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卡拉姆村被自己的空虚给困住了,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开始四分五裂。
在理发店、咖啡馆、大马路边,大家不断反刍着同样的话题。说得太多,做得又太少。无处宣泄的愤怒不断原地打转,越来越没意思。论述不是流于情绪的迸发,就是演变成无止境而令人厌倦的冗长秘谈。渐渐的,谁也不仔细听谁说话了。然而,不寻常的事情显然即将发生。尽管对村子里的耆老们来说,阶层的分际依然严明,然而年轻一辈之间已经有种奇怪的变化开始酝酿。自从雅辛狠狠斥责了奥马尔后,长幼辈分似乎化为泡影。大多数人对“信差”咖啡馆所发生的事都抱持谴责的态度,但也有少部分的人受到暴躁激进的影响,将此事作为强化他们立场的借口。
耆老们假装无视这个“小差错”,因为这事件尽管传遍了整个村子,倒也没有到必须摊在大太阳底下检视的地步。卡拉姆村的日常依旧寻着可悲的缓慢步调循环:太阳要升起的时候,自然会升起;想何时落下,也随它的意。我们依然被困在自己孤独、平凡的小幸福里,或张口呆望,或无所事事,就像处于另一个星球,过着呆板的生活,与那些正在蚕食我们国家的噩梦毫无瓜葛。早晨,我们在惯常的细微声响中醒来;夜晚,我们在平凡无奇的睡眠中度过。况且,面对一片光秃秃的地平线,做梦又有什么用呢?长久以来,卡拉姆村的围墙一直将我们囚禁在与世隔绝的昏暗中。最可恨的统治阶层欺凌过我们,不过我们幸存下来了,就像我们豢养的牲畜活过传染病一样。偶尔,当一个暴君把另一个暴君赶下台,新的打手会到我们村子来找寻猎物,巴不得立刻抓到某个害群之马,当众将他就地正法,以正全村视听。然而他们很快就会如梦初醒般返回老巢,虽然有些窘迫,仍然很高兴能够离开这儿,而且永远不必再回来这个鬼地方。因为在这儿,他们连身边的村民到底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不过老祖宗的俗语说得好:“即使关上门不想听邻居鬼哭狼嚎,他们的声音还是会从窗户传进来。”也就是说,厄运当头,谁也躲不了。绝口不提,静静待在角落,就以为厄运只会找上别人,而不会找上自己。那只是鸵鸟心态。太过谨慎,反而弄得自己终日提心吊胆,最后当不幸要来时,依然避免不了,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厄运来临时,既不掩饰,也不夸耀,只是悄悄来到我们身旁,不显露出真正的意图。当我正坐在铁匠的铺子里喝茶的时候,他的女儿突然冲进来大喊:“苏莱曼……苏莱曼……”
“他又发狂跑掉了吗?”铁匠大吼问她。
“他被门夹到手,手指都被夹断了!”小女孩哭着说。
铁匠立刻大步跨过我面前的矮桌,往他家的方向冲去,还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壶。铁匠的学徒快步跟上,并且示意我也过去。街道另一头传来女人的尖叫声。铁匠家内院的门大开,前面已经聚集了一群孩子。苏莱曼将受伤的手放在胸前,安静地微笑,着迷地看着自己流血。
铁匠吼了他太太,要她闭嘴,并去找条干净的毛巾来。尖叫声于是立刻止住。
“断指在那儿。”学徒指了指门边的两小块肉。
带着令人讶异的冷静,铁匠用手帕包起两截断指收进口袋里,接着弯腰查看儿子的伤口。
“得带他上医务所去,”他说,“不然血会流光的。”
他转身对我说:“我需要一辆车。”
我点点头,立刻往计程车司机哈立德家跑。我到达的时候,哈立德正在院子里替儿子修玩具。
“我们需要你,哈立德,”我对他说,“苏莱曼压断了两根手指,我们得带他去医务所。”
“对不起,我不能去。我中午有客人。”
“情况紧急啊!苏莱曼流太多血,会出人命的!”
