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里来了个小女孩
[1]
七年前,一辆国产红旗低调地开进了大院。
陆朝诚正在阳台上算奥数题,目光所及,恰好看见车门打开,一张俏生生的小脸无助地左右张望,迟迟不敢下车。
陆建伟也下车了,多年的从军生涯使他人到六十,仍旧身姿挺拔,精神矍铄。
而他在车前,居然半低着身,耐心地对车里的人说:“小阮,出来吧。”
魏秘书在后面捏了一把汗:“首长,要不让我来?”
陆建伟按住他:“不,让她自己出来。”
等待许久,车里的小人儿怯生生地伸出腿,自己从车上下来,脸上仍旧是防备的神色。
陆建伟点点头:“很好,这样才是叶澍英的外孙女。”
这样的小事,居然还得了夸奖,嗤。
陆朝诚瞥了一眼,就又投入奥数题里。
吃饭时,陆朝诚再一次看到了阮菀。她穿着嫩黄色裙子,战战兢兢地坐着,像个不苟言笑的瓷娃娃。
陆建伟向在座的人介绍:“阮菀,我一个战友的外孙女,以后就是家里的一员了。”
陆建伟平常在家里说一不二,难得带回来一孩子,还亲自叫了几个儿子儿媳回来,郑重其事地介绍身份,其意昭昭。
温如梅恰好退休赋闲在家,看到小女娃心里就热乎,不由自主喜欢上这个小娃娃,止不住说:“多漂亮的小娃娃啊。”
温如梅年近六十,保养得当,举手投足间散发出多年养尊处优的高贵气质,她打量着阮菀,又忍不住感慨:“我年轻时一直想生个女娃娃,谁想生了四个都是男孩。”
陆建伟无奈地笑,他只对别人严厉,对妻子倒是宠溺无边。
“现在好了,总算圆梦了。”温如梅和蔼地朝阮菀笑笑,“答应陆奶奶,以后把这里当自己家,好吗?”
阮菀眨巴眨巴眼睛,愣愣地应声:“好……”
夫妻俩一唱一和,儿子儿媳心里明镜一样,都对阮菀殷勤起来。
“阮菀多大了?”
“十三岁。”
“读几年级啦?”
“初一。”
大儿媳沈向晚给阮菀夹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菜。”
阮菀瓮声瓮气的:“谢谢阿姨……”
沈向晚是个人精,此刻她故作情深义重说:“别叫阿姨那么见外,这里的几个都是你的叔叔婶婶,叫婶婶也可以的。”
阮菀捏着声音,想叫,越着急越叫不出来。
“行了,别逼她了,想叫自然会叫的。”陆建伟发了话。
沈向晚有点讪讪的,看了陆峥一眼。
陆峥会意,只说:“爸,向晚也只是好意。”
陆建伟说话向来耿直,温如梅顾着自家儿子,只得打圆场:“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好心,可小姑娘怕生,胆子又小,你们热情过了头反而会吓坏她。欲速则不达,培养感情的事儿,还是得慢慢来。”
一顿饭又成了陆建伟的一言堂,其他人都吃得颇不是滋味,就连阮菀也感受到了这奇特的气氛。
陆建伟又看向陆家长房长孙。
“朝诚,其他人都是长辈,只有你和阮菀是同辈,年龄又相近。你是大哥,要多让着她,知道吗?”
