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情随因缘
1 阴晴不定
“你刚才为什么说美是无法定义的?美不是很简单吗?我们只要看一眼,喜欢的就是美,不喜欢的就是不美,非常明确,就像食物,好吃就是美食,不好吃就不是美食,这不是很明确吗?”
“不是那么简单。美究竟是存在于艺术品中,还是存在于欣赏者的意识中?如果美是存在于艺术品中,那为什么同一件艺术品有人觉得美,有人却看不到美?美如果是存在于人的意识中,为什么人不能凭空产生美感?还要借助艺术品?美是绝对的还是相对的?如果是绝对的,为什么有些艺术品当代的说不美,后来的人却说美?”
“你说得有道理,美这东西真不太好说,有些东西开始觉得美,可能看得多了,就会觉得其实很普通,并不美。”说到这里,罗素友忽然想起易龙,刚结婚的时侯他是多么爱张倩,从他看张倩的眼神里就能出来,可现在一定是不喜欢了,他心里感叹这事,便随口讲了出来:“别说美,爱情这东西也是这样的。我的一个同事,也是好朋友,年纪跟我差不多,过去他和爱人两个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但是就在上星期我发现他居然跟另外一个女的在一起!这真是想不到,他爱人和我也是一个学校的,人挺好的,也不知道他着了什么魔!人是善变的,靠不住的!我这两天都在考虑这件事,开始我真想把这事告诉他爱人,后来一想,真不能说,说了肯定会破坏他们的家庭。我现在只能先劝劝我这位同事,让他赶紧分手。不过这事真不好办,不知道怎么劝他。”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你为什么不告诉他爱人?”
高俪略带气愤地问话让罗素友一愣。他看了高俪一眼,发现她脸色不太好。罗素友有点尴尬,喃喃地说:“哎!人心难测啊!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也许是一时糊涂吧。我想了,现在不能让他爱人知道了,闹起来就不好办了。不如在他爱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劝他赶紧分了算了。”
“你们有什么权利瞒着他的爱人?作为当事人,她不是最应该有知情权吗?”
“话虽这么说,但我想最好还是不让他爱人知道为好。如果让她知道了,即使以后问题都解决了,他们没有离婚,但也会像一只有裂纹的瓷器一样,回不到过去了。两个大人还好,对于小孩影响太大了。我这些年教过不少学生,凡是家庭和睦的学生,成绩都不会太差,那些单亲家庭或者家庭不和睦的学生,许多都成绩不好。”
高俪忽然又不作声了,罗素友扫了一眼,她脸色非常难看,而且流泪了!
她发现罗素友在看他,忙用手遮住,偷偷拭去。罗素友也慌忙扭过头去,但这种掩饰太过明显,于是罗素友又装着看后视镜,左边中间右边各扫了一眼。
这是怎么了?自己说错了什么?没说什么啊?是她今天心情不好,还是今天的治疗不顺利?
罗素友不敢乱说话了,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高俪什么也没说便下车了。高俪下了车,罗素友才松了一口气,他有点后悔,本来淡着艺术,鬼使神差,怎么会扯到感情上来了呢?看来真不应该她说这种烦心事,她毕竟是个病人。病人的心情有时真的难以琢磨。她心情这么差,会不会出事?罗素友越想越担心,忙开车拐回去。离高俪家几十米停下车,偷偷摸摸向高俪家走去。高俪家的院子被月季花蔗得严严实实,这会儿他也无心欣赏这些美丽的花朵,只是担心会被高俪发现,他挨着月季花走到大门口,天随人愿,小惠正在院中给花浇水。罗素友向她摆摆手,又向她做个不要出声的手势,示意她跟他走。来到他停车的地方,罗素友回头看看,确定高俪现在看不到也听不到,才跟小惠说:“你高俪姐现在在楼上吗?”
“嗯,对啊?”小惠一脸迷茫。
“刚才忘了告诉你,你高俪姐今天心情不太好,你跟紧点明白吗?”
小惠听他这样说,便说:“我看出来了,不过您放心,她经常这样,问题不大,我心里有数。”
“不敢大意,可能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小心为妙。”
小惠毕竟还是个孩子,听他这么一说,也有点害怕,使劲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我这就上楼看看。”
“有事就给我打电话,给你子强哥打电话也行。你知道我的电话吧?”
“我知道。”
小惠急忙回去了。罗素友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小惠没有打电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他刚想走,想了想,还是再等等吧。夕阳已经被西边的高楼遮住了,小路上顿时凉爽了不少。路旁的石榴花已经落尽,枝头挂满了小小的石榴,梧桐树,依然绿荫如盖,各家的院内的花草更是赏心悦目。这里的环境真不错,他也有了安华的疑问,住在这样的小区里,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罗素友想不明白,他又等了好一会儿,确信没什么事后,才开车离开。
才走出没多远,罗素友又开始担心起来:也许小惠看不出高俪的情绪变化,也许高俪在小惠面前隐藏了自己,她的情绪会不会恶化?她毕竟是个自杀过的人,一切都不好说,最重要的是这次的情绪失控的确是因自己而起。真是鬼使神差,这几天是怎么了,先是一时兴起拐进那条小街,然后今天又莫名其妙地跟高俪说起这事!也许自己想让她给出个主意,但她是个病人啊,这下惹下麻烦了。
吃过晚饭,罗素友几次想打电话问问小惠,但他没有记小惠的手机号,如果打座机,一是怕高俪接电话,二怕小惠会笑话自己神经质,所以犹豫再三没有打。但这种担心总是要排解掉,于是他给安华打了个电话。本来想让安华出个主意,安华却抱怨新公司里人际关系复杂,她初来乍到,感觉受排挤,经理也是个女的,表面上亲热得不得了,但总让人感觉很有城府,琢磨不透。唠唠叨叨说了快一个小时,罗素友最终一句话也没提起高俪。
挂了电话,罗素友想了想,这事跟安华说了也没什么好处,还得自己想办法解决。也许是自己太小心了,正常人不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小惠不是说没事吗?再说了,自己也没犯什么大错,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终于说服了自已,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儿终于睡着了。然而这种自我安慰如同水面上薄薄的一层浮冰,一阵风就能将冰面吹破。睡了一会儿,他忽然又醒了,失眠了。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很担心,虽说人现在交给小惠了,但真要有什么意外自己也有责任。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忽然想起了咨询所。对啊,治病是心理医生的事,像高俪这种情况到底严不严重,应该怎么办,应该去问医生才对啊。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正道。找到了问题的解决办法,心情终于放松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完课,罗素友和易龙打声招呼,便又去了咨询所。欧阳丽娟问他:“罗老师,你有事吗?”
