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应时献佛矢心虔，默祝金光济众普
冬日里伤好的很快，再加上异安不时送信开解，心病也渐渐好了大半。转眼就到了腊月初八，早上起来，便闻见院子里飘着浓浓的谷物香气。我从被窝里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抹黑找到脚边的棉袍，赶紧裹到身上。随后，到庭院里的水缸舀水，梳洗。一切都妥当，便向灶火奔去。灶火里早已经聚集了众师姐。大家围着装腊八粥的锅，嬉笑打闹。腊八粥的香味早就想飘十里，未见其色，但闻其味。只觉似玉露般香甜，让人回想起丰收的味道。
过了没多久，空宁师姐从柜子里拿出一叠瓷碗，向大家郑重宣布：“可以喝粥了。”
空宁师姐很疼我，一下将我的瓷碗盛得快要溢出来。我拼命地对师姐说：“师姐，够了，够了，小六喝不完。”
“怎么喝不完呢？今日要下山施粥，午饭只怕还没有着落。不多吃些怎么挨过中午？”师姐像一个极爱操心的妈妈，生怕我们师妹们喝不饱，穿不暖。
“那师父的呢？”我站到一旁，不妨碍其他师姐盛粥。
“师父的空雅早就给送过去了。”三师姐笑了笑，“你快吃吧，就别操心师父了。”
“好，”我是觉得自己有点事后诸葛亮，“那师姐也要早点吃饭，不然粥会凉了。”
“好，小空明，一大早上话这么多！”三师姐笑骂，对我婆婆妈妈的行为哭笑不得。
我颤颤巍巍地将粥端到座位上，用勺子搅了搅，大麦米，白芸豆，绿豆，赤豆，扁豆，黑米，核桃仁，红枣，一一如游鱼一般浮在粥面上，稠稠的黏在一起。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师父口味清凉滋润的冰糖，那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冰糖。如果在八宝粥里加上师父的冰糖，那么这碗粥有哪里可以用琼浆玉露形容。
“小六，怎么不喝啊？是粥不合胃口吗？”三师姐端着着粥，晃悠悠地坐在我对面。
“哪有，我就是欣赏了一下。”我赶忙摇着脑袋赔笑。
“快吃吧。”三师姐将一大勺砂糖放到我碗里，“马上要去施粥了。”
“好。”我赶快搅了搅粥里的糖，大口大口吃着粥。
大概今日是吃不到师父的冰糖配粥了，下一次又要等上一年，太可惜了！我后悔地肠子都泛青了，只是可惜一年多了，还没有正式慰劳一下我的肚子。
师姐和我说佛粥节与施药节不同的是不必我们亲自做粥抬下山，都是落泉寺做好的，我们只是去搭把手而已。由于做粥这件事人人都可以学，都可以会，所以不必像施药节一样，只有师父与异安两个人提前做准备。
这一路我们走得十分轻松，流连着两侧冬景。现下虽寒鸦老翅，清冷寂寞，却别有一番“泯泯都无地，茫茫岂是天”的博大壮阔之感，天地山，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不待多时，我们就到了落泉寺山门前。一尊现世紫檀如来端坐在雪地中，佛前的供案上还放着热气腾腾的腊八粥。人山人海，香火不断，一时间，山门前云里雾里，犹如玉泉仙宫。
“眼看山门是进不去了，不如我们还是走偏门吧!”大师姐因时制宜地及时向师父提出意见。
“我从没见过哪一年的佛粥节如今年一般热闹。”师父望着人头攒动的善男信女，无比感叹。
“师姐，今日来喝粥之人甚多，还是要委屈师姐和众师侄从侧门进入。”远远地看到异安向我们招手，一点点小小的兴奋弥漫在我的心头。
“好。”师父缓了缓神色，转头向伸着脖子看热闹的我们说，“山门不便，我们从侧门进入。”
“小六，别看了。”三师姐眼见着师父与众师姐越走越远，怕我在人群里走失，拼命扯着我的手。
好不容易跟上队伍，正当我以为还是从恭桶进出的偏门进入，才发现异安带着我们直接绕过了偏门，从一只小巧的红色漆门进入。
“施药那日是因为此门经过大殿，不迎药神出入。而今日乃是施粥节，佛祖普度众生之日，宜应敬告佛祖。”异安边走边侧身向师父解释，忽然他又伸出右手，做“请”的姿势，“师姐，师侄注意脚下。”
进了小漆门便是落泉寺的后院，古树沧桑如旧，绿意不却。沿长廊，经大殿，至山门，一路上郁郁葱葱。落泉庵的长廊里，师父以紫藤萝接顶与落泉寺以薜荔接顶风格大相径庭。紫藤萝暮春之时如云采烟霞，又似瀑布倾泻，只有绿叶点缀其间；夏日茂密清凉，羽状复叶层层叠叠，亦如雏凤羽翼；冬日枯叶凋残，只零落老根盘绕，如神龙盘旋，有古朴之感。薜荔则终年苍翠，即使山上偶落冬雪，依旧是皑皑白雪里一抹生机。
“这薜荔长得甚好，怎么山里这样冷，也能郁郁葱葱?”师父对这长廊上的藤蔓不忍移视，忍不住伸出手抚摸它耷拉下来的一蔓枝叶。