“可是我不能去。需要的话,就自己开车吧!车就停在车库里。我不能载你们,等一下有人要来我家提亲。”
“好吧,车钥匙给我。”
他扔下儿子的玩具,要我跟他到车库去。那辆破破烂烂的老福特就停在那儿。
“你会开车吗?”
“当然会……”
“那帮我把这辆老爷车开到街上去。”
他打开车库的门扉,吹口哨招来门口附近懒洋洋在晒太阳的孩子们,要他们过来帮忙。
“车子的启动器不太灵光,”他解释说,“你去开车,我们在后面帮你推。”
孩子们涌向车库,既兴奋又开心,因为有人叫他们帮忙。我放开手刹,打到二档,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把车开出去。滑动五十几米后,老福特总算达到差强人意的速度,于是我放开离合器的踏板,引擎便顺势发动了,所有破烂的阀门突然像活过来一样。车后的孩子们发出欢欣的尖叫,就像断电很久之后重新看到电灯亮起般开心。
我把车开到铁匠家的时候,苏莱曼的手已经用毛巾包好了,手腕也绑了一条止血带,脸上看不出一丝痛苦。我觉得好奇怪,很难相信断了两根手指竟然还能如此无动于衷。
铁匠将儿子安置在后座,然后坐在他身旁。铁匠的太太跑过来,披头散发、满头大汗,手里拿着一叠边角都折损的纸。她把那叠用橡皮筋扎起的纸递给丈夫。
“这是他的病例。人家一定会跟你要。”
“很好。你进去吧,镇定点,又不是世界末日。”
我们全速驶离村子,车后跟着一群孩子,一路叫嚷陪着我们开进沙漠,一直跟了好远。
时间大约是十一点,阳光洒落在人造绿洲的平原上。在白炽的天空中,一对鸟儿振翅飞翔。苍白而令人眩晕的道路笔直延伸,将崎岖的平原剖成两半,给人一种近乎怪异的感觉。七零八落的老福特每遇上道路坑洞便起伏蹦跳,简直像匹直起身子反抗的马儿,让人感觉它仿佛有种不轻易屈服的个性。车子后座,铁匠紧搂着儿子,以免儿子的头撞到车门。他没说一句话,静静地让我专心开车。
我们穿过一片无人的田野,然后经过一个转作他途的抽水站,之后就没再碰到什么地标了。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地平线空无一物。我们四周既没有破房子,也没有机械,更没有任何生物的踪影。医务所在往西六十公里处,一个铺有柏油路的邻近村庄。那里还有一间警察局和一所中学,但我们村里的人,出于某些我不懂的原因,都不愿上那所学校。
“你觉得汽油够吗?”铁匠问我。
“我不知道。仪表板上所有的指针都降半旗了。”
“我有点担心。一路上都没遇上车,要是抛锚我们就完了。”
“真主不会抛弃我们的。”我跟他说。
半小时后,我们看见远方升起一团巨大的黑云。这里距离国道只有几百米,黑烟让我们很讶异。绕过一座小山,国道终于出现在眼前。冒出黑烟的地方有一辆正在燃烧的油罐车横在路当中,车厢陷在壕沟里,油罐则倾覆了。冲天的火焰可怕地吞噬了整辆车。
“停车!”铁匠说,“这一定是突击队干的。军队很快就会赶到这里。我们掉头回匝道,走刚刚那条路吧!我可不想困在两军交火当中。”
我转弯掉头。
一回到原路,我便扫视四周,看看是否有隐匿的军事设施。大约几百米外,与我们平行的地方,国道在太阳下闪烁,让人联想起灌溉的渠道,笔直而极度荒凉。很快地,刚才那团巨大的黑烟,现在看起来已经远得像一条紧缚着不幸的灰色细丝。铁匠不时将头探出车窗外,看看是否有直升机锁定我们。在这附近,我们是唯一的生命迹象,要是被误会就惨了。铁匠很担心,脸色因而越来越阴沉。
至于我则很平静。我们只不过是要去邻近的村庄,而且车上还有个病人,没什么可疑的。
道路为了避开一个火山口,转向山坡延伸,往上蜿蜒好几公里,终于又打直了。国道再次映入我们眼帘,依旧笔直而渺无人烟,荒芜得令人心慌。便道逐渐到了尽头,最后与国道连接在一起。老福特的轮子一踏上柏油路,声音立刻不同,引擎也不再发出失礼的怪声。
“再有十分钟就到村子了,却还是没看见一辆车,”铁匠说,“太奇怪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看见一个检查哨挡住了我们的去路,道路两边都立着栅栏,两具迷彩火箭炮立在人行道另一头,机关枪则埋伏着伺机而动。面前一座小丘上立着临时岗哨,堆着桶和沙包。
“保持冷静。”铁匠对我说,火热的呼吸吹在我的后颈上。
“我很冷静啊,”我想让他安心,“我们没什么可疑的,车上还有个伤患,他们不会找我们麻烦的。”
“怎么没看到士兵?”
