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两方阵法陡起。扩张的光雾在相接的一刻,金光化作璀璨的巨龙一声长啸,蓝黑色气息骤变作难见首尾的巨蟒,发出瘆人的嘶声同巨龙缠斗在一起,卷起滔天蔽日的气浪。凤九身在阵中,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神魔大战的激烈惊骇。随着阵法的变幻金龙上下翻飞,每每对准巨蟒七寸抓咬啃噬,却都被矫捷的躲过。凤九不禁心下惊叹魔鬼两族合并创出的阵法竟如此诡谲莫测,她丝毫不敢分神,谨慎的催动术法守住阵法西门。
夜华冷冷望着半空中激战正酣的龙蟒,双眉微秉。天族所施乃擎龙阵,为帝君从前阵法的改良,正气浩天,恰能压制这里的阴寒之气与鬼魔浊息。寻常异族只消触碰下阵法的边缘便会灰飞烟灭,根本无力反抗。今日竟碰到能与之抗衡的阵法,这条对阵的巨蟒,魔气冲天,鬼气纵横,透着股妖异,以他所阅兵书阵法无数,也不曾得见。
早听闻乌灏是个阵法奇才,今日一见,传闻果然非虚,夜华远远看了他一眼,心中对他倒升出几分赞赏。
“太子殿下,”站在不远处观战的苏陌叶走近夜华道:“臣观此巨蟒阵甚是诡异,其有形而无实,虚中藏魄,与其纠缠甚是耗损元气。当另寻他法降之。”
夜华点点头,“二皇子说的是。”他凝神望了半晌,若有所思道:“这阵法似是用死士精魄所铸。”
苏陌叶闻言一惊,转头看向阵中施法的黑衣甲士,“太子殿下是说,那些都是死士?那岂不是……阵法灭,便要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夜华没有说话。跟在苏陌叶身旁的瑶悦不禁道:“好阴毒的阵法。”
夜华静静看着缠斗不休的龙蟒,双方目前势均力敌,都未露出颓势。上古神魔大战,鬼、魔两族有许多骇人听闻凶残至极的阵法,只是后来渐渐失传了。这十几万年越发没什么出息,擎苍当年也是盗取了天族阵法图才让他们占了些许便宜。今日这一战,能有这样的本事,夜华自觉总算遇上个像点样的对手,让他对这一仗提起些精神。
一阵隐隐雷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不知何时头顶渐渐聚起一片浓云,夜华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左翼将军,”他示意身后一位将领上前,扫了眼阵中凤九的方向,“一会儿若生出什么变故,你即刻顶上,切忌留下任何空隙。”
左翼将军拱手领命,不动声色的移向阵旁。
苏陌叶顺着夜华的目光看了眼头顶越聚越多的浓云,俊秀的眉毛也跟着紧了起来。方才还是晴空万里,阳光虽称不上和煦,至少不及此刻黑云压顶的阴寒。隐约中,他听得雷声渐起,这团云意味着什么,他大概猜出来了。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竟在战场上遇到飞升上仙的天劫,真是祸不单行。只别叫这天雷影响了阵法,到时倒霉的就是整个天族。苏陌叶握了握手中向来风流的碧玉洞箫,心中暗自沉了沉。
雷声越来越大。原本被战场胶着吸引全副注意力的三族众人,此刻都分神看向头顶这片不详的黑云。人人都在心里不约而同的骂着娘,到底是哪个晦气的倒霉鬼让老天爷如此待见,竟累着大家都跟着倒霉,这不讲情面的天雷若是不长眼的劈下,那大家今日都得跟着玩完。
一时间,天族众人最为惊惶,毕竟天雷是冲着他们这边来的,就这样砸下来势必阵毁人亡。人心不稳催生的阵法便显出不稳之像。夜华沉声低呵,举剑向天,一道金光自剑尖始汇入阵中,稳住气脉。金龙腾空呼啸,响彻万里,震的脚下土地都跟着晃了一晃。忽然,一阵仿若亘古而来的天籁佛音由远及近,若有似无的笼罩了苍生大地。
方才站在阵边时刻准备应对突发事态的左翼将军瞬间幻入阵中替换出立在此处施法的小将,而小将被一道大力带得凌空跃起,一出阵便被不知何处飘来的紫色云雾包裹住,外面还拢了道一看就特别结实的金色万字镇魂锁。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好奇这是否便是那个倒霉蛋,不过瞧着似乎还没倒霉到家,竟还有人在施法护着他。
雷声越来越响。蓄积的力量让绝大多数都不曾见过飞升上仙的天劫的魔族与鬼族中人莫名的一阵胆寒。随着雷声沉重,佛音也愈加清晰,镇魂锁的光芒也愈加耀眼。战场之上不闻喊杀声与缠斗声,唯闻轰隆的雷声与绵延的佛音。
第一道天雷径直朝镇魂锁的结界劈下,天地为之色变。锁内的紫色烟云并未发生任何变化,青烟缭绕,平和安详。
第二道,惊雷震天,夜华望见紫色的云雾微微震了一震。