“这薜荔只从插在地上就疯也似的生长，原本山上天气冷，也没有让它活下来的指望。谁知，它就像原上草一样葱蔚洇润地长成一大片。”异安向往地看着头顶一片欣欣向荣的薜荔。
“真是灵叶。”我不由得抚着廊柱赞叹。丝毫没有注意到四周师姐们嘲弄的眼光。
到了山前，百姓们都争抢着参拜佛祖，祈求第二年心想事成。异安早早就将热腾腾的粥摆在桌案上，只待方丈说法以后开盖施粥。大师姐极具效率，她将我们迅速分配到不同的桶前，又指挥我们把每一叠小碗里都先放上一勺砂糖。
过了好一个时辰，太阳都明晃晃地拨开云雾，显露真容，方丈却还是不到。这个老顽童，准时又向异安撒娇打滚，规避说法。想想也是，方丈都一大把年纪，胡子都快长过我剃发前的头发了，又是祭拜先师，又是敬告神佛，来来回回七日有余，估计早就累得四脚朝天了，那里还能支撑到佛粥节当天。果不其然，是异安身披袈裟，代为说法。我从来没见过异安这个样子，恍惚能想到几十年后，异安真正就任方丈讲经说法的模样。然而令人大跌眼睛的是师父，居然像小沙弥似的低首立在一旁。虽然异安的佛法造诣确实使同龄人难以匹及。可再怎么说我师父也是他的师姐，这不是腌臜我师父么？
“这个异安真是不分长幼尊卑，居然让我师父站着，他居然还心安理得地坐着！”是可忍，孰不可忍。虽然异安与我交情不浅，但师父对于我来说更是启蒙，救命之恩，更是没齿不忘。
只见异安悠悠地望了我一眼，再合上眼，没有再理我。
“你这说的是什么？”三师姐又像那日夜里一样捂住我无知的嘴，“这落泉寺的正教说到底还是颂帕善一支，我们只是给他们打下手而已。再说，说句大逆不道的实话，异安的佛法造诣其实远在师父之上。”
“你说什么？”我一脸迟疑地看着三师姐。她一定是对异安盲目崇拜，心里才会有这样的假象。
“确实是这样。”三师姐松开了捂着我嘴的手，正了正神色，“其实，除却方丈，他是整个落泉寺和落泉庵佛法造诣最深的人。”
三师姐面目诚恳，一点都不像骗我的样子。我顿时五雷轰顶。我总以为异安的造诣只是在同龄人之上一些罢了，谁知却是除却方丈佛法造诣最高之人！那么我之前我向他的请教岂不是小巫见大巫。他居然还安然坐定地给我这个一窍不通的傻子讲解，真是让我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人。
今日，百姓呼声极高。大家十分愿意听求异安通俗易懂的讲解。摸着良心来讲，我觉得异安讲解的方式比起老方丈一嘴之乎者也来讲，的确是受众更广。说起来，落泉寺的粥也别样的香。说法结束，掀起锅盖的那一刻，我感觉我都要融化在这粥的香味里了，似是茉莉仙子向众仙施法，清新绵腻，温润留香。本想着趁三师姐不注意偷喝一口，谁知三师姐却先给我了一个预防针。
“小六，落泉寺的粥香是香，可是我们已经受佛祖教化了，不可再食佛祖普度众生之物。否则，轮回后将登不了极乐的。”
“好吧好吧。”本来我早就掏出了藏在怀里已久的勺子，现下看来是派不上用场了。
既然喝不到，那不妨我留下秘方，自己偷偷做上一锅，喝个够。
“师姐，你知道这碗粥的秘方吗？”我想三师姐最疼我，肯定不会瞒着我的。
“不知道。就是知道也做不出这个味道。整个落泉寺就只有异安能做出来这个味道，其余的不是有股怪味，就是没有味道。”三师姐一边忙着接过瓷碗盛粥，一边回答着粥的问题。这也太玄乎了吧？佛祖啊，您可不能这么偏袒异安，也让徒弟我知道知道啊！
眼看师姐手忙脚乱，我也不能再自私地想着粥的事情了。拿起一旁的公勺，帮着盛粥。
午后，腊八粥被一抢而光。我馋嘴地看着百姓席地而坐，拿着勺子细细地品着粥，云津便不知不觉地从嘴角滑落。
“小六，粥也施地差不多了，你要是饿了，自己去灶火里找点吃的吧。”师姐将所有的空瓷碗都收入锅中，并仔细地拿抹布擦拭着桌案。
“师姐，你不饿吗？”我回过神，看到师姐因为忙碌，脸颊涨的彤红便心有不忍，“不如师姐和小六一起去灶火找吃的吧！”
“不了，我早上吃得很饱。”
在我仍旧要去劝师姐吃午饭的时候，一个梳着牛角辫的娃娃跑了过来。他叮叮咚咚地敲着瓷碗，嘴边喊着：“姐姐，还有粥吗？”
小屁孩，喝完一碗还想要。我现下一口还没有喝到！但想着小孩子毕竟嘴馋，就不去计较并好心相劝：“小弟弟，粥是没有了。不过你能不能跟姐姐说说这粥具体是个什么滋味？”
三师姐见我不择手段地“间接”喝粥，也是哭笑不得。
“就是甜滋滋的，由糯米粑粑的香软，也有花生露的细腻。还有还有，里面有比炙肉更酥脆的果仁。”小娃娃一脸回味地叙述着。
“这孩子，真是太会讲话了！”我一巴掌呼在小孩脑袋上，使劲揉了揉。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喝这碗腊八粥喝到饱，哦不，是喝到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