“我想过来问问高俪这一段时间治疗的情况。”
“这样啊,你可以预约一下,看看李老师什么时侯有空。”
“一定要预约吗?不预约可以吗?我其实也不是太着急,就是听小惠——高俪家的保姆,昨天打电话告诉我说高俪昨天心情好像很不好,我就想来了解一下。”
“这个,李老师的时间安排得很紧,我得问问她。李老师现在正在治疗室里,你先等一下,等她治疗结束了,中间有十五分钟休息时间,我问她能不能见你。”
“好的,谢谢你。”
没想到这个李医生的时间安排得这么紧。罗素友问欧阳丽娟:“你知道高俪的治疗情况吗?”
“对不起,我不清楚。我们这儿有严格的保密制度,除了咨询师本人,外人是不知道的。”
“这我明白。就你看来,高俪的情况怎么样?”
“这怎么说呢?以我的观察,她的情况比起其他来访者算是不错的,她本人的文化素质比较高,领悟能力强,再加上李老师的引导,你只管放心好了。具体情况,等会儿你问李老师吧。”
等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咨询终于结束,欧阳丽娟走进咨询室,一会儿李医生走了出来。罗素友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胖胖的,五十岁左右,皮肤虽然有点松驰,但很健康。
她也打量了罗素友一眼,问他:“你是高俪的家人?”
“噢,我是高俪的亲戚。昨天听他们家保姆说高俪情绪好像不太好,我想了解一下她现在治疗的情况。”
“噢,行,我到外面透透气,我们边走边聊。”
“那好,那好。”
李医生走到外面做了两个深呼吸,活动了一下四肢,说:“按规矩我是不能向外人透露来访者的情况的。”
罗素友有点着急,解释道:“孙子强,就是高俪的爱人,现在在外地回不来,他委托我照顾高俪--你知道他家的那个保姆还是个小孩,我觉得像高俪这样的病人一定要照顾好,不要出什么问题,您说是不是?”
李医生看了看罗素友,说:“这句话倒是不错,不过,像你们这样不专业的关心有时反而是好心办坏事,你对抑郁症了解多少?”
罗素友不敢班门弄斧,摇摇头说:“不太清楚。”
“没关系,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我听说过,抑郁症就是大脑中缺少一种物质而得的一种心理疾病,就像人缺少红细胞贫血一样。”
“不错,不错,不过你说得不全面,既然是心理疾病,那就不会完全等同于生理上的疾病,生理上的疾病可以用药物完全治愈,而心理上的疾病是不能完全靠药物治愈的。你对高俪的病情也该有所了解吧?”
“知道一些。”
“在来我这儿之前,她已经用药物治疗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这是治标不治本,我们心理咨询就不同于药物治疗,它没有药物的副作用,能更彻底地治愈心理疾病。”
罗素友不想听她的广告,问她:“高俪现在的情况怎样?”
“比来的时候好多了,我想你也应该看得出来。不过人的心理是复杂的,这也就决定了心理咨询过程是很费时费力的,这些我和孙老板说过。你明白吗?”
“我明白。”其实罗素友不明白,他想了想又问:“李医生,你说作为病人的家人或者朋友能做些什么呢?”
“让患者坚持治疗就行了。有不少人会自以为是的去开导患者,让患者想开点,强迫患者干这干那,这样会适得其反。”
“哦。”罗素友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好了,我该回去准备接待下一位来访者了。”
“那打扰您了。”
不知怎么回事,罗素友总觉得这个李医生有点别扭,也许是因为她说孙老板,让他听着不舒服,但究竟是为什么,他也说不清。他本来想把昨天的真实情况跟李医生说说,但最终还是忍住没有说出来。李医生走远了罗素友又后悔了。这趟不是白来了吗?什么问题都没解决。
不过也不能说什么作用都没有,毕竟自己得到了权威答案:只要让病人坚持治疗就行了。本来嘛,治病就是医生的事,自己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好担心的?
事实证明自己的担心的确是多余的。下次接高俪时,高俪上了车就主动和他说话:“我看你开车挺简单的,为什么我学不会呢?”
罗素友正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听她这么一问,顿时放松下来:“你学过?”
“学过,理论考试一点问题都没有,但科二一上车就蒙了,左右都不分,考了二次没过,就不想学了。”
“这个,其实因人而异,我们学校的那个女老师也是考了好几年才考过的。人不一定在什么方面突出,比如你,我觉得你很有艺术方面的天赋。”
“不带这样夸人的,你看都没看过我的画,怎么能说我有这方面的天赋呢?”
“你二楼客厅里的那幅画不是你画的吗?”