待第三道天雷落在结界上,万钧之势令在场众人心都跟着狠狠一震。原本胶着的龙蟒早已偃旗息鼓,对峙着不发出一丝声响。黑云骤开,镇魂锁解,紫色云雾幽幽散去,一袭紫衣银发的忻长身姿现在半空,怀中伏着一个身着白色战甲的明丽女子。
夜华拱手向天,恭声道:“参见帝君。”聂初寅同乌灏见状,对视一眼,也忙跟着跳下坐骑率领众人齐声拜倒。
东华并未理会他们,只是低头认真端详怀中的女子。此刻面上虽还有些虚弱,但元神已闪现银光,这劫是渡完了。他放下心,抬手拍拍她的头,用她最爱的低沉的嗓音柔声问道:“可还好?”凤九扬起微红的面颊,看着帝君浓情的能掐出水来的眼睛,脸上的红晕又加深了一层,她怯怯的“嗯”了一声,再连看周围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今天真是长脸长到姥姥家,好端端的战场上遇天劫也就罢了,偏偏东华还在大庭广众下护了她,这下她这青丘女君的名号势必要响彻在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想到这,凤九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淡淡的忧伤,她把头埋的更低了。
在确定她只是因害羞而脸红后,东华揽住她转身,淡淡看了眼跪了一地的香树苗,语气中含着丝莫名道:“都跪着做什么?本君不过路过这里同夫人渡个劫罢了。”他微一摆手,“都起来吧,你们继续。”说罢拉起凤九一同仙遁了。
跪在下方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的茫然,动都没敢动。只有太子夜华利落起身,沉声道:“都愣着做什么,仗不是还没打完。”眸光一扫,天族众人急急起身,随着他剑锋一指,运起仙法催动擎龙阵。
此刻聂初寅是完全凌乱了。要说帝君临阵救妻他想的通,当年兵藏之礼如何护着凤九一招替她出气他是记忆犹新的。但今日帝君来此不可能不知道三族兵斗的始因乃是朱焰鼎,既然知道还一句话不说的离开,莫非这其中藏着什么玄机?他觉得脑仁突突的跳,突突的疼,搓了搓手中的汤婆子,看了眼乌灏,正准备开口询问他对此如何做想,却见乌灏的目光越过他直钉在他身后的某个方向。
此时四海八荒之内,凌乱迷茫的绝不仅是聂初寅一人。
凤九记得彼时她正在阵中卖力的催动术法控制着擎天的金龙同那条鬼气森森的巨蟒痛快的缠斗着,金龙气势恢宏让她也跟着豪气盈胸。这些日子跟着东华果真长进不少,如此耗费仙力的庞大阵法她竟始终游刃有余的操控着,虽说不是她一人的功劳,但凭她的年纪修为,能坚持这么久并将继续坚持下去,也绝非轻松之事。她有些欣喜。可就在她欣喜的心情不断攀升且尚未达到顶峰时,一心施法并未留意周围变化的凤九被不知何处传来的一股大力凌空拽起,接着就是不知何处飘来的紫雾将她团团围住,再接着就是一阵熟悉的白檀香紧紧的将她禁锢在怀中。
凤九顿时有些懵,好端端的这是唱的哪一出?
直到头顶落下第一道震耳欲聋的电闪,她被这巨大的声响瞬间惊醒,一个激灵后,东华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怕,我在。”凤九抓住东华的衣襟,用力推在他胸口,“你放开我,这是我的天劫,你不要替我挡!”东华箍着她的双臂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只是继续在他耳边轻声道:“乖一些。”
“我不要!”凤九倔强的大声喊道:“东华你放开我,我可以!”
语声未落,第二道天雷稳稳劈在东华身上,她感觉到他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
“东华,”凤九带着哭腔央求道:“你不要替我挡,不要挡,我没事,我可以,你如此,我更疼……”她不安的推扭着东华,眼泪决堤落下,却无论如何挣脱不了禁锢着她的怀抱。泪眼婆娑中她不曾看到唇边勾起一丝满意微笑的脸,东华紧了紧拥着她的手臂,继续在她耳边道:“不要动,你越动我越疼。”语气中透着丝无力,尚不及喘息,便硬生生接下了第三道天雷。
凤九哭的更厉害了。她不敢出声更不敢用力,只是颤抖着肩膀颤抖着身子缩在他怀中。她知道天雷的威力,更知道若是他人代受,天雷蓄积的力道会随着代受者的法力修为递增,若非如此,当年的墨渊上神也不至于要闭关修养那么久。
她清楚东华护她之心,原以为这飞升的劫难起码再过两三万年,等她更大些更耐劈些才会到来,却不想她竟成了青丘年纪最小的上仙。现在明白东华这些时日为何如此有兴致,换着法儿不遗余力的帮她修炼,原是他早算到这一日,有备无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