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清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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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撮落饮酒

终日遑遑不安的完布禄独自一人在撮落里饮酒。自从儿子被扣押之后,心里茫然若失,一直就没有安稳过。

上次无意射中了尼堪外兰,至今尚懡㦬自惭,外加粮草消失,诸多乱事萦于心头,实是平生未有如此之乱过。

移时,珮环声近,帘幕轻启,走进一人来。完布禄看时,眼睛一亮,略有兴奋地叫道:“小虎!来一起喝酒么?”

哈思虎留在了瑚济寨等待努尔哈赤归来接他,终日亦是无所事事,四处游逛。因这几日从未有努尔哈赤的讯息,便想来问问,没想到完布禄喝得微醺,全不顾仪节,竟敞胸斜欹榻上,目光涣散,就着肉吃。哈思虎生怕酒后惹怒,遂刚钻进屋来,便想溜走。

“——你回来!”完布禄在背后叫住了他。

哈思虎一个激灵被吓在了原地,双臂抖动不止,头也未敢回,便伫立原地。

完布禄让他陪酒。哈思虎哪里会喝酒?阿玛是巫师,滴酒不沾以免乱神,自己更是半杯倒。所以,直接拒绝了。

完布禄今日非要调剂他,奔上去一把抓住他肩膀。哈思虎痛得哎呦呦直叫,“你这人,好生野蛮!”

“教你陪我喝酒,哪里来的废话!”完布禄将他提到榻上,壶口塞进他嘴里,直灌他喝。

哈思虎拧不过他,被灌得险些呛死过去,猛咳之下,觉得食道一条火辣辣地燃烧,像是要炸裂。瞬时,酒劲上头,张口欲吐,怎地也呕不出。

完布禄开怀大笑,就着炉架,抓了一把羊肉串,往他嘴边送。

哈思虎早想进食来压制烈酒,遂大口狂塞,终于稍稍舒缓。

“这才是巴图鲁嘛!”完布禄自饮了一口,笑问:“你觉得如何?”

哈思虎天晕地转,飘飘然如冯虚御风,又觉得心中了无牵挂,任何烦恼都已经飘散。不一时,竟索酒来喝。

完布禄为他烤肉,他喝一口,便在碟中夹一块熟肉。只看他将架子上的肉吃光,酒已饮尽,脸颊已泛起桃花一样的红晕。

“感觉如何?”完布禄饶有兴致地问。

“我……感觉我的肉身要飞上天……快活做神仙!……”

哈思虎有些意犹未尽,再讨酒喝。完布禄劝道:“酒是小人,不可强求。今日便到此为止。”

“不!我很快就解酒的,不信?我耍给你看!”哈思虎朦朦胧胧,好不容易摸出狼皮法鼓来,咚咚咚敲了几下,径起身打起了莽式。

完布禄看着这天真烂漫的孩子,打心里喜欢,不由自主地随他翩翩起舞。

哈思虎乘着酒兴,不觉间已无长幼分寸,更忘仪节,九折十八式游刃有余,双袖盘旋,二人又做起单奔马、双奔马;哈思虎做“怪蟒出洞”,完布禄耸其肩,殷勤为他佐舞。

二人好不欢快,人间之事早已忘到九霄云外。

哈思虎盘龙戏水作大园场,完布禄挑臂扭甩,二者重叠如涟漪,参差有序,收势合一,默契如常。

哈思虎累得口渴,在榻上寻得一羊角皮袋来,咕噜噜地喝,尝是酒,更喜,也不顾酒量;完布禄见此,一手夺来自饮,边说道:“好小子,初次品酒便一发不可收拾,可谓毫无定力啊!”

“实不相瞒,我额涅教我的这支舞虽然普通,就没有一人能够合得上我的拍儿,”哈思虎打了个嗝,抿抿嘴续道:“为什么合不上我的拍儿呢?是因为……因为这支舞被我额涅改编,要比老式的莽式舞带感好看得多。咦?叔叔怎知道?”

完布禄有些热血沸腾,笑说:“这是我教你额涅的!——怎么,你不信?”因见哈思虎提起怀疑的目光瞅着自己,遂辩解道:“传统的莽式舞哪里有‘怪蟒出洞’呢!”

这招的确是莽式舞中所没有的。哈思虎将信将疑,问其与额涅的关系。

完布禄只说是前尘之交。

哈思虎诘问。

“其实你刚刚拍打的狼皮法鼓也是我送给你额涅的。”完布禄淡淡地一笑。

“哦?是它么?”哈思虎端起法鼓来,奇问道:“你如何证明?”

“你剥开左侧皮质,可有四字‘赋予相思’?”