“那幅也不是,我的画都在画室里。”
“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上次我跟你说的那幅写意画还没让你看,等回来了,我找给你看。”
画室在三楼,房间很大,但拉着窗帘,光线很暗。高俪打开灯,说:“有点乱,好长时间没收拾了。”
罗素友打量了一下整个画室。真的很乱。画室靠里摆着一张大案子,应该是画国画的地方,上面胡乱地摆着宣纸和毛笔,靠南边窗子下面摆着一张桌子,铺着红布,摆着石膏像。桌子前面有一个画架,上面却是空的,只是地上放着一个染料盘。
“好长时间了,也不知放到哪里了,应该在这一堆里。”高俪自言自语道。
“来,我来找。”
罗素翻看着那一堆画,前面几幅色彩很暗,画的不是变形的人物在站在灰色的窗前,就是一堆海草样的植物缠绕着一株枯萎的大树,还有一幅画如同梦境,灰色的太阳,摇摇欲坠的山石,惊恐的兔子,还有一些分辩不出是什么东西。罗素友很不喜欢,翻到最后也没找到。
高俪想了想,说:“也许在这一堆里吧。”
这一堆里也没有风景画,大多数都是些肖像画,人物画,罗素友认出其中大部分都是以小惠的肖像画。还有几幅静物画,画得都是些苹果,水杯,还有石膏像,好不容易看到了两张花卉,一张是百合,一张是菊花。还是没有高俪要找的那幅画。
“我的那幅画在哪里呢?不会是让小惠收拾起来了吧?我看看这里有没有。这孩子,我不让她收拾,她还是收拾了,果然在这里,让小惠收拾起来了。”
她在书架的一角找到了那幅画。画不大,大概有五十厘米见方,构图与那幅《春回大地》的上半部分很相似:中间和左边是玉兰花,右上角有二只飞翔的燕子。整幅画用色很少,只有燕子的腹部和花托部分用了淡淡的颜料。
“嗯,这两只燕子画得很传神。”罗素友装着很内行的样子说。
“和那幅工笔画比呢?走,我们到二楼去对比对比。”
二个人来到二楼客厅,罗素友坐在画对面的沙发上,仔细对比地看了看说:“怎么说呢,猛一看这幅画的燕子比工笔画的燕子传神,但仔细看看,没有工笔画耐看。”
“还有呢?”
“花嘛,当然是工笔画好看。”
高俪笑笑说:“观察的角度不同,感觉就不一样。比如西方绘画的印象派作品刚出来的时候,一般人对它们的评价都不太高,认为这些画都是半成品,画得形象模糊,只能给人一种大概的印象。后来人们才发现发何去欣赏这些作品,那就是要站到一定的距离去观赏,这样才能发现这些作品的妙处。写意画其实也要求你要有一种距离感,这样才能把握住作品的神韵。你如果以很近的距离去看这些作品,把每一笔,每一墨块都与现实对照,那你肯定会失望,现实世界没有哪一只燕子会是这样的,但你离远看,只注意这两只燕子的动态,你就会发现写意画的妙处。还有,写意画更注重用笔和用墨,你看这两只燕子的用笔,这几枝玉兰花,你仔细看看这些花瓣的勾画,现实中没有这样的玉兰花,但你却能认出这是玉兰花,还有枝条的穿插,整体的气势。我这个比起老师的差远了,他的才精彩。”
罗素友听高俪滔滔不绝地介绍,似懂非懂。高俪大概也看出他的基础太差,便问他:“以你的标准来看,我的哪些画,哪幅画得好?”
“那几幅花卉我喜欢。”
高俪摇摇头说:“不能像这几只燕子,只有花才能吸引力,要培养我们的鉴赏能力,要善于发现美,不仅花美,树干美,树枝美,连地上的石头也美。”
“这个有点难为我,你的那些什么画,应该叫抽象画吧,我真的欣赏不了,我是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但我也是一个正常的人,美的东西我能看出来,我比那些鸟强些,我觉得你的肖像画里的那幅红衣少女就挺美的。”
“哪幅红衣少女?”
“就是拉二胡的那位。”
“哦,我知道了。”
二个人返回三楼,找到那幅画,高俪问他:“这幅画好在哪里?不会是因为色彩鲜艳,人长得好看吧?”
高俪这个人熟悉后还是挺爱开玩笑的。
“我们现在是在谈艺术!”
“那里说说这幅画好在哪里。”
“这有什么好说的,看着舒服,觉得美,就是好作品。”
“跟《蒙娜丽莎》相比呢?”
罗素友笑笑说:“比《蒙娜丽莎》美。”
“原来我这么伟大。不过这话到外面千万别说,人家会笑话。”
“有人说榴莲是人间美味,但我却感觉不好闻。爱好不同,有什么不能说的。”
高俪说:“这个比喻好,所以说美是个复杂的东西,不是看一眼就能确认的,你需要了解许多才能下结论。来,这本画册,还有这本《达芬奇传》送给你,跟我来。”
罗素友跟着高俪来到隔壁,原来是一间琴房。琴房很整洁,乳白色的墙,黑色的钢琴。高俪从旁边的书架上找到一盒DVD,送给罗素友说:“这是一场演奏会录像。就是在那场演奏会上,我听俞老师的二胡独奏《听松》很有感触,回来画了那幅画,你好好看看,你不能总停留在表面,要了解许多背景知识,你好好想想,我的画为什么比达芬奇的美。”
罗素友笑了,说:“我尽力而为吧。”
她又找了两张钢琴协奏曲,交响乐CD,递给他:“你没事听听这些,别听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行歌曲了。”
“好,好。”
回到家里,英子已经做好晚饭,见他回来便把饭菜端上来。
“英子,会计学得怎么样了?”
“太难了,一会儿借,一会儿贷,一会儿代表加,一会儿又代表减,我糊涂死了。”
“多想想,多做题,慢慢就理解了。婷婷你的暑假作业做多少了?”
“才开始做。”
“做什么事都要有计划,要留有余地,你总是在假期的最后一天才做完,一旦有什么事耽误了,就被动了。你忘了小学那一次,开学前一天晚上,为了做完作业一夜没睡觉,你妈也陪了你一夜,忘了吗?”
“嗯。”
“再说了,作业没做完,玩的时候也不开心,不放松,对吧?”
“嗯。”
罗素友怕说多了婷婷会烦,她一烦就会端着碗回自己房间锁上门,所以便岔开话题,问英子:“你知道《蒙娜丽莎》吧?”
