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就在这时,道路左旁茂密的果树丛中,一声声“救命”隐隐传来。
这样的虚弱,怕是遇困的人生命已经遇到了极大地挑战。异安示意我一眼。我们循着声音沿着山坡,慢慢走下去。实际上被果林覆盖的山坡平常看上去不但舒缓,而且结果之际香飘十里,如今陡然走下去发现这坡不仅倾角之大,还是黏土覆盖。打滑不说,鞋子从底面到侧面,全糊上一层厚厚的红泥。
我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太,扶着手边的果树,一步一步滑着走。头发不停地被树枝勾到,苦不堪言。倒是异安,像是漂移一般,三下两下跑出去老远。
“嘿,你怎么能跑这么快?”我扒拉着头上的树枝,向前面的异安大吼。
“习惯了!再说这一片梨树林是我自己一株一株亲手种下的。”异安头也不回地回答着。
梨树林?我怔怔地望着异安。冥冥之中,有一把枷锁将我们两个锁在一起,凭我怎样挣扎,还是无济于事。异安的人生,佛光普照,是大乘佛教的希望,如果被缘牵绊,终究是得不偿失。
“你快点,救人要紧!”
“哦。”我愣过神,记得佛祖说过世间一切事物,皆有缘带来。该来的带不走,该走的带不来。既然异安注定被安排在我的生命里,我将拼死护着他。
待我走过去,见异安已经在检查那名呼救的女子查看伤势了。我以我半吊子的医术跟着看了看。
“喏,伤口在这。”异安翻起了女子的裤腿,发现有两个小孔似的伤口,渗出黑色血液。
女子不停地打寒颤,疯了一样胡乱抓挠,脸色苍白,嘴唇发蓝。
“病人伤势不重,看样子是毒蛇咬伤的。现下看来毒气还没有侵体,看样子是被刚咬伤不久。”我亲眼看着异安掀起女子裤脚,脸色微微发红,“涂点药膏吧。”我从怀里掏出师父做的药膏,本想预防不备之需,谁知刚好碰上了。
“别忙。”异安一把拉住我蹭上药膏的手腕,“她是被小蜥咬伤地。”
本来我还有些脸红地挣开他的手,现下发现他就是罪魁祸首的主人,心里不免有些气愤。
“你怎么不看好你的蛇呀?”我壮着胆子,涨红着脸向异安吼。
“谁让你泼它雄黄的,它这不是来找我求安慰了吗?谁知道遇上这个倒霉蛋。”异安一边说,一边随手摘下一片梨叶,放入口中嚼了嚼,便糊在女子伤口上。
说实话,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毕竟男女大妨,而异安又是男性中最特殊的群体。
渐渐地,女子恢复了平静,她的神智也渐渐清醒。谁知,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道谢,而是紧紧抓住异安的袖袍,说异安非礼了她,必须给她一个说法。
异安吓了一大跳,一脸无措地看着我,与平时沉着的异安大相庭径。
这明显是强买强卖嘛!我轻轻附在师叔耳边:“师叔是这样的,民间男子如果到或摸到女子的脚或脚裸,都要娶其为妻,看来是师叔的姻缘到了。”
随后,我假意离去。但见异安一把抓过我:“如果你不帮我,别怪我损你清白。”
瞧瞧,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好你个异安,居然拿老娘的家室清白做筹码。我瞪着一脸悲愤的异安,下了下决心。
“姑娘。”我笑眉笑眼地蹲下,“你就饶过他吧!他又不是仓央嘉措,怎么能对姑娘终身负责呢?”
女孩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拼命点头的异安:“可是他摸了我的脚裸。”
可见这姑娘一点都不领情。没办法了,我只好拿出我的杀手锏,悄悄地对姑娘附耳说了几句话。眼见姑娘不顾病体,立马站起来扭头就走。
“嘿,神了,你是怎么把她请走的?”异安好奇地把脑袋凑了过来。
“没什么,我就说你救了她一命,算是两清了。”我站起来,蹭了蹭手上的泥。
“不可能,她不是那种中规中矩的姑娘。”异安放慢脚步,一直跟着我,非要盘问个清楚。
“嘿,你怎么就知道人家姑娘不规矩了?再说,你见过哪个规矩的男子随意摸女孩脚裸的?”
“我…我那不是情急之下嘛!人命关天!”异安看起来不像是故意占便宜的样子,倒有了几分正人君子的模样。
我顿了顿,凑到他耳边,嬉皮笑脸地问他:“你真想知道?”