“埋伏在沙包后面吧——我看见那儿冒出两个钢盔,他们应该正在用望远镜观察我们。”
“好,你减速缓慢前进,他们叫你做什么你都照做。”
“别担心,没事的。”
首先离开防御工事上前来的是个伊拉克士兵。他示意我们在一个路标旁把车停下,我照做了。
“引擎熄火!”他用阿拉伯语命令道,“然后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不要开门,也不要下车,等我们指示,听到了吗?”
他站得离我们很远,枪口朝向我的挡风玻璃。
“听到没有?”
“听到了。我会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没有指示不会轻举妄动。”
“很好。你车上有几个人?”
“三个,我们……”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准轻举妄动,听到没有?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来这里干什么?”
“我们是从卡拉姆村来的,要去医务所。因为有人夹断了手指,他是个心智障碍者。”
伊拉克士兵用冲锋枪枪口对着我来回游移,手指扣在扳机上,脸颊紧贴着准星。然后,他又将枪口转向铁匠和他的儿子。接着两个美国大兵走上前来,神态警觉。要是我们稍有妄动,他们随时准备用手上的武器把我们打成蜂窝。我保持冷静,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在我身后,铁匠的呼吸系统有些运行不良。
“看好你儿子,”我低声对他说,“一定要让他安安静静的。”
“闭嘴!”其中一个美国大兵不知何时跑到我左侧对我大吼,并用枪抵着我的太阳穴,“你跟他说什么?”
“我叫他保持冷……”
“闭嘴!给我闭嘴!”
他是个身材像巨人一般的黑人,弯身举着机关枪,眼睛涌出愤怒,嘴角堆积着口水泡沫。他巨大的身影震慑了我,喝令的大吼像扫射般使我瘫痪。
“他为什么一直吼?”铁匠恐慌地问,“这样会吓到苏莱曼的!”
“闭嘴!”伊拉克士兵也跟着吼道,他大概是在这里充当口译。“在检查哨里不准交谈,不准质疑我们的命令,也不准抱怨,”他像是在背诵手册里的指示一般说,“保持安静,人家说什么你就照做,听懂了吗?懂不懂?你,开车的,把右手放在车窗玻璃上,慢慢用左手打开车门,然后双手抱头,慢慢下车!”