哈思虎依言而行,轻挑其壳,果有此四字依稀可辨。倒不觉得奇怪,因上次借给他看,只被他扫到一眼而已。然完布禄起身到西南角架上摘下同样的狼皮法鼓授他展观。哈思虎持在手中,只在右侧发现“佳人如梦”字样,心想对儿小鼓必是双出。

但听完布禄解释道:“当初是我太贫贱,惭无金屋,便与你额涅分别,我们护送小鼓,无非是想留个念想。”他哀叹声气,欲言又止,终于,问出了口,“她还好吗?”

“我的额涅……她……”哈思虎喝得已经沉醉了,恍惚间听到他问起额涅,瞬时转醒,居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下我的额涅可能是天下最可怜的女人了!”

完布禄没想到他会如此随性,泪涌不止,竟搞的措手不及,“她、她怎么了?”

当下,哈思虎将阿玛和哥哥被杀害的缘由倾诉,还有额涅的侄子额亦都被俘虏、寨中乏粮,事无巨细地全部吐出。他一头扎进完布禄的怀里,鼻涕眼泪抹得他胸口尽是。

完布禄轻抚其背,暖声呵护。哈思虎念父心切,竟拿他当作父亲,一时间怆恻欲绝,伏膝悲啼,不可劝止。

完布禄可怜他,更挂记她的额涅,

“没想到,嘉穆瑚已经到了如是地步……”

哈思虎不由得臆想他与额涅是何交情,额涅只说过瑚济寨与我们有仇怨,到底是何仇怨,额涅也从未说过。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额涅让我捎一封书信给您。”哈思虎摸出信来与他。完布禄展开信件,目光一闪,旋即陷入了沉默。“您看在我额涅的份上,解救解救我们吧!”因见完布禄眉头攒聚,凝眸而视自己,直瞅得哈思虎面目红晕,不好意思。

哈思虎瞧得他的眼神有些痴情,心想他是不是酒喝多犯了病?

这信里究竟写的什么?

“我知道嘉穆瑚不自量力,但我还有额涅、我还有妻子!”哈思虎撞起胆量来。

“你已经娶了人家?”完布禄似乎有一些上心。哈思虎道:“是努尔哈赤的妹妹,我和她已经坐了实。”

“好、好,你有后了?太好了!”完布禄兴奋地站起身来,再度凝视着他。

哈思虎心想:“我有后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的孩子!”

完布禄道:“孩子,瑚济寨是不能够资助你粮草的,因为我们已经许身朝廷。朝廷要扶持尼堪外兰为建州满住,达尔滚是为尼堪外兰堂兄,我们已经盟了义。乘着他们没有主动出击,劝你快带着你的额涅和妻子们逃命去罢!勿要迟疑了,我已经能够帮到你这些了!”

“你帮我什么了?”哈思虎借着酒劲口无遮拦地道:“你瑚济寨的粮货都被尼堪外兰给劫了,他显然不把你当兄弟,你看不出来吗?瑚济寨的下场比我嘉穆瑚好不到哪去!”

“放你的狗屁!”完布禄一脚踢开火堆,怒斥道:“小子,咱们这顿酒不白喝,这些日子你我也算滋了些情谊,你从我瑚济寨支一百两银子携着家老小去开原自在州罢!这里已不适合你们居住了!”

“呸!不才不喜欢你的银子!你若不借,我就等大哥哥回来自接我走,不劳你照顾!”哈思虎探出手去夺信,完布禄一收,揽入怀中,“将我额涅的信给我!”

“你就不想知道信中写的是什么?”

“短短的两行字,能写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几句哀求之类的言语。是我天真了,当初就不应该为我额涅转送这封信!——快给我!”

完布禄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仔细观摩,唬得哈思虎心里直喊“奥木妈妈”,这个人发什么神经?总是和我暧昧不清地。

完布禄叹了口气,这便要走。

“你去哪?”哈思虎问。

“我误伤了尼堪外兰,这便去请罪!”

哈思虎忙去拦住他,只因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的的身段,完布禄只一手将他揪了起来。哈思虎嚷道:“你放开我!你这人手劲好大,你弄痛我了!”,完布禄道:“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努尔哈赤回来接你。”

哈思虎喊道:“你疯了?你儿子安费扬古就被尼堪外兰给扣住了,你这么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你把兵权交给大哥哥,让他替你夺回儿子啊!”

“没这么容易……”

完布禄心中始终没有平复,尼堪外兰那一箭到底是谁射的呢?谁会如此狠毒阴放冷箭去陷害自己?所以,完布禄决定去广宁,去总兵府拜见李成梁,将事情原委统统告诉他。

“李总镇自会给我做主!”

但随即,他改变了主意!

他觉得,要先去见尼堪外兰最后一次。如果交涉不成,那就打马广宁,找总镇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