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珍馐何值千万两，玉露难分一杯羹
一直到八月十一日为止，每一日我都是晨昏颠倒，白日睡觉，夜晚制药。师父也仅仅是在旁边提点着我，没有丝毫插手的意思。这段日子，我每日最大的动力就是撕黄历，每撕掉一页黄历，意味着离施药节又近了一日，重获自由又多了一份希望。终于到了八月十二日，师父出关。照例是甜滋滋的糯米粥，以及三鲜馅的素饺子。看得我好生眼馋。
十二日晚，我特意告诉异安，施药节当日，就不必上山帮忙了，毕竟做事要有始有终。只有我亲自将药膏抬下山，才有功德圆满之感。他倒也欣然答应，还向我要去了一块药膏品鉴。我当然是心花怒放，挑了一块最大的给他，让他好好瞧瞧，什么才叫做灵丹妙药。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并挑了一件最体面的僧袍，为我的药膏们“践行”。我一如既往地第一个排在早饭队的前面，第一个吃上最热乎的早饭。
正在我专注地对付着新鲜的菜饼，一个身影挡在了我面前。
“师姐，趁热喝今日的米粥，可香了。”我以为一如既往的是和空宁对坐吃饭。
“空明，你今天怎么穿的这么新？”
我抬起头，见师父自然地端着碗筷，坐到我面前。身板不自觉地挺了挺，浑身毛孔张开，往外发着寒气。
“是不是我太扎眼了？”我有点心虚，压低了声音悄悄问师父。
“不是。就是今日干活可能会很累，我怕你仅有的一件新衣服蹭个大窟窿。”
想想也是，平时我都像个泥猴子似的，成天溜出去玩。衣服也是隔三差五地挂个窟窿。可是，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还是笨手笨脚，拿不起一根绣花针。每次自己缝得歪歪扭扭被师父看见了，师父都会私下里拆掉，再重新缝补。这也是我和师父关系格外亲密的其中一个原因。
“对了师父，三师姐呢？”一大早我就在寻三师姐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她。
“你大师姐今日突然得了痢疾，我一早便派空雅去布置施药场地了。”
和异安一起？我心里忽然像打翻了五味瓶，酸也不是，甜也不是。只能一味地搅着粥。
“空明？愣什么？”师父摇了摇我的手腕，“再搅粥就谢了。”
“啊？”我回过神来，师父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为了不造成大眼瞪小眼的尴尬，我低下头拼命将粥往嘴里送。
整装出发。我们个个都英姿飒爽，像雄赳赳，气昂昂的女将军。今日的脚程明显比往年快太多了，其根本原因是我没有落队。虽然下山的姿态仍旧像螃蟹搬砖，但是明显速度已经提上来了。
不久，我们就轻车熟马地从运送恭桶的侧门进入，快马加鞭地来到山门前。
异安还在指挥着众师叔搬送着案板与佛龛，忙得不亦乐乎。好不容易逮着个他躲在一旁喝水的机会，我像幽灵一般，从他身后“飘”出来。
异安师叔！”
“噗呲”，异安一口将水喷了出来。还好我敏捷灵活，不然真被他喷成个落汤鸡。
“你…咳咳…干嘛？”异安痛苦地剧烈咳嗽着，涨红着脸看着我。
“我的药。”我故作停顿，借此来突出重点，“你觉得怎么样？”
“除了过塘蛇没有煅烧干净以外，其他都勉强合格。”异安止住咳嗽，又灌了一大口水。
“怎么会？我可是在炉子上烧了三个时辰呢？”异安此番的评价，我十分不解。当初，师父一步步盯着我做，这种错误，怎么会逃过她的法眼，“绝对是你嫉妒我。”
“我嫉妒你什么？”异安对我无理取闹的行为哭笑不得，“好了，总体来说，初次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好啦！”
这句话听起来还蛮舒服的。这是我接触到异安后，他说的最像人话的一次。
“那…你要奖励我。”一直以来，我都对异安的厨艺有所企图，只不过平常没有什么由头罢了。
“我为什么要奖励你？”异安对我的脑回路一直以来都是云里雾里。