“知道,姑父,你说的是箱包还是影楼?”
“哈哈哈哈哈!”婷婷大笑,“我爸说的是画!”
英子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广州那里好多东西都叫蒙娜丽莎,我还以为是那些东西呢!”
罗素友也笑着说:“我说的是世界名画,你们知道它好在哪里吗?”
“神秘的微笑!”婷婷抢着说。
“英子你说呢?”
英子犹豫了一下,说:“嗯,对,神秘的微笑。”
罗素友不满意这个答案,神秘和美有什么关系呢?也许高俪给的那本书里有答案,但她让自己看演奏会的录像又是什么意思?
罗素友反复看了几遍录像,看不出这和那幅画有什么关系,因为演奏者的姿势变化并不大,那幅画并不是按照录像画下来的。
李明从老家回来了,特地叫上易龙和罗素友一起吃饭,看来他又做成了一批生意。
罗素友打趣地说:“你这一次又挖了多少社会主义墙角啊?”
李明摆摆手,说:“得,我知道你们看不上我的生意,可是现在是以财富论英雄的时代,我也不愿意这样,我也是受害者,你们应该同情我才对。”
“对,对,你太可怜了,你受委屈了,来我敬你一杯。”
“怎么了,老易,今天不像是你的风格啊?怎么不欢快啊?”李明问易龙。
“我要是能赚你那么多钱,我也欢快。”
“不对,你有心事。”
“哎,那事你嫂子知道了。”易龙转过身去对罗素友说。
“知道了?知道了也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易龙瞪着发红的眼睛问罗素友。
李明不知道什么情况,忙问:“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长痛不如短痛,早晚要出事,现在知道了正好,趁早断了吧!”罗素友说。
“你意思是说我现在就离婚?”
“你怎么想的?我让你跟你那位情人一刀两断!这种游戏你也玩?”
“情人?”,李明大声惊呼,“才几天,老易,你都有情人了?”
罗素友摆摆手,“小声点,公共场合。”
“这事为什么不能在公共场合讲?是坏事吗?”罗素友明知故问。
“快给我讲讲什么情况。”李明说。
罗素友说:“你问他本人。”
易龙失望地摇摇头说:“你不懂。我是真心实意的。”
罗素友说:“你对她真心实意?那你对嫂子呢?”
易龙很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说:“老罗,说实话,你结婚后,除了安华你就没有喜欢过别的女人?直白点讲,看到别的漂亮女人,就没有动过心?”
“动心只是动心,和行动是完全不同的性质,是两码事!”说从未动过心,他觉得有点虚伪。说实话安华并不算漂亮,比起学校里有那些年青漂亮又会打扮的女同事,确实有点差距。
“别装了,如果有机会,你和我一样,把持不住。”
“今天不是讨论我,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我知道对不起你嫂子,可是我管不住自己。”
罗素友问他:“管不住自己?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公主?你不娶她就会掉脑袋?”
“装,老罗,你真能装!算了,不跟你说这个了,喝酒。”
罗素友隐隐地感到,易龙已经打定了主意。
饭没吃完,易龙就被电话叫走了,看样子,十有八九打电话的还是那个英语老师。李明问罗素友:“到底什么情况?怎么不跟我说说?”
罗素友说:“情况很简单,易龙今年新招聘了一位英语老师,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有点不明不白了,我也是上次在超市里碰到他俩在一起,才知道他俩关系不一般,其他的我也不清楚。我原来也只是以为他俩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李明笑道:“什么普通朋友关系,幼稚!男女之间哪有什么普通朋友关系?他们之间除了爱情就是暧昧。”
罗素友摇摇头说:“变了,你也变了。”
“我布置的任务完成怎么样了?”在去咨询所的路上高俪问罗素友。
“达芬奇是伟大的。文艺复兴时,大师们采用正确的透视,重现真实世界,经过他们的努力终于可以在二维平面上摹拟真实的三维世界。但这时却发现一个难题,那就是人物在画中显得十分突兀和不自然。达芬奇认为人物形象的边界过于清晰是这一问题的原因之所在。为解决这个问题,他采用了薄雾法,模糊了人物的边界,采用空气透视,使画面更加接近真实世界的观感,取得巨大成功。”
“嗯。”
“你的画也不错,我觉得好在人物的动态上,看画面,让人仿佛回到演奏现场,《听松》第二段慢起渐快,力度从弱到强,而且连续使用切分音,这时不但听众的情绪被完全调动起来,就是演奏者本人也是全身心地投入到音乐中。你从画中演奏家的表情就能感觉到这一点,你看她眉头微皱,嘴角有点上翘,另外,她的上肢幅度很大,身体很紧张,所以我感觉一定是在演奏那段连续的切分音。”
高俪说:“说得这么神,你哄我的吧?”
“哄你干什么?我就是凭感觉。”
“是吗?那《蒙娜丽莎》美不美?”
“这个,说实话,不是多么美。也许是因为文化隔阂吧,我有点欣赏不了。”
高俪说:“这不是根本原因,其实西方人也认为蒙娜丽莎并不是标准的美人。但这幅绘画却是一幅好作品,这个怎么解释?”
“这个,我听说这幅画过去并不多么出名,后来因为一次被盗事件才引起人们的注意。”
“你说的是1911年那一次。但被盗艺术品很多,为什么其它画没有变得这么出名?而且事实上在被盗之前已经很出名了。这又怎么解释?”
“这个,应该是运气问题,是偶然。”
“这个世界没有偶然,只有还未被认识的必然。”
“这个我同意。艺术不是我的专业,你得让我学习学习。”
高俪说:“我给你一个提示,要想理解作品,你得了解作者的意图。”
“嗯,这个我回去看看。”
“对了,你那位同事现在怎么样了?”
