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有几年,在旅途中我喜欢在酒店健身室的跑步机上一边快走,一边看电视节目《狗语者》,这是跟踪拍摄一位驯狗专家如何在美国各地“矫正”各种问题宠物狗的纪录片。很快我就对那位专家使用的方法烂熟于心,还曾向有类似困扰的朋友传授关键的几招。这个电视节目吸引我的还有那些吵吵闹闹的狗和穿着、性格、住所、家庭构成各异的主人之间的关系,从中不仅可以看到它们如何与人之间互动和彼此影响,还能了解家庭和社会运行的其他小秘密。这个节目也让我意识到狗在当代人的生活中竟然有如此重要的地位,据统计,美国有超过5000万家庭养狗,巴西和中国各有大约3000万家庭养狗。这是个庞大的数据,无论养不养狗,人们都需要面对如何与狗相处的问题。
电视中的那些狗常常让我回忆起小时候的经历。我父母养过一条白色的土狗,毛发长而浓密,对三四岁的我来说它是个大家伙,几乎快与我的肩部同高。我无数次踮着脚爬上它的背部,想像骑马那样让它驮着我奔跑,可总是没走几步路我就滑落下来。显然,狗和我都不适应骑行。后来,我曾带着它到附近的山上玩,如果碰见兔子或者野鸡,我就使劲驱赶它去追,它只能装模作样冲出去瞎跑一会儿,然后气喘吁吁地回头张望,无奈地低头回来。它最大的作用是晚上看家守夜,一听到有陌生人靠近院子,它就会汪汪汪地叫嚷。后来,这条白狗越来越老,走路越来越慢,有一天去世了。
关于狗我也有过很恐惧的经历。小学时到乡下舅舅家玩,去田里摘西瓜的路上突然跑出一条黑狗,狠狠地咬了我的大腿一下。从此我见了路边的野狗总有点害怕,要么小心地避开它们另寻新路,要么捡根木棍之类的拿着才敢缓缓路过。尤其是去印度旅行时,几乎处处都有野狗游荡,我与它们相遇时只敢“敬而远之”。印象深的是印度南部喀拉拉邦那些黑黄毛色的土狗,它们总是横躺在树荫或桌子下半睡半醒,懒洋洋地张着嘴巴,蔫蔫的、瘦瘦的,露出肋骨的嶙峋构造。它们对大多数响动都充耳不闻,只有婚宴上热闹的音乐会让它们醒来找寻点儿零碎吃,我一直怀疑它们是否有力气去捕捉老鼠什么的打一下牙祭。
有了以上关于狗狗的经历和记忆,在旅行中参观各类博物馆时,即便是观赏那些描绘神与人的煊赫作品时,我也爱细看一眼边边角角的动植物形象,尤其是狗的身姿。狗作为人类最忠实、最长久的动物伙伴,已经和人类共同生活了3万多年,也很早就在艺术中出现。2017年,德国考古学家在沙特阿拉伯西北部的沙漠中,发现了距今约8000年的猎犬岩画,其中描绘了人们用皮绳牵着尖耳朵、短鼻子和尾巴向上卷曲的猎犬辅助狩猎,与羚羊、山羊、鹿乃至狮子对峙的场景。人们在伊朗出土的陶器残片上也发现了7000多年前关于狗的绘图,那时候人们就把狗用作实用器物的装饰图像。
此后,狗就成了世界各地的工匠、艺术家们塑造和描绘的对象,从实用器物的装饰图案,到各种雕塑、壁画、水墨画、油画、漫画、电影作品,狗都陪伴着人类一起出现,甚至成为主角。它们和人一起经历激烈的捕猎、吃愉快的早餐、享受悠闲的下午时光,又一起面对无奈和悲伤的场景。
费城美术馆收藏的一张《玩锦鸡羽毛的小狗》是我最感兴趣的关于狗的画作之一: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嘴里噙着羽毛,这或许是它从某个权贵富豪的花园中捡到的,也可能是它自己在一场失败捕猎后的仅有收获。考虑到这件作品有可能是16世纪朝鲜王国的画家李岩所作,或许前一种情况最有可能。李岩是朝鲜世宗第四子的曾孙,曾担任五品官员杜城令,是当时最知名的花鸟、人物画家之一,他或许在亲友或自己的花园里见识过这一幕。
与之异曲同工的是,300年后伦敦的女画家艾米莉·亨特在哥哥——著名画家威廉·霍尔曼·亨特的帮助下绘制了一幅《嫉妒的杰西》:宠物狗“杰西”安静地卧在草地上,下巴压着一根孔雀的羽毛,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眼神仿佛充满嫉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张画中的狗都巧妙地连接了“宠物犬”和“猎犬”这两种有关狗的“主导性历史角色”,可以让人联想到许多画面之外发生的故事。这,或许就是艺术对人而言最伟大的作用——在凝视的那一瞬间唤起我们无尽的情感、记忆和想象。
《玩锦鸡羽毛的小狗》
传为朝鲜画家李岩所作,16世纪,绢本设色,31.14cm×43.84cm
《嫉妒的杰西》(Jealous Jessie)
艾米莉·亨特(Emily Hunt)和威廉·霍尔曼·亨特(William Holman Hunt),1861年,纸上水彩、铅笔,25.4cm×35.5cm
《小腊肠犬》(Junger Dackel),卡尔·莱克特(Carl Reichert),1918年,木板油画,21cm×16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