陆朝诚不知道为什么这把火又突然蔓延到自己身上,随意地“哦”了一声,就把这事抛诸脑后了。
一个爷爷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战友外孙女,说是一家人,其实也不过是家里多了双筷子,多养活一个人……
作为陆家“原住民”,他确实没把她放在心上。
阮菀在菜堆得山一样高的小碗后面往外瞧,便瞧见了陆朝诚投过来的淡漠目光。
这样的目光里有着孤高、清冷以及满不在意。
[2]
晚饭后,保姆陈姨热情地把阮菀带到二楼拐角的一间客房。
“阮小姐,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你可以随意使用。洗手间在门口右手边,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叫我。”
司机早就把她的行李放在一旁,说是行李,也不过是几件校服和简单的日用品。
没多久,温如梅过来了一趟,就连在晚餐时吃瘪的沈向晚也来了一次,对着阮菀嘘寒问暖,都不过是问有没有缺衣少食,生怕怠慢了阮菀。
睡觉前,陈姨还拿了一杯牛奶,亲眼看着阮菀喝下。
阮菀躺在床上,幽幽地想,陆家果然比舅舅家好多了,没有把她当成扫把星和累赘。
这是一个孩子所能体会到的最大善意了。
睡到半夜,阮菀的肚子突然绞痛起来。
起先只是一阵一阵扯着疼,到后来仿佛有一双大手在肚子里翻来覆去地搅动着,阮菀整个人蜷曲在一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咬牙坚持着,不想在半夜闹出什么动静,最终受不了肚子里的翻江倒海,开了门直直朝着洗手间奔过去。
刚拧开门,她就在黑暗的走廊里撞上了一具温热的身体,在这黑夜里无端叫人心悸。
阮菀冲劲大,没留意,“啊”了一声,又很快捂住嘴。鼻子隐隐发疼,她抬起头望过去,对方也在打量她。
陆朝诚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阮菀一阵风一样冲到洗手间。
关门开灯,一气呵成坐在马桶上,阮菀疼得脚趾忍不住缩起来,嘶嘶抽气。
过了许久,阮菀才虚脱一样从洗手间走出来。
走廊拐角处,陆朝诚双手抱臂,双眸像鹰一样锋利,直勾勾地盯着她。
陆朝诚对她不感兴趣,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晚上抽筋睡不着,到房间外面透透气,也绝对不会遇到这么一出。
她走路没有声音,撞到人也不吭声,再看到她急匆匆地冲进洗手间,陆朝诚就什么都懂了。
走过他身边的时候,阮菀依旧没有叫他,一句“哥哥”堵在喉咙口,叫不出来。她是敏感细腻的女孩子,不会忘记今天晚上他那淡漠疏离的目光,上面写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眼瞅着阮菀就这么从他身边走过,陆朝诚抖了抖眉角,轻飘飘溢出一句:“什么东西都照单全收,闹肠胃炎都是轻的,以后别犯傻了。”
阮菀表面上风平浪静,心里那根弦却嗡的一声断了。他看出来了,他轻而易举看出了她小心翼翼维护着的自尊心,又看出了她微妙而又不可言说的讨好。
那讨好她明明藏得很好,但他看出来了,还轻易揭穿了她。
好丢脸……
阮菀的一张脸顿时火辣辣地疼,陆朝诚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她却觉得在他面前毫无秘密可言,心猛地凉了。
陆朝诚勾了勾唇,没再说什么就大步走开了。
这一夜,对阮菀来说,是十分难熬的一个夜晚,不仅仅是身体上难受,还有心理上。陆朝诚走开之前,给她的那一眼,像刀割一样落在她心上,挥之不去。
她是把东西全给吃了,因为怕被赶走,怕又回到那暗无天日的生活中。
阮菀蜷缩在床上安静地落泪。
[3]
第二天起床,阮菀顶着一双熊猫眼。
餐桌上,阮菀肚子不舒服,搪塞着学校今天测试要早点出发,目光却拂过陆朝诚。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自顾自地吃着面包牛奶,表情淡淡的,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陆建伟坐在桌子上首,抬起头发话:“让司机送你去学校。”
阮菀赶紧摆手:“陆爷爷,不用了,我都是自己坐公交车去学校的。”
温如梅是个宠孩子的:“小小年纪,不吃饭怎么行?”
