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人”成了烫手山芋
春秋战国那么乱糟糟,根子显然在分封制上。所以,孟子就主张“定于一”,也就是说只有一统天下才能安定。秦始皇将天下定于一,是符合时代潮流的。其实,秦始皇也很重视文化教育,他明说:“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欲以兴太平。”当时聘有70位学者,授以“博士”官衔;又为博士召2000名学生,称“诸生”。请注意:“博”是广众,“诸”是各种各类,并没有“独尊”什么的意思。当时“博士”不是指学位,而指秦汉时一种官名,掌管书籍文典,通晓史事。秦始皇给博士待遇非常优厚,对诸生也“尊赐甚厚”。如果能长此以往,秦代历史肯定得改写。可是,有位叫淳于越的博士却反对,说:
殷周之王千余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下有四海,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何以相救?事不师古而能久长者,非所闻也。
这话意思说:商、周之所以长达一千多年,得益于分封子孙和功臣。如今皇上拥有天下,您子孙却沦为平民,万一有人发起叛乱,谁来相救?不效仿古人而能长治久安的事,从没听说过。
淳于博士这一席话显然迂腐,所以秦始皇大怒,导致“焚书坑儒”—不过,这种说法值得商榷。《剑桥中国秦汉史》写道:
有充分的根据把它看作虚构(颇为耸人听闻的虚构)的资料,而不是历史。总之,似乎可以合理地断定,在司马迁用来撰写《史记》卷六的秦原始记载中并无坑儒之说。他或者是从其他半杜撰的史料中取此说,并不加说明地把它与《史记》的主要史料(秦的编年史)结合起来,或者更可能的是,司马迁死后一个不知其名的窜改者有目的地把它加进了《史记》。
秦始皇禁一些书、杀一些儒生(包括以长生术骗他的“方士”)肯定是有的,只不过被夸大。禁书、镇压知识分子之类的事情,什么时候都必须反对,但不等于他改革分封制是错的。
然而,历史的发展并非直线型,往往都会有诸多曲折、反复。秦朝空前强大,却匆匆暴亡,似乎证明淳于博士的话是对的。汉高祖刘邦在总结秦亡教训的时候,不能不注意这一点。
因此,他来个折中:一方面保留秦的郡县制,另一方面适当恢复分封制,即皇族子弟封王,非皇族的功臣封侯。因为“封王”拥有他们自己的政权和军队,刘邦不免担心,特地与众臣订立“白马之盟”:“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意思两层:一是无论你功劳如何,只要不姓刘就不能称王;二是没有刘姓皇帝的批准,非刘姓的人没有大功是不能被封侯的。
刘邦疏忽的一点是让封国掌握军队,自治权过大,诸王势力迅速膨胀。刘姓诸王日益骄纵,处处与朝廷对抗,甚至公开叛乱。公元前177年,也即汉开国仅仅29年,济北王刘兴居就发动叛乱,首开同姓王武装反抗汉廷之先例。3年后,淮南王刘长又举叛旗。为此,博士贾谊上《陈政事疏》(又名《治安策》),大声疾呼:我看天下形势,可以为之痛哭的有一个问题,可以为之流涕的有两个问题,可以为之长叹的有六个问题。他形象地说:把火放在柴堆之下,自己睡在柴堆上,只是火还没燃烧起来,就自欺欺人说平安无事。当今形势,同这有什么两样?危害王朝政治安定的首要因素,是诸王企图叛乱。为此建议:在原有诸王的封地上分封更多诸侯,削弱他们的实力。
汉文帝刘恒十分欣赏贾谊的建议,但他当时的主要精力在稳定政局,恢复发展社会经济。皇权和王权的矛盾,或者说中央与地方的矛盾没解决,危机继续发展。接着,汉景帝刘启继位后,御史大夫晁错又上《削藩策》,指出:“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其反迟,祸大。”刘启采纳晁错这一建议,以各种罪名先后削去楚王的东海郡、赵王的常山郡和胶西王的6个县。
这一改革引起极大震动。那些早就想反叛的诸王非常不满,尤其是刘邦之侄吴王刘濞。刘启还是太子的时候,曾因小事纷争用棋盘打死吴王的儿子,他早就怀恨在心。公元前154年正月,他发动同姓王大叛乱,参与的有7个王,所以史称“七王之乱”。刘濞发兵20万,号称50万,同时又派人与匈奴、东越、闽越贵族勾结,用“清君侧,诛晁错”的名义进军京城,想取代刘启。3个月后这次叛乱被平定,刘启又借机削减诸王领地,把诸王任免官吏的权力收回。柏杨评论:
七国之乱是一个重大的转捩点,如果七国胜利,中国势必回到战国时代的割据局面,互相吞并,战争不休。七国失败,使西汉王朝顺利地通过瓶颈,统一形势更加坚固。刘启乘机收回各封国的行政权和军权,在封国掌握大权的不再是“封王”,而是“国相”(封国的宰相),国相由中央政府派遣。中央政府遂成为真正的大一统政府,有能力作更多的贡献。
从此诸侯王只是名义上的封君,再没有政权,但那些诸侯王仍然在伺机而动。如何才能让诸王不再谋反呢?在西汉建国70周年之时,我们目睹到这一改革的进一步深化。
汉武帝刘彻继位时仍有26个封国,并仍然为非作歹,只是没公开反叛而已。正如大臣主父偃所说:“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今以法割削之,则逆节萌起,前日晁错是也。”所以,必须彻底消除封国的隐患。
古今中外贵族大都骄奢淫逸!莫扎特根据法国作家博马舍喜剧《费加罗的婚礼》改编的歌剧,前几年还在北京国家大剧院上演。剧中费加罗对他贵族主人抱怨:
因为你是一个了不起的贵族,所以你就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天才。事实上,你除了花过一点力气出生以外,什么都没有作。
如果一定要说诸侯王出生之后还花过一点力气作过什么的话,那主要就是吃喝玩乐,一不高兴还可能叛乱篡权。如果说刘邦没看到这一点的话,刘彻是看得很透彻了。只因毕竟是“自己人”,刘彻及后来的帝王在这方面的改革都不可能彻底,它还是常常酿成“家天下”覆亡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