的。比利时的学者恩斯特·曼德尔说过,进化不是直线的。经济上的进化有可能把西方的资本主义引向死胡同。马克思主义在承认社会进化的同时,还要承认退步的进化。否定之否定是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要用辩证法的观点来认识社会的进化问题。社会发展的不平衡性,是社会的基本的规律。过去都说过实现计划经济,在世界上,俄国是第一个。但即使这样,它不一定是最先安全实现社会主义的国家。商品经济的消亡、国家的消亡,都是一个长期的辩证的过程。总之,要用辩证法的观点来看待进化的问题。
再以中国为例,新中国成立后,社会在发展,但是“文革”就是一个退步。改革开放是一个大进步,是社会生产力的一次大发展,也是空前的。但是我们又看到社会当中,确实存在着消极腐败的东西,确实在文化领域中出现退化的现象,可以说,有些比过去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弘扬传统文化,这是积极的。而另一方面,有的借此宣扬封建迷信。据说在有的地方,出现一种所谓的“共识”,他们肯定《周易》的预测功能,有的还为国家的机构所认可,得到批准,成立所谓“预测公司”。这是几十年来没有的情形。用传统的文化来宣扬封建迷信是思想领域内的一种退化,但是它确实是存在的。
历史的前进是波浪式的前进,波浪式前进是一种规律。近代史的发展也是一种波浪式前进。有高潮也有低潮。历史是曲折地前进的。对于社会主义的发展,我们也应当这样地看。以前,我们认识社会主义,在斯大林、毛泽东的论述中,都有这样的说法:“要在一个不太长的时期内实现从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的过渡。”现在看来,这样的论断有问题,历史的前进必然是波浪式地前进。过去对资本主义的衰亡估计得过快。从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的过渡,社会主义跟资本主义的斗争,实现社会主义的过程是要一个很长的历史的阶段。目标是确定的,至于哪一天实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这不是我们所能确定的。
波浪式前进的规律说明了历史在前进中有局部的倒退。中国历史总的趋势是统一,但中间也有变化,有分裂。孟子说:“天下恶乎定,定于一。”从战国到秦,统一了。但是一直到西汉的武帝,这个问题才解决。西汉的初年,还是要封诸侯王,后来有七国之乱。中国的总趋势是越来越统一。但这中间有变化、分裂,也有倒退。中国的统一越来越强,分裂的情形越来越减少。历史的发展就是波浪式地向前发展的。苏联的历史、中国的历史都可以看到这一点。
最后,从二十世纪的历史看出一条怎样的规律?人类前进是有规律的,规律是多方面的。对立统一,否定之否定,这些规律支配一切事物。世界上一切事物都在变,只有变是不变的,这是一个总的规律。
二十世纪的变化、变动之大,这是以前所没有见过的。这种变化是在对立统一的矛盾的运动中进行的。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是对立的,是相互排斥,又相互吸收的。社会主义的存在,对资本主义并不是都是不好的。美国的教授费正清说过这样一点。资本主义的改变大概和社会主义的存在有关系。资本主义国家也要变化,它是改良主义,是为了缓和阶级的矛盾,但它总还是在改变。日本和北欧的一些资本主义国家,实行的是一种福利的资本主义政策。从高额的税收中取出一部分来,再投到国民的福利中支出。这样的办法用以缓和阶级矛盾。另外,资本主义也是要计划经济的,并不是都是毫无计划的竞争。
同样,资本主义的存在对于社会主义也不是毫无意义的。资本主义的科学技术要引进吸收,资本主义的管理生产的方式同样可以借鉴,社会主义也必须改变模式。我们实行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以这种办法来提高生产力,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如果局限在原来的模式之中,是不能发展生产的,也不能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总之,只有不变的变,没有别的不变的东西。这是总的规律。从二十世纪的历史中还可以总结哪些规律,我们并不是都能看得清楚的。有的要到二十一世纪才能看得出来。二十一世纪的变化是不可预测的,历史是在前进,也有停顿、倒退,但总的趋势是在前进,在发展。
二十世纪是一个大变化的世纪,从二十世纪的历史中我们看到历史的发展是有规律的。认识这个规律,对于我们认清历史的前途有重要的意义,对于我们坚持前进的方向也是十分重要的。
大年先生兴致勃勃地同我们谈了两个多小时,在谈话中,他不时地起身从书架上、书桌上找出文献资料阐释自己的观点。胸中汇纳世纪的风云,纵论历史发展大势,以恢宏的气度、辩证的眼光,分析历史发展的重要关节,由此,概括、抽象出的对历史规律的认识,自然是深刻的。在这世纪之交的时刻,研究我们时代的历史运动规律问题,是一个史学家的时代使命感的体现。通过这次访问,我们的收获也是多方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