“我……”阮菀一时语塞。
陈姨准备好她的饭盒,又赶紧往她手里塞了个鸡蛋,摸摸她的头:“好孩子,拿着路上吃吧。”
阮菀拿了东西走出餐厅,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还好没让她再吃下去,她是真的吃不下了。
看着阮菀出门的背影,陆建伟的注意力又转移到阮菀那灰扑扑的校服上:“小阮穿的,是哪所学校的校服?”
温如梅回想了一下:“好像是邻区六中的。”
陆建伟看了一眼穿实验一中校服的孙子陆朝诚,拧眉说:“这学校不太行,我看要不让她转个校,转个离家里近的学校。”
温如梅握着他的手,眼含笑意:“巧了,我也正有此意。”
“这容易办,”沈向晚巧笑嫣然,“等会儿我去她学校办手续就是了。”
沈向晚在电视台工作,人脉广,这点小事也犯不着劳烦陆家其他人。陆建伟对他的这个儿媳还是挺满意的。
陆峥一向不过问太多,不过他实在好奇了一晚上,此刻按捺不住,开了口:“爸,妈,小阮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饭桌上的人不多,只有大儿子一家,其他几个儿子早就搬出去住了。陆建伟的目光陆续扫过他们几人,心事重重地搁了筷子。
“这件事,我只说这一次,你们听完后也不要多嘴,以后也不要再提。”
“小阮,是我战友叶澍英的外孙女。当年要不是有澍英把我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也就没有今天的我。可惜他英年早逝,只留了一个儿子和女儿。”
“不久前,我才知道,澍英女儿女婿乘坐的飞机失事了,只剩下阮菀这么一个遗孤。澍英疼爱女儿,再加上他女婿家底丰厚,去世后上门争遗产的亲戚竟然有好几个,听说场面闹得很不好看。等我去打听时,知道小阮被她舅舅领走了,也没多想,只想着孩子能得到安置就好了。谁想到,前阵子我让小赵去送抚恤金,却得来让人十分心痛的消息。”
小赵是陆建伟的勤务员。
“小阮的舅舅是个好的,她舅妈却太不像话,霸占了叶家的遗产不说,在外人面前都让自家小孩欺负起小阮来。这还是小赵人在场看到的,其他孩子把小阮推下了池塘,等他把小阮救起……”
陆建伟深深地叹了口气:“小孩子整个身体都是冰的。”
温如梅落了泪:“可怜的孩子,我就说,她看起来头发又干又黄,身上也没二两肉,原来是这样。”
“让人一查,这样的事情还不止发生了一次,她舅妈嘴里说的孩子多、照看不周肯定是假话,她怕是别有企图,对这样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陆建伟又接着说,“我思前想后,决定把她带回来,就当自家孙女一样看待。”
陆峥点点头:“爸你放心,我和向晚一定把她当自己的孩子来看待。”
“也难怪这孩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防备心也强,昨晚上我想和她谈心,也没谈出个什么来。”沈向晚感慨着,“怕是被欺负惯了,吓得不敢表达。”
温如梅想到阮菀那小鹿一样湿润的小眼神:“昨儿个我也去找她说话了,这孩子胆小,但是乖巧听话,眼神清澈,是个好孩子。”
沈向晚是个有主意的,又说:“转到实验一中怎么样?口碑好,离我们家近,朝诚也在那儿读,正好有个照应。”
其他几个人眼神齐刷刷地看向陆朝诚。
“我去学校了。”
陆朝诚受不了这些火辣辣的目光,起身拿了书包就走,仿佛身后是和他遥远又不同的世界。
等他走后,温如梅才问:“说起来,朝诚这阵子学习成绩怎么样?”
“还成。”沈向晚抿了一口牛奶,“这次期中考还是班级排名第一。”
“全年级排名呢?”