另外两个美国大兵也来到老福特后面,全副武装,头盔上还戴着沙漠专用的厚重护目镜,身上穿着臃肿的防弹背心。他们朝这边靠近,高举冲锋枪瞄准我们。黑人士兵扯开嗓门大吼。我的脚一踏上地面,他就把我扯下车,逼我跪下。我任由他摆布,丝毫不敢反抗。他站到一边,改把枪口朝向后座,喝令铁匠下车。
“拜托你不要大声吼,我儿子有心智障碍,你会吓到他。”
但是黑人士兵听不懂铁匠的话,而且好像因为陌生的语言而更加不耐烦。他的吼叫声穿透我的耳朵,让跪着的我更加感觉到关节的刺痛。“闭嘴!给我闭上嘴!否则我轰了你!把手放在头上!”身边的士兵严密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看来沉默而无动于衷。其中一些人带着太阳眼镜,令人望而生畏,其他人则无声地交换着意义不明的眼神,以维持沉默造成的压力。看到四周围绕着我们的枪管,让我惊呆了。好像通往地狱的通气口,小小的枪口在我眼中比火山口还大,随时准备把我们吞没在汹涌的岩浆与鲜血中。我僵直得像座石雕,定在地上,喉结好像卡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铁匠也下了车,双手放在头上。他浑身颤抖,像片寒风中的叶子。他想要对那个伊拉克士兵说话,但站在他后面的士兵用脚踢他的小腿肚,逼他跪下。正当黑人士兵打算处理车上的第三个人时,赫然发现车上的苏莱曼手上和衬衫都沾满了鲜血。“这混蛋受了伤!”此时苏莱曼已经受到惊吓,在找爸爸了!“把手放在头上!把双手放在头上!”那个美国黑人大兵斥责到口水都喷出来。“他是心智障碍者!”铁匠对着那个充当口译的伊拉克士兵大叫。苏莱曼由后座滑下了车,完全搞不清楚方向。他混浊的双眼在失血的苍白脸庞上快速打转。美国大兵大吼大叫地呵斥,每一声都让我的理智下降一度。全场只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突然间,苏莱曼也大叫起来,声音尖锐、难以理解,可是在各种吵嚷声中,却有如末日来临般清晰可辨。那怪异的尖叫震慑了黑人大兵。铁匠还没来得及冲向他的儿子、抱住他、阻止他拔腿狂奔,苏莱曼就像箭一般快速冲了出去,直往前跑,速度快得让美国大兵全都目瞪口呆。一个中士大喊:“让他跑远点!他身上说不定绑满了炸药!”这下所有枪口全都指向逃跑的苏莱曼。“别开枪!”铁匠哀求,“他是个心智障碍者!别开枪,他只是个神经病!”苏莱曼跑啊跑,背脊挺得笔直,双臂不停摆动,身体却怪异地歪向左边。光从他跑步的样子就看得出他根本不是正常人。但在战时,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人失去冷静,攻击也成了所谓的“正当防卫”。第一枪让我整个人感觉头上脚下,仿佛电击心脏的强力电流通过全身。接踵而来的枪响有如洪水般袭来。我呆立原地,只是看着苏莱曼身后的沙子连番飞起,标记了子弹击中地面的位置。每颗子弹一打中他,就像打中了我。一股深重的麻痹感先侵蚀我的小腿,接着又窜往腹部。苏莱曼一直跑,一直跑,射中背部的子弹几乎没有使他动摇。在我身边,铁匠发狂似的喊得声嘶力竭,泪流满面。“迈克!”下士大吼,“那混蛋一定穿了防弹背心!瞄准他的头!”哨所的迈克于是通过狙击枪的望远镜头瞄准、调整射程,屏住呼吸后小心地扣下扳机,一枪便命中目标。苏莱曼的头像西瓜一样炸开,任性的奔驰戛然而止。铁匠双手抱头,神情恍惚,一声尖叫陡然打住,只剩嘴巴还张着。他看着儿子的身体在远处,好像一块丧事用的黑色布幔垂直落下,屁股先跌坐在自己的小腿肚上,接着胸口倒在大腿上,破碎的头颅才垂向自己的双膝。平原被一片沉默笼罩,有如坟地。我的腹部仿佛被浪潮拍打,一道炙热的熔岩穿透了我的喉咙,从我的嘴迸发出来。太阳也黯淡了……接着是一片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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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一点地,我逐渐恢复意识,依然感到耳鸣。我的脸埋在一洼呕吐物里,身体动也动不了,蜷缩在老福特的前轮旁,双手被反绑在背后。醒来的瞬间,我看见铁匠在伊拉克士兵面前挥舞着他儿子的病例,而士兵则是一脸尴尬。其他士兵则安静地看着这一幕,但枪口已经放低了。随后我又再次昏迷过去。