“因为你是未来的方丈。你有义务要对寺里每一个有突出贡献的弟子实行奖赏。”
“那好，你想让我奖励你什么？”异安太了解我了，只怕他早就知道我要对他的厨艺下手。
“就腊八粥吧！”
“腊八粥？怎么会想起来那种时令的吃食？”
还不是腊八节没有喝到！我已经想念那种味道八个多月了。这么多天的努力，也足以够满足我喝腊八粥喝到撑的小小愿望了。
“那好吧，今日施药结束，你在前院里等我。”
今日施药异常顺利，没有老方丈磨磨唧唧，也没有刁民无理取闹。我早早地就从师父和众师姐眼皮子底下偷偷溜到前院，逃避刷桶和清理场地。
“我早就知道你会偷着跑来。”异安从一棵古树后面绕了出来。
“彼此，彼此。”我一点也不“谦虚”，“我们去哪开饭啊？”
对于我开门见山的直爽性格，异安也从来不嫌弃我太过直接，只是一味迁就和包含。
“那就落泉吧！那里景好，清净。最主要的是风水好。”
“好。”我一边跟在异安屁股后面，一边东张西望，调侃异安：“异安师叔，你说你一个未来法师，怎么就读起《易经》了？”
“我只是说说而已。佛说:一切自在心境。我们每个人都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只要心里装着清明自在之地，无论到何处，都是清明自在。”
异安师叔不愧是异安师叔，连吃个饭都能悟出这许多真知，我真是自愧弗如。
还没有到落泉，一股熟悉的香味远远便飘了过来。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我的味蕾。
啊，终于，我的春天要来了！我猛地发力跑过去，掀开盖子就舀了一碗，整套动作下来一气呵成。当异安还没看清楚我是怎么打开盖子，舀出八宝粥，一碗八宝粥已经灌到了肚子里。
“尝出粥的味道了吗？”异安盘腿坐在石板上，低头看着蹲在地下的我。
“这个…”我砸吧着嘴，努力回忆着八宝粥漫过舌苔，经过食管的滋味。很久，我想“秃”了脑袋也没想出个一二三，便只能作罢。可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不能轻易在异安面前没有面子，“这只能怪异安师叔的粥味道不够吸引人，要么怎么可能喝一碗还记不住这独特的味道呢？”
“唉？就你猪八戒吃人参果的吃法，就算给你琼浆玉露，你不还是跟啃了个地瓜差不多嘛！”异安傻呵呵地看着我笑，整的我以为自己真是个傻子。
“再来一碗！再来一碗，我保证用这世上最绝妙的词语形容出粥的味道。”
“好。”异安宠溺的眼神伴随着温柔的大手舀着锅里的甜粥，一下子要把整个人都溺死在里面。
“不错！”我一边品着粥，一边连加赞叹。
“你想好怎么夸我的粥了吗？”异安一心想听到我的夸赞。
“下一碗，下一碗我就能妙语连珠了。”
这下一碗一直到铁锅见底。从开始到结束，异安自己是一口都没喝上，只是干瞪着眼看我喝。
“好了没呀！”异安对于我的每一个“下一碗”都抱着极大的希望，谁知我就是佛祖派来磨灭他希望的“仙女”。
“好了呀！那我开始说了，”喝完粥通身畅快，好像天灵盖也被打开了，“这粥…非常不错！”
空气似乎都凝固在尴尬的气氛里。说实话，我挺怕异安下一秒就抽出随身携带的护手钺，把我砍成肉酱。
“没了？”异安失望地皱起眉毛。
“你…想听实话还是谎话？”我试探着询问异安。
恐怕异安也知道，就我肚子里这点子墨水，能说出什么样的好话。只是这次，他被我坑了。
“你坑我？”异安反问道，眉心卷的越来越重。
“师叔，我们扯平了！”我边跑边回头喊，“平~时~都~是~你~坑~我。”
直到落泉寺前庭，我胸腔里的气还没喘匀。吃到撑的八宝粥不停地向上翻腾。可奇怪的是，平时这样，我早就难受地呕出来了。没想到如今，我居然非常享受倒胃的感觉，真是百年难得一见。说起来确实是有点恶心，可是喝过这八宝粥才发现，琼浆玉露不过如此。我的心理慢慢被快乐淹没，整个人都幸福起来了。
远远地，我向山门前的师父招手。看夕阳余晖西下，我打着饱嗝，唱着歌，享受着飞鸟相与还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