“落到第二了,这阵子在准备奥数竞赛和物理竞赛,精力都放到这块儿了。”
“还是要抓紧,当年他爸的成绩就没有落下过。”陆建伟重重地说,“再过两年,就让他去军校里锻炼,省得横生枝节。”
陆峥苦笑,只觉得陆朝诚仿佛在走自己的老路。当陆家的长房长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爸,这还远着呢。”
“未雨绸缪,也快了,得尽早筹划才行。”
刚上完早自习,班主任就把阮菀给叫走了。
阮菀在校长办公室里看到了沈向晚。
李校长差点把阮菀夸出一朵花来:“阮菀这孩子听话,成绩好,在学校表现一直都很好……她转校了,我们学校损失很大啊。”
“我看过她的学籍资料,原来是在实验小学读的书,后来才转过来这个区就读你们学校的。”沈向晚不想浪费时间,“我们今天就要转校,还要麻烦李校长了。”
“这哪儿的话。实验中学比我们这儿升学率高,对阮菀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阮菀木然地任由班主任领进去,看到了身着Amani套装的沈向晚。
和在陆家时不一样,看着她气场全开、气势逼人的模样,阮菀这才想起来,每天晚上看的新闻联播里,仿佛曾经见过她——好像是记者。
她走过去,低声说:“陆阿姨。”
沈向晚早上听了陆建伟那么一番言论,看到阮菀就忍不住想好好地保护她。
“菀菀,你把学校的东西都收拾一下,等会儿办理完转学手续我们就走。”
“这么快?”阮菀有些吃惊,“陆阿姨,我在这里挺好的。”
“这学校离家太远了,你上学不方便,实验一中多好,师资力量也更强。”沈向晚笑笑,“事情都由我来张罗,你不用管太多,赶紧收拾东西就行。”
阮菀脚步沉重,腿像灌了铅一样往外走。
她对实验一中没什么概念,只不过小学认识的同学,以及她舅舅的女儿亦是她的表姐骆宜莎,都在实验一中就读。
因此对她来说,一中远不如六中好。
[4]
沈向晚办事一向干脆利落,很快就把所有手续办好了。
第二天,阮菀换成实验中学的校服下楼吃饭,在拐角处刚好遇到陆朝诚,阮菀眼观鼻鼻观心,一点都不敢去看他。
温如梅最先发现阮菀的不同,欣喜:“菀菀,这是新校服吗?挺好看的。”
阮菀低着头,细声细气地说谢谢,有头发落下来,挡住了她的表情。
“今天第一天上学,让司机送你过去,别迟到了。”陆建伟早上去医院体检已经离家了,陆峥便主动嘱咐阮菀。
温如梅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赶紧安排司机去。”
“不用了,学校很近,我搭公交车过去就可以了,况且朝诚哥哥也是自己去的。”阮菀在陆家待了两天,不再一惊一乍,也开始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温如梅说:“这怎么一样,男孩子要独立,女孩子可得好生地宠着。”
沈向晚扑哧笑了:“妈,你说的是穷养男,富养女。”
“正是这么个理儿。”
“真的不用了,况且朝诚哥哥会照顾好我的。”阮菀转过身,耷拉着脑袋问,“朝诚哥哥,你说是吗?”
乍一听到她这么喊他,陆朝诚眉头跳了跳,对这问题却没有否认。
温如梅看着两个孩子一起出门,越看越是欣喜,连连夸赞沈向晚事情办得好。
“我看这样就很好,两个孩子一起上学有个照应。”温如梅摘下眼镜,“我老糊涂了,朝诚比小阮大几岁?”