当我恢复部分意识时,已经日正当中,岩石被酷热晒得都要发出嗡嗡声响了。他们帮我解开充当手铐的塑胶止血带,然后把我带到哨所的阴凉角落。老福特还在刚刚我停下的地方,像一只羽毛蓬乱的鸟,四个车门都被打开,迎着风,后车厢盖也高高竖起,备用轮胎和看起来很不协调的工具组被堆放在一旁。搜车的结果,既没找到枪,也没发现刀,甚至连急救箱都没有。
一辆救护车抵达哨所,车身漆着醒目的红色十字,打开的车门迎入放着苏莱曼遗体的担架。遗体被白布盖着,双脚却可悲地露在外面,右脚的鞋子还掉了,破皮的脚趾斑驳沾着鲜血与沙砾。
稍远处,一名伊拉克警官正在和铁匠谈话。一名乘吉普车到达的美国军官正在听取下士报告情况。显然所有人都知道是个误会,却也没真的当一回事。如今在伊拉克,这类事件有如家常便饭。在混乱之中,任何人都会首先保障自己的安全。人难免有错,而命运的安排更是经常出乎人的意料。
黑人大兵将他的水壶递给我,我不知道该用它来喝水还是洗脸。无论如何,我拒绝了他焦躁不安递上来的好意。他一脸表示哀悼的神情。但是没用!至少我知道他这副充满同情心的样子,根本和他的气息不符。野蛮人就是野蛮人,即使微笑,眼睛还是透露出他的本性。
两名阿拉伯护士走过来安慰我,站在我身旁,拍拍我的肩膀,轻柔的拍抚对我来说却好像狼牙棒在敲击。我比较想一个人静一静。任何同情的表示都会将我拉回那可怕创伤的源头。我用尽一切方法克制,啜泣依然时不时向我袭来。我在克制与宣泄之间拉扯、撕裂,全身被一股不可思议的疲惫包围。我只听见自己呼气的声音。流过我太阳穴的血液,与这唯一的巨大声响同步应和着。
铁匠想领回儿子的遗体,但是警察对他解释,有很多行政程序,尽管是个令人难过的意外,但还是得遵守规定。苏莱曼的尸体必须先留在停尸间,直到这起“小意外”结束调查,才能回到家人身边。
我们被一辆警车载回村子。我还无法完全理解刚才发生的事,就好像被包在一层逐渐消逝的泡泡里,一会儿被吊在半空中,一会儿好像碎成细丝、化作一缕轻烟。我只记得铁匠回到家时,苏莱曼的母亲发出那声令人难忍的尖叫。人群立刻聚集过来,惊恐、难以置信。年长者捏着自己的手,全都吓呆了,年轻人则义愤填膺。我回到自己家,一副可怜相。才刚跨过内院的门槛,长年坐在树下没完没了念着经的父亲,看见我却突然惊跳起来,马上知道一定是有不幸的事发生了。母亲只是用双手抚着脸颊,根本没有勇气追问到底怎么一回事。我的姊妹们也跑过来,她们的孩子跟在身边。坏消息已经在外面传开。悲鸣声此起彼落,充满了怒火与激愤的情绪。我的双胞胎姐姐巴希亚挽着我的手臂,扶我走到房间。她将我安置在床铺上,又为我拿来一盆清水,帮我脱下被呕吐物弄脏的衬衫,然后帮我擦洗上半身。期间,坏消息已传遍了全村,我们全家人也都赶去铁匠家安慰他们,只有巴希亚留下来照顾我。等我上床休息后,她也走了。
而我沉沉坠入梦乡……
隔天早上,巴希亚过来帮我打开窗子,又为我换上干净衣裳。她说,昨天有位美国中校在伊拉克官员的陪同下来到村里,想对苏莱曼的父母表示哀悼。大长老接见了他,可是只让他站在院子里,没有让他进门,表示并不欢迎他来。大长老不相信他的解释,因为他说这起事件只是单纯的意外。而且大长老也不能认同美军竟然如此随便开枪,而且还是对一个纯真无辜的孩子,一个甚至比圣人更接近神的心智障碍者!电视台的人也来了,想了解整起事件,并为铁匠做个专题报道,好让大家听听他的看法。大长老也断然拒绝了,坚持不让任何陌生人来打扰村里的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