“哪位?哦,情况不妙,我感觉他是打定主意要离婚了。算了,别提他了,别人也帮不了他,各安天命吧。”
罗素友不想提这个话题,害怕影响高俪的情绪,但已经晚了,高俪的情绪明显低落下去,叹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罗素友:“你说这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这个问题太难了,罗素友不知该不该回答。两个人默默穿过公园,罗素友站在合欢树林的边,看着高俪走进咨询所,呆呆地看着那片粉红色的合欢花,假山旁一群正在跳舞的年青人,还有远处高架桥上来来往往的车流,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为什么有的人觉得活着不快乐呢?
罗素友正在胡思乱想,欧阳丽鹃从咨询所里走出来,向他招招手,和他打招呼:“罗老师,你过来一下。”
接待室里还是欧阳丽鹃一个人。
“你好!丽鹃,忙不忙?”
“还行。”
“你找我有事吗?”
“是的。上次你问李老师怎样和患者相处,因为时间紧,她没说太多,她让我转告你,如果想帮助患者,就做好每天的生活时间安排,主动进行一些社会活动,和她多交流,让她多运动,多到外面走走。阳光和运动是最好的药物。”
“这样啊,”罗素友说,“我知道了。对了,我正想请教你,抑郁症病人的心情是不是时好时坏?”
“是这样的,抑郁症状一般都表现为晨重晚轻,早上的时候,起床对于他们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到了下午和傍晚时分,他们的心情相对会好一点,会与人沟通交流。”
“哦,那他们会不会这几天心情好些,过几天心情又极差?”
“会的,特别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会加重病情。是不是俪姐这两天心情又变差了?”
“有点。”
“俪姐的情况不错,李老师上次就把咨询时间改成一周一次了。你不用太担心。”
2 晨烟暮靄
要运动当然最好是到户外,自己陪她到外面散步也不太合适,这个孙子强,真是商人重利轻别离,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回来看一次。安华也不在家,现在只能依靠小惠了。但高俪并不听小惠的,根本不愿意去门。
这怎么办?有了,罗素友忽然想起了一个好主意,城市的夏天酷热难当,但乡下要好多了,不如让高俪到乡下画画去。
虽然罗素友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高俪听了却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他倒没有泄气,他听欧阳丽鹃说过,抑郁症人不但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而且有点身不由已,明明知道自已房间脏应该收拾一下,但却怎么也行动不起来,明明知道应该下楼去活动活动,但腿却不听使唤。他必须帮她一下。
这个星期天安华不回来了,于是星期天一早罗素友就去了高俪家。高俪很奇怪,问他:“今天不该去啊?你怎么来了?”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今天带你到乡下写生去。”
“我不是说过不去吗?”高俪有点不耐烦。
“你知道闷在家里不好。我带你去的地方不仅风景好,而且很安静,保证凉快。什么都不用你操心,都由我安排,你只需下楼坐到车里就行了,反正都是坐着。对吧,小惠?”
“对,对,”小惠连忙点头,“姐,你整天闷在家里不如出去玩玩。”
不管高俪的表情如何,罗素友和小惠还是把她的那些画箱,画布,画框,画笔,颜料,调色板等都一一搬到车上。
东西都搬上了车,高俪却不动身。
“你想想,我们是去写生,不用见什么人,不用说什么话。你只要出门上车,然后什么事都不用管,也不用动,到地点了,想下车,就下车,不想下车,我就直接把你送回来,你看行不行?”
罗素友设身处地帮高俪分析了一下情况。也许是高俪感觉过意不去,也许是罗素友的话打动了她,她终于上了车。
“快上车,小惠。”
“啊?我不去了,卫生还没打扫呢。”
不去就算了,罗素友害怕高俪改变了主意,便忙启动车子,开出了小区。
星期天市区的道路很通畅,不一会儿就上了高速。罗素友瞄了一眼高俪,发现她不像刚上车时那样绷着脸了。她不时看看前方和路旁的风景。阳光透过路两旁杨树的枝叶,斑斑驳驳地照在高俪的脸上,她的脸色不像开始那么难看了。现在大概心情好些了吧?
“今天还算可以,不太热,是吧?”
高俪说:“你开着空调,当然不热。你要去哪里?”
“你放心,不远,很快就到了。”
二十分钟后,下了高速,驶过一个小县城,来到一条窄窄的柏油路上。路两旁是密密的杨树,阳光都快透不进来了。
“快到了。凉快,风景好,空气好,还没人。”
高俪很奇怪地问他:“为什么这路上没人啊?”
“这是一条老路,西边新修了一条省道,路又宽又好,去县城又近,除了路旁的几个村庄的人走这条路,其他人都走新路了。”
“那附近村庄的人呢?走了这么远,怎么也没遇见一个?”
“大概是天气热,现在又没农活,谁没事出来晒太阳啊。”罗素友解释道,他心里想,高俪是不是有点害怕啊?于是他便岔开话题,“没人不是正好,不如我现在教你学车吧?”
“这里?开玩笑。”
“这儿很安全啊,你看这段路又直又好,又没人,有我在,你只管放心。”
“你饶了我吧,打死我也不敢。那天在路口看见那两辆车撞到一块,把我吓坏了,现在我更不敢摸车了。”
“你真胆小。”
高俪叹口气说:“我太笨了。”
“你为什么总是说自已笨?我看你一点也不笨。即便是你不敢学开车也不表明你笨。大学时我的一位老乡,哲学系的,连自行车都不敢骑,但人家并不笨,人家是哲学家,后来考上了北大的研究生,厉害吧。”
“真的?他现在会骑自行车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好几年都没他的消息了。”
高俪眼睛看着前方,没有再说话。
又走了十几分钟,前面是一条小河,罗素友把车开到了河堤之上,兴奋地对高俪说:“快了,再走三四里就到目的地了。”
很快他们便看到了前面的一座石拱桥,罗素友指给高俪看:“看见没有,前面的那座石桥怎么样?”
高俪问我:“你就是让我画它?”