“我记得是三岁。”
“那挺好。”温如梅说,“朝诚从小性子就孤傲,有个小妹妹陪着,也好压压他那孤高的臭脾气。”
一走出陆家大门,阮菀就迅速和陆朝诚分开,轨迹俨然远远的两条平行线。
刚刚还热络地喊他朝诚哥哥,一出了门,又马上假装不认识,陆朝诚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阮菀却不这么想,她知道陆朝诚不待见自己,因此出了门后她不想热脸贴冷屁股,只好对陆朝诚敬而远之。
再加上,陆朝诚腿长,他走一步等于她走两步,渐渐地,两人就拉开了一段小距离。
但阮菀还能看见他的身影,身姿挺拔,手长腿长,比她班里的同学都高出不少。
北方天冷,早上雾蒙蒙的,看什么都像是蒙着一层滤镜。
路上行人少,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
在呼啸的北风中,阮菀呵出一口气,觉得自己都快被冻僵了,她裹紧了围巾,继续沿着陆朝诚的步履前进。
有个同路的人走在前面,虽然对她不苟言笑,但足够让阮菀觉得安心。
在漂泊无依的生命里,她早就适应抓住难能可贵的一点温情来让自己取暖。
再一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陆朝诚居然转过头来,频频向她这边张望。
阮菀心里一动,刚要追上去,就见有个人快速地从自己身旁蹿过去,他飞快地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就要往陆朝诚卫衣上的帽子里放。
陆朝诚早就看出罗平的小心思了,假意站在那里等他偷袭,在他奔过来的时候,恰好一个转身,把手里的雪团准确无误地塞在罗平的脖子里。
罗平偷袭不成,反倒被冻得嗷嗷叫。
陆朝诚挑眉:“每天都来这一出,烦不烦啊你?”
“好冷啊,快帮我拿出来!”
陆朝诚是一如既往的冷脸:“那位置我可拿不了。”
罗平被冻得龇牙咧嘴:“你别看笑话了,快帮我啊!”
两个长腿大男孩打闹着走到了公交站,等车的时间,他们也一刻都没停止打闹,欢快得很。
阮菀就不太好受了,她今天穿得少,不止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她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一路上,陆朝诚和阮菀都没有再说话,都装着不认识的样子。反而是罗平,见车站里多出一抹身影,又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还多看了几眼。
罗平咂巴砸巴嘴:“哪儿来的这号人物,以前没见过!”
陆朝诚忍无可忍地拍了下他肩膀:“看什么看,车来了。”
下车后,阮菀跟随人流进入学校,再没看见陆朝诚的身影。
[5]
阮菀被分到了初一五班,班主任把她带到教室里的时候,乱糟糟的课堂顿时安静了。
“同学们,今天我们班来了新的转学生,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阮菀站在讲台上,接受同学们的打量。
“大家好,我叫阮菀,阮玲玉的阮,菀……”
下面有人嘻嘻哈哈地说:“《甄嬛传》里的菀菀!”
大家笑闹成一片,阮菀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些。
班主任指着一个位置:“阮菀,你就先坐那里吧。”
同桌是个圆脸小女生,叫唐思楠,有着自来熟的性格,又爱笑,没一会儿就和阮菀打成一片。
唐思楠朝她眨眼:“我妈是个电视迷,她可喜欢那个角色啦!”
后座的张扬抓狂:“又是那个剧,老重播,我姥姥最爱看,一看到重播就不换台,都看了八百遍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阮菀看向窗外,突然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陆朝诚竟然和罗平朝这边走过来。
阮菀有点惴惴不安起来。
罗平兴致勃勃:“那个物理实验我想做好久啦!这次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
陆朝诚勾着唇,哂笑:“别像上次那样又把郑老师的仪器烧坏了。”
“我又不是没有写检讨赔钱!!”
两个人并肩走着,宛若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陆朝诚转过头,看向某个班级,恰好看到了阮菀。
她细细小小的个儿,有时一笑起来,眼睛就像月牙。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去年夏令营走丝绸之路,在敦煌鸣沙山上看月牙泉,月牙泉就是这样镶嵌在沙漠中间,清洌,柔美,让人移不开眼睛。
下午放学后轮到阮菀值日,等她回到陆家的时候,其他人几乎都回来了。
温如梅过问了阮菀几句学校的事后,陆建伟就让开饭了。
阮菀向来有一句答一句,温顺得像小白兔一样。
陆朝诚吃饭时基本上不说话,比陆建伟还少言。谁知道他今天竟破天荒地对沈向晚说:“我想买几套新衣服。”
陆朝诚鲜少向家里提要求,他对吃穿的要求不高,但向来是不缺的。这次他这么一提,让沈向晚吃了一惊。
温如梅先想到了阮菀,给她夹菜的手缓了缓:“行啊,明天带上阮菀一起去。”
吃完后,沈向晚叫住了阮菀:“明天周末,学校有没有安排?”
