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茧言(2)
不过这样也好,牵挂就少了,任白这样想。
勉强同意了敬美筱的“命令”,任白裹着章顾那件外套直直地在床上躺着。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自己就穿着这件外套走吧,虽然丑是丑了一点,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的话,章顾也许会因为这件衣服在那边认出她来吧。
那件外套是章顾经常穿的一件运动外套,但是任白总说丑。灰黑色的底色已经被洗得有些发白了,袖口还被章顾磨得毛刺刺的,背后的胶质图案也掉得斑斑驳驳。但是章顾觉得这件衣服舒服,穿了快有十年也没有丢掉。
为此,任白经常笑话他说,亏着这十年他的身材没有走样,不然这衣服可受苦了。
但是章顾却总是一本正经地跟任白说:
“你知道《红楼梦》里为什么要描写贾政倚着一个半旧的垫子吗?那么一个大家族为什么不用新的?这是因为用的半旧的才最舒服。”
任白总是要白他一眼:
“可是人家半旧的可没吧袖口都磨破,你说你哪怕找个地方补一下袖子也行啊。”
“那我哪天真的不想穿了,袖子还是好的,我连丢掉的理由都没有。”章顾总是能找补回来。
连敬美筱有的时候都不太理解这一对情侣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他们不会因为忘了纪念日忘了对方的礼物吵架、不会因为任何的柴米油盐吵架,并不是因为两个人会为了风花雪月回避这些问题,只是觉得这种问题犯不上用吵架来说罢了。
但是两个人却能为了一个似乎跟他们毫不相关的社会问题学术争端吵起来……
然后吵完两个人就好了……
敬美筱曾经也问过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这样,任白只是很简单地说:
“哪家夫妻会因为擅长的学说流派不同而离婚的?”
除了这样的事,两个人几乎没有红过脸。
章顾走得这么突然,任谁都会觉得可惜。
任白本身活得就像一个没有根的浮萍一样,遇见了章顾才缓缓地扎下了根,而现在又有人将这一朵刚刚长活的花连根拔起,随手放在艳阳暴晒之下,这株花,枯萎不过是时间问题。
自从梁鹏志只是丢了工作没有别的惩罚之后,任白突然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她曾经不是没有想过在这件事之后自己应该怎么活而不至于陷于空虚,但是现在,活着这件事,好像已经离自己越来越遥远了。
任白慢慢地腾下了床,做了一件她这二十年来从未做过的事。
祷告。
“耶稣、佛祖、阿拉真主,我一直相信你们都是同一位神,是人们的不同理解赋予了你们不同的名字和形象,我原来从不相信鬼神之事,但是现在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请听一听我说的,我希望章顾在天上过得一切都好,不需要再去纠缠那些没有必要的人际关系,不需要再去调查那些会害他性命的豺狼虎豹,不需要再去忍受病痛和灾祸。希望我身边重要的人,都能有一个安稳幸福的人生。希望……希望那些害人的人,永生永世受尽折磨。现在我才理解了那些祷告人的心情,若不是发掘尽人事已经无法圆满,怎会发出听天命的感叹!”
任白隐隐感觉到,这事情可能真的就只能这样结束了。
虽然她还不想认输、不想认输。
曾经她学德语,天天和章顾念叨这破二外有多难多难,章顾不信邪,非要也学一学看看,到了最后,也只是任白教他的那句“我爱你”说得最清楚:
“Ich liebe dich.”
后来章顾学不下去,便和任白撒娇说:
“我只会这一句,这一句只有你听得懂,不就够了吗?我每天当个英语小翻译也挺好的,英语是说给别人听的,这句话是说给你听的。”
但是任白教他的另一句他一直都没学会:
“Du fehlst mir.”
是我想你的意思,虽然“你”是宾语,却被放在了主语的位置,总让人感觉到是一种“你被我放在心里”的那种温润的浪漫感。
而这是任白现在唯一想对章顾说的话:
Du fehlst mir.
你一直被我放在心里。
第二天,高锟然早早地就在楼下等任白。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任白继续相处,但是内心却总有一种力量驱使着他再靠近一次。
“啊,你等很久了吗?”任白下楼就看见一直在宿舍楼门口徘徊的高锟然。
“啊,嗯,不是,刚来。”高锟然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看着任白一说话就涨得满脸通红。
任白其实也觉得尴尬,便不再多说什么,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食堂走去。
谁也不说话。
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而另一边,敬美筱开车去了那家纹身店。
“黑子是谁?”敬美筱走进去,纹身店规模不大,但是非常干净。
“我。”一个正在画图的姑娘抬起了头。
姑娘肌肤胜雪,很难将她和“黑子”这个名字联系起来。
“你别唬我啊,你就是黑子?”敬美筱问。
“这家店就我一个人。”黑子下巴颏往上一抬,引着敬美筱看了点名——
黑子纹身。
敬美筱再往周围一望,这店确实没有别人了。
黑子穿了一身麻布衣衫,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风仕女,若不是周边都是纹身的图案和照片,但看这店主,谁也想不到是纹身店。
“你不是来纹身的,你要干嘛?”看着敬美筱发呆的样子,黑子直接说。
“谁说的我不纹身的?”敬美筱不服,“我就纹那个图案。”
敬美筱随手一指。
可是黑子却笑了笑:
“你没做好纹身的准备,我不会给你纹的。”
敬美筱只得投降:
“好好好,我确实不是来纹身的。我是来问你个事儿,一个多月之前,有没有一个二十五六的男的过来纹身?他可能……可能也不像一个想来纹身的?”敬美筱试探地问,黑子远没有她看起来那般那么好接近。
“你要干什么?”不知道为什么,黑子突然警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