“当然。”异安本能地缩回脖子,我眼看着从耳根到脸颊红了一片。感到自己做的有些过分,只好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和她说你不喜欢女人!”
“你…你怎么不经过我同意随意造我的谣!”异安这回真的是一下涨紫了脸。
“不是你说让我去游说她嘛!”我翻了翻白眼,“再说我也没说你喜欢男的啊!”
“你…真是我的好师侄!”异安见他的名誉是真的挽回不来了,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瞬间又发不起来火。
“好师叔,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保护你的。”我看异安泄气,开始蹬鼻子上脸。
“别了,还是我保护你吧!”异安突然拍了拍我的脑壳,“你这情商,可千万别落在敌人手里。”
“为什么?”我对异安突如其来的情景假设有点摸不着头脑。
“否则,你很可能没说两句话就被宰了。”异安一把捞着我,将我一步带到了土路上。
夕阳西下,今日又是难得一见的火烧云。层层红云,烧透了半边天。橙黄色的日光普照大地,似是给大地上的生灵镀了一层金边,像极了冬日里烤火之人堂红的脸颊。我享受着日光的沐浴,同时也开始敬畏生命的可贵。
“若不是我们赶得早,只怕那姑娘早已一命呜呼了吧?”我是真心为这个幸运的的女孩感到庆幸。
“放心吧,小蜥的毒不会致命,只会让人回到原始的本性——也就是像兽一样嗜血。”异安脸上毫无波澜,盘腿坐在石头上,将虎子放在怀里。
望着天空,深思早已被云马带到九霄云外。万事万物都沐浴在同样一片阳光下,小如虫鱼如此,大如鲲鹏如此。忽然,我明白了异安修行佛法之精髓。这世间,不乏有异安这样拼尽全力热爱着生活,但却少有如异安一般细心品味生活。碌碌一生,不是每日走在风口浪尖,靠所谓“赌博”度日;就是按部就班,每日辛辛苦苦维持着生计。前一种奢望太多,易患得患失;后一种极尽被动,维持着基本的生命体征。一生下来,他们所有的遗簿不过都是前篇一律。生前得不到的,只能靠死后陪葬的假象弥补,并且假象终究是假象,入不了轮回。
“异安师叔!”我猛然扭过头,看着他。我想此时我的眼里一定是星辰浩瀚。
“嗯?”异安懒懒地抬起头。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你说什么?”异安眼里充满了光芒,在他潋滟的眼波里,我看到了自己清澈的倒影。
“我领悟师叔修习佛法的精髓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我的声音明显有一丝颤抖。
“好,孺子可教也!”异安拊掌大笑。
先前,我一直不明白异安为何要与那么多的动物做朋友。也许在别人看来,他是性格上的孤僻,冷漠,其实不然。不是只有大师才会品茗,如果有丰富人生阅历的沉淀当然也会品得出一壶好茶。他们往往会根据自己性格与经历,选择一壶自己的茶。即使是大红袍又如何?一切皆由缘起,不是只有大富大贵才配得上稀世珍品;同样也不是凭着一根比别人灵敏的舌头,才配得上沉积多年的古茶。同理,不是只有物质上的成功才能随性地享受生活,即使每日糠秕糙饭,也能够苦中作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人生一场,犹如大梦初醒,带不来也带不去。不如随缘而动。异安和我说过,他面对人生里的一切事物都是随缘,但并不是任由命运捉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我们所有的人都逃不过命运的摆弄,所谓真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扪心自问有可否真亦如是?贫苦农家的凤凰磐涅,危重病人的“起死回生”难道真的都是那个“本我”的功劳吗?他们只是在自己的命运里做了最大的努力,然后听从天命指引罢了。就譬如寒门子弟一路官至宰相,除了他们日以继夜地寒窗苦读,难道没有遇上生命里的伯乐?千千万万的寒门学子,为何官至宰相的只有寥寥数人?所以,不必苛求什么,尽人事听天命,享受万物带来的美好,才是生活之谛。
“别空负自然的馈赠,有可能会是你修行中最珍贵的伯乐。少壮沉溺于酒肉声色,才是真正空负了韶华。”异安的眼里充满着期待。
而我,也不再对于自己领悟佛法的能力有所菲薄。就像随后异安将要离去处理事务所道别的那样:“世间万物,唯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