“这座桥很不错的,走近了你就知道了。”
这座桥不知建在什么年代,过去可能是人来人往,但后来修了新路建了新桥,这座桥就没有多少人走了。罗素友走上桥去,拍拍那些灰褐色的栏杆,指指桥下清澈的河水说:“城里的河水比这里的差多了,你再看看这河两边的树,还有远处的村庄是不是很美?”
高俪点点头,说:“我们找个合适的地点吧。”
他们站在离桥四五十米远的地方,这里可以看清石桥的全貌。这座石桥很特别,它的桥面很厚,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长条石被人从中间部分分开,上面是桥面,而下面挖出了五个长形的,略有点弧度的孔。当然这是一种错觉,水面下的桥墩肯定更多,但石桥水面上的部分的确很美,显得特别古朴,稳重。罗素友选了树荫最浓密的地方,从车上搬下折叠椅,放在树下,这儿一点阳光都没有,从河面上吹来的风很舒适。他对高俪说:“怎么样?没骗你
吧?风景优美,还不热。你只管坐在这儿歇着,你指挥我干就行了。”
高俪看着罗素友把作画工具一件件搬到大树下,便问他:“你怎么知道这地方的?”
“我啊,几年前跟同事到这儿钓鱼,才知道有这么个好去处。前面不远,你仔细看,还有一个挺大的湖,有芦苇,有野菱角,景色也不错,你要是觉得这桥不好看,咱们也可以到哪边看看。”
“不用了,这儿挺好的。”
他一边问高俪一边试着把画架支好,画布装好,一切就绪后,便一屁股坐到树下的草地上说:“行了,现在就看你的了,可以开始了。”
高俪却没有动身。她盯着远方看了许久,才幽幽地说:“你说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罗素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忙活了半天就是想让她开开心,结果最后她还是这一句,这不是白忙活了吗?她不会是看见河水,想到跳河自尽吧?老天保佑,自己只会狗刨,要是到了河里自身难保,这附近又没人,高俪万一跳河,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写什么生啊,呆在家里多好啊,高俪在家里出了什么事,自己也没多少责任,现在倒好,大老远地把她带到这个地方,这不是没事找事,搬起石头砸自已脚吗?
罗素友紧张地盯着高俪,慢慢走过去,心里想,说什么也不能让她靠近河边。
高俪却没有动,依然注视着远方,说:“人这一辈子,生下来就是受苦,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忽然转向罗素友,问他:“你的童年快乐吗?”
“我,还可以吧。”
“我一点都不快乐。”高俪又转过头去,说,“我记事起,好像就没有几天是高兴的,我的记忆中只有父母的争吵,到我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我妈是个很要强的人,自从和爸离婚后,她就一个人带着我们姐妹俩生活。我原来随爸爸的姓,叫凡丽,后来爸妈离婚后,妈就让我改随她的姓。妈妈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们得给我争气。我姐的确很争气,从小学到大学都是班上最好的学生,大学毕业后又到澳大利亚留学,在那里工作,结婚,最后开了一家公司。后来把我妈也接了过去。再看看我,学习成绩始终不好。比起姐姐来,我实在是太差了。我感觉我就是个累赘,是个多余的人,我妈也经常叹气说,你怎么会这么笨呢?从小学开始,我就成绩平平,从来没有进入过班里前十名,为了我的成绩,妈妈没少操心,她担心我考不上大学,就让我学画画,去考艺术院校。”
罗素友安慰她道:“你这样看问题就太片面了。我教的学生多了,在我看来学习成绩的好坏根本不能衡量一个人的能力大小,特别是中国现在的这种应试教育更是如此,高分低能并不是个例,应该说很多。反过来说,成绩差的并不代表能力差,好多成绩不好的学生踏入社会后却做得很错。”
高俪摇摇头说:“不幸福的人往往有一个不幸福的童年,我更惨,上大学了还是很不开心。我是真笨,你知道吗?我直到上大学时还不会骑自行车。大学时,我最怕外出写生。如果走得远了,需要坐车,倒也不怕,怕就怕骑自行车到学校附近写生。我害怕同学知道,我每天都提心吊胆,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就像是在等待世界末日。这一天终于来了,我只有一个办法,假装生病,但我又开不出医生证明。我也顾不了那么多,就用被子蒙住头,不起来。后来我们宿舍的其他人都走了,只有睡在我对面的那位同学问我到底怎么了,问我要不要去看医生,我叫她不要管我。但她不放心,又给我倒水,又给我量体温。我说没事,我就是头痛得厉害,你上课去吧。她是一个好心肠的人,不忍心把我一个人扔在宿舍里坚持要陪我。后来我哭了,我妈和我姐从来也没有这样关心我,她们总是强调自己的事要自己想办法解决。我觉得这位同学是世界上第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于是我就把我不会骑自行车,害怕别人笑话的情况都跟她说了。她说,这好办,你起来。我说干什么?她说,我会骑车,我带你去啊。我说算了,现在晚了,害得你也没去成。她说,不去就不去了,下次我带你。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那一次因为旷课一天,我们挨了批评,但我觉得那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我和她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她教会我骑自行车,毕业后我们还经常联系。后来她结婚了,有一次来找我借钱,说她丈夫做生意。后来,她渐渐地不跟我联系了,我打电话她也很少接,再后来她的电话停机了。我听其他同学说,她丈夫做生意赔了,她也许是害怕我让她还钱。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让她还钱,要是她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借给她。听说她丈夫是个好吃懒做的人,哎,好人得不到好报。”
罗素友静静地听完高俪的故事,心里有点感慨,没想到她曾经受过那么多的苦。
高俪忽然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
他摇摇头。