阮菀摇了摇头。
“那明天和阿姨出去一趟。”说着,沈向晚突然发现阮菀身上的衣服竟有些单薄。
家里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谁都没有注意阮菀的衣服。
晚上睡觉之前,沈向晚坐在梳妆镜前一边擦保养品,一边向陆峥提出自己的看法:“你说,朝诚这次是不是旁敲侧击地告诉我们该给小菀买些衣服了?”
“在想什么呢,不过是巧合。”陆峥轻轻一哂,“我们儿子,有这么体贴?”
也是。
不过,朝诚可是心里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沈向晚迷茫道:“我向来不知道我们儿子心里在想什么。”
陆峥安抚道:“放心,他打小就有主张的。”
[6]
第二天沈向晚起床下楼,就见阮菀穿戴整齐地坐在沙发上,手上还捧着一本英语书。
阮菀起身,甜甜地笑:“陆阿姨早。”
看着乖巧听话的阮菀,沈向晚心想难怪温如梅喜欢女娃娃,这养个女孩子就是比养个儿子省心。
“早餐吃了吗?”
阮菀点头:“喝了牛奶,还吃了面包。”
沈向晚转而问旁边的陈妈:“朝诚呢?还没起床?”
陈妈心疼地说:“朝诚说他奥数班有课,连早餐都没吃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沈向晚对她这个儿子简直无奈:“这孩子,说要买衣服的是他,现在一大早就没影了的也是他。”
说完,她看向阮菀:“算了,我们去逛逛吧。”
阮菀轻轻地应了声,心想昨晚是白担心了。昨晚一想到要和陆朝诚一起买衣服,她就有一种奇怪的不安感,都没有睡踏实。
半小时后,沈向晚开车带着阮菀到了商场。
沈向晚停好车,阮菀默默地跟在后面。沈向晚把阮菀带到一家她经常光顾的品牌店,让人陆陆续续地拿了一堆,塞到阮菀手里:“去试试看。”
阮菀傻眼:“陆阿姨,衣服太多了。”
“你先试试看,反正又不打紧。”沈向晚摆摆手,把阮菀推到了试衣间里。
阮菀试了几套出来,这些衣服都是简约的款式,却把阮菀的气质烘托得更加好了。几个导购都赞不绝口:“穿起来真好看。”
沈向晚平常很少夸赞人,此时抿着嘴:“挺好的。”
阮菀摇了摇头:“我觉得很一般。”
其他人纷纷说:“怎么会,这衣服最适合你这样年纪的小女孩穿了。”
“别的人想穿,都因为尺码太小穿不上呢。”
“这身衣服,全市也就只有两件,还要店里VIP才能买的。”
可是无论其他人怎么说,阮菀都皱着眉摇摇头,好像都不太喜欢的样子。
当阮菀把最后一套衣服试完后,走出试衣间,沈向晚在外面等了她许久:“试完了?”