“因为我觉得你很像我那位同学,你不笑话我,你是真心想帮我。你没有笑话我吧?”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罗素友心里有点惭愧。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多不开心的事,这么需要别人的帮助,而他与其说是真心帮她,倒不如说害怕她出事担责任。
高俪摇摇头:“开车比骑自行车危险得多。再说了,学的东西再多也不能改变我的生活。我原以为学会骑自行车,我的大学生活就会开心起来,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我始终活在阴影之下。我不知道这阴影是什么,我开始怀疑是我的姐姐。在她的光环下,我永远都是一只丑小鸭。快毕业的时候,我妈她们也想让我出国,但我不愿意,毕业后,我自作主张去了一家服装公司做设计。我太想自食其力了,我也很爱这一行,在学校的时候,我做过一些服装设计,有内行人说还不错。后来在那家公司做得还可以,收入还行,但总是不开心,不过总算是可以脱离母亲和姐姐自己生活了。后来我结婚了,辞了职,在家里也还算活得踏实了,但时间一长,我又觉得生活空虚起来。我开了一家美容店,前两个月还干劲十足,后来就没有了兴趣,不常去了,我开始闷在家里画画。慢慢地就不想出门了。晚上睡不着,白天没精神,就这样不死不活。
我过去也恨过我妈,但后来我理解她了,不恨了,就是亲热不起来。其实我妈也挺可怜的。婚姻又不幸福,她对这个社会彻底失望了,所以一心盼着我们姊妹俩能到国外留学定居,她对我也是恨铁不成钢。
我不想见我姐姐。我记得小的时候妈妈对于姐姐总是一张笑脸,而对我总是唉声叹气,所以我就生姐姐的气。我有一块新橡皮,那块橡皮是一只可爱的小白兔,我一直不舍得用,一次姐姐却用了我的那块橡皮,我看着小白兔那只被用得黑黑的耳朵,非常气愤,哭着要她赔,并愤怒地把橡皮狠狠地摔到地上,我想这一次我占理,妈妈一定会批评姐姐,但妈妈没有,妈妈和姐姐都用一种可怜的,也许有一点冷漠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现在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我当时感到比打我一顿还难受,在她们的注视在,我乖乖地把橡皮拾起来。那是我唯一一次和姐姐的正面较量,但却一败涂地,从此我清楚了自已在妈妈眼里的地位,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和姐姐争一争的勇气了,我看到她就像看到妈妈一样,总是有点不自在。我也不知自已这是怎么了,要是换了别人,有这样一个姐姐应该高兴才对,但我却总是躲着她。其实我知道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像我妈一样,有点强势而已,理智上我知道她是对的,我也认为她的能力比我强太多了,但感情上我却总是接受不了。”
罗素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人这一辈子就这样,谁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即使是成年人也很难改变自己所处的社会。不过我们不能因为这些就悲观失望,至少我们可以改变自己,多想点开心的事。”
高俪说:“我也不想这样痛苦地生活,可是我根本找不到一条出路。”
“慢慢会好起来的。多和朋友一起出去走走,会好起来的。”罗素友看看天,日头已经快到头顶了,便问她:“你饿不饿?我们吃点东西吧?”
“吃什么?”
“我带的有些,你要是嫌不好吃,我们就到附近找家餐馆,到县城去也行,反正也没多远。”
“不用这么麻烦了,我看你都带了些什么,随便吃点就行。”
“有面包,火腿肠,饼干,还有薯片,水果。”
“行了。”
罗素友在草地上铺了一张画布,把吃的喝的东西都放在上面。高俪和他一起背靠着树,坐在草地上。
罗素友问她:“你看这风景到底好不好?”
“你感觉呢?”
“我感觉不错。”
“为什么说不错呢?”
“感觉就是感觉,不为什么。如果一定要说出个所以然,大致包括比例的匀称,色彩的艳丽,韵律的和谐等等。”
高俪说:“什么叫比例匀称?”
“黄金分割呗,比如眼前这座桥就符合黄金分割。”
“好,就算你说得对,那么除了这个比例外,其它的桥就不美吗?色彩艳丽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有花才美,这些树就不美吗?”
“这个,不好说。”
“你这些都太简单了,一幅好画可能用不着什么饱满的色彩,比例也不可能全部按黄金分割来安排,事情要比这复杂得多。你知道表现主义画家蒙克的《呐喊》吧?”
“知道,就是一个变形的人站在桥上大惊恐地大声喊叫,是吧?”
高俪点点头,说:“对,你说说这幅画好在哪里?色彩?比例?”
“这个,不好,有人说它好,是因为他们错了。”
高俪说:“大言不惭!照你这么说你是最终的审判者,只有你说的才对?“
罗素友笑着说:“差不多吧。”
“说你胖你就喘起来了?其实对于艺术品的欣赏是有一个学习的过程,只有看的多了才能发现它们真正美在哪里。”
“这个,也许吧。不过再让我学习一万年我也看不出有些作品的美来。”
高俪说:“那倒不一定,只要肯学,慢慢就会有感觉了。比如眼前的这座桥,从这个角度来看其实不太好。你看,从这儿看过去,除了那座桥外,其它的就没有什么可画了,两岸的树太密太高了,画出来也不好看,还遮住了天空。整个画面色彩太单一,即使把河水的反光加上去,画面还是很沉闷,不美。”
“有道理,那怎么办?要不我穿件红衣服站桥上?”
高俪笑了起来:“你这叫万丛绿中一点红?”
罗素友说:“看看,笑对于一个人来说并不太难。”
他放下心来,看来高俪的情况真如欧阳丽鹃所说的那样并不严重。
高俪叹口气说:“我印象中自己很少笑,也许自己生下来就注定一辈子这样不开心。”
“人的命运不是天生注定的,如果是那样的话,那还要教育干什么?要我们这些老师有什么用?”
“我是指一个活得快乐不快乐。”
“学习干什么?就是以后的生活更幸福,更愉快。”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为什么总是感觉自己天生就是这样痛苦,这样无用呢?”
“怎么会呢?只是童年时的经历影响了你。就像这些树一样,有些土壤或光照条件好些,有些差些,但只要它们的根一个劲地生长,最终都可以长成大树。”
“可是我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有多少机会呢?”
“你这样想就不对了,现在的人平均都能活到七十多岁,就算你活到八十岁吧,现在连一半都不到,再除去自己不能作主的童年和少年,自已真正作主的时间大概就二十年,后面还有二三个这么长,你怎么能灰心呢?”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可以帮你,还有专业的医生。李医生就跟我说过你的问题一点都不严重,她一定跟你说过吧?”
“医生也很难帮我。有些事我也不想跟她说。”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病不忌医,不说怎么能行呢?”
高俪叹口气说:“李医生也常常说,最终是靠病人自已的领悟。”
“她说得有道理。”
高俪接着说:“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一个依赖性很强的人?”
“没有。”
“李医生说我是一个依赖性很强的人,这样的人,不会给人带来快乐,很容易让人感到疲倦,你是不是有这种感觉?”
“绝对没有,我说过吗?”
“你嘴上没说,并不代表你没有这种感觉。”
“真没有,相信我。”
明晃晃的太阳越来越靠近头顶,风也开始变得燥热起来。我说:“要不我们回去吧,越来越热了。”
“我倒没感觉太热。”
“那,你坐到车里吧,我把空调开开。”
“那还怎么画画?来吧,开始画画,要不然太对不起你了。”
3 拨云见日
写生回来后,又有件事让罗素友总是放心不下,那就是他感觉高俪并没有认真配合治疗。俗话说病不忌医,隐瞒病情总是不好的,但他不能确定这对她有多大的影响。这次他来不及等下次高俪的咨询时间了,他第二天中午就来到公园,等欧阳丽鹃下班后,请她吃饭,欧阳丽鹃没答应。
“罗老师有什么事只管说。”
“没什么重要的事,你不去吃饭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了。”
“罗老师你真客气,要不这样吧,那边有个咖啡馆,你请我喝怀咖啡吧。”
“那也好。”
两个人落座,点好咖啡后,欧阳丽鹃说:“好了,罗老师,你现在可以打扰我了。”
罗素友笑了:“你这个丫头,我就喜欢你这性格。我想问你如果病人隐瞒自已的经历,会不会影响治疗?”罗素友问欧阳丽鹃。
“应该会。许多病人在开始的时候都会因为种种顾虑而隐瞒自己的经历和思想,而这些东西又往往是最重要的。咨询师最大的挑战其实也就是与这种阻抗作斗争。”
“我觉得高俪有些事瞒着李老师,我应不应该把这些告诉李老师?”
“这个倒不必要。首先病人的隐私应该得到无条件的绝对保密,除非会严重伤害到别人,你也有这个义务。其次,如果没有得到病人的允许而透露她的隐私,会造成她的反感,也许她就会终止咨询,这是我们都不愿看到的。第三,我们应该相信咨询师,如果有必要,她一定可以找到病人阻抗的原因,并最终解决这个问题。”
罗素友点点头承认她说得很对,但还是有点担心,便又问她:“如果病人不愿意说,咨询师怎么能知道呢?”
“这就涉及专业技能了。世界就是一个因果链,每一种现象一定有其一定的原因。人的心理也是这样的,不正常的心理状况一定有其特殊的原因,心理咨询师就是要找到这个原因并解决这个问题。”
“你这是从哲学的高度来讲的。”
“罗老师,你这是在笑话我!”
罗素友认真地说:“我没有笑话你,真的,我很喜欢这些大道理。”
欧阳丽鹃表现得像个还未毕业的学生:“真的,罗老师,你没骗人?有些东西是我自己瞎琢磨的,你真的不会笑话我?”
“真的,我是认真的。”
“好吧,那我就畅所欲言了,”欧阳丽鹃笑笑,接着说,“我认为因果这一概念虽然很古老,虽然从目前的科学知识来看有缺陷,但还是很重要的。在我看来世界就是由许许多多条因果链组成的,准确地说,是由无数条因果链组成的因果网。拿人的情绪来讲吧,它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它有自己的前因后果。一个人的理想目标,储备的知识,对于外界和自己的认知,都会影响到情绪,而情绪反过来又会影响其它部分。人们的这些心理成分不同,会导致了人们对于相同的情况作出不一样的反应。为什么人们的心理成分不同呢?原因在于人们的生活经历不同,在于人们的遗传不一样。比如一个人对于自己的认知的偏差,比如认为自己很丑,就会影响她的情绪。那么她的这种认知偏差来自何处呢?应该来自她的过去的经历,也就是她的童年,青少年,还有后来的生活经历。这是另外一个方向的因果链。”
罗素友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就好比相对论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一样,世界是一个四维空间,你前面说的那些心理成分属于空间维度,而后面说所的生活经历遗传等因素是时间维度,用这两个方向的因果关系就能了解人的全部心理。”
欧阳丽鹃说:“相对论?你概括得还真不错。罗老师,我发现讲大道理你比我还在行。”两个人都笑了。
“你觉得像高俪这样的患者应该怎样治疗?”
“高俪的情况不严重,而且教育程度比较高,适合合理情绪疗法。”
“什么是合理情绪疗法?”
“合理情绪普疗法认为人的意识因果链中有三个重要环节:事件,评价,情绪及行为。理论认为,事件通过个人的评价引起情绪及行为,这就是所谓的ABC理论。理论认为人们对于事件的不合理的评价导致不良情绪发生,长期处于不良情绪状态下,最终将会导致情绪障碍的产生。
举个例子,就拿我来说吧,我喜欢唱歌,但五音不全,如果我认为不会唱歌是我的一个缺点,这是合理的评价;但如果认为这说明我比别人笨,会被别人笑话,那这种评价就不对,就是以偏概全,这种不合理的评价必然会导致不良的情绪反应,比如感到特别自卑,还会让自己的行为发生变化,不敢参加聚会,慢慢发展到离群索居,郁郁寡欢。”
罗素友感觉这就是在说高俪,忙问她:“这个怎么治疗呢?”
“改变