阮菀走近她身边,小声嘀咕着:“陆阿姨,我觉得都不适合我,要不算了吧。”
沈向晚转过身,亲热地把她的手臂往自己胳膊上带,吃惊道:“是吗?我看你穿起来很好看,刚刚都让他们包起来了。”
沈向晚知道阮菀是怕花自己的钱,但这些钱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更何况,阮菀这个孩子,之前的遭遇让人心疼,她要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阮菀咬唇,还想再说什么:“陆阿姨……”
沈向晚摆摆手:“行了,我们再看看别家吧。”
刚刚阮菀试衣服的时候,沈向晚就看出来了,阮菀有轻微的驼背。沈向晚本来都没往深处想,后来是导购轻声提醒她说,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正是发育的时候,得选一些适合的内衣,不然这驼背就很难改好了。
沈向晚心想,阮菀既然来了陆家,就是陆家的人,得有陆家人精神焕发的样子。
沈向晚不由分说把阮菀带到一家高级内衣店,只说:“我想逛逛新款,你也挑几件吧。”
阮菀踟蹰:“陆阿姨……”
阮菀一直推辞,可沈向晚态度坚决,带着阮菀买遍了整个商场,提着大包小包“战利品”回到了家。
见大家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阮菀小心翼翼地把东西取出来,如数家珍道:“这是给陆爷爷的手套,这是陆奶奶的丝巾,还有陆叔叔的袖扣……”
沈向晚在一旁说:“小菀说不能光她自己买,还得给别人也买点儿,这些都是她自己挑的。”
温如梅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好好,有个孙女真好。这丝巾我喜欢得紧。”
就连不苟言笑的陆建伟都看得出很是开怀。
陆朝诚匆匆回家,就看见了这一家和乐的场景,莫名觉得刺眼。
他挑眉:“逛街回来了?”
沈向晚抿了一口茶:“你还说呢,今天一早就不见你的人影,你这孩子去哪儿了?一天不着家。”
陆朝诚撇过脸,说:“去图书馆查资料了。”
沈向晚拿这个儿子最没有办法,喋喋不休:“家里也能查,大老远的自己跑过去,也不让司机送送你。”
陆朝诚淡淡道:“不用了,我自己搭公交车也可以。”
“这天气,也不怕冻着了……”
陆峥知道老婆这是和儿子杠上了,只得说:“行了,说他一句就行了,他知道的。”
吃完饭后,陆朝诚双手插袋,板着脸上了楼。
阮菀拿着一个小纸袋跟上陆朝诚的步伐,把手上的纸袋递过去:“朝诚哥哥,这是我今天给你选的围巾。”
围巾是巴宝莉的经典款,一款送人从不出错的典型。看到它的时候,阮菀就觉得这条围巾很适合陆朝诚的气质。
沈向晚其实是嘴硬心软,她今天还给陆朝诚买了好几件卫衣和外套,只是没有说出来。
陆朝诚撇嘴,轻巧地把东西拿过来,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转头走了。
阮菀跟上两级阶梯,轻声说:“朝诚哥哥,其实陆阿姨她只是在担心你。”
陆朝诚的脚步缓了缓,咬牙:“不用你来给我说这些大道理。”
阮菀本来只是想帮沈向晚说几句好话,现在却这么尴尬。陆朝诚显然不待见她,她又怎么会想到来当这个说客,真是多此一举。在她发呆时,陆朝诚忽而转过身,戏谑道:“还有,你叫我什么?”
“朝诚哥哥……”阮菀细声细气地说。
“在外面又假装不认识我,现在却一口一个朝诚哥哥。怎么?在他们面前装好人装得很辛苦吧。”
阮菀差点哭出来:“我没有……”
“你是把他们哄得很高兴,但是我不吃这一套,还请你收起你的表演。”
随后陆朝诚就走了,阮菀跌坐在地上,愣了好久。
陈姨走过来,担心地问:“小菀这是怎么了,怎么坐地上了?”
阮菀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揉着眼睛:“没事,我就是……沙子进眼睛里了。”
阮菀跌跌撞撞地跑去了洗手间,开了莲蓬头哭得歇斯底里。
陆家其他的人对她很好,她应该知足了。但是有时候陆朝诚嘲讽她的态度还是让她难过,就像心里碰了一个软钉子。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沈向晚会拿陆朝诚没办法了,因为他就是一个很容易在言语上伤害别人的人,而且他的话又是那么的一针见血。
他轻而易举地揭破她讨好卖乖的形象,告诉她所想象的其乐融融家庭不过是一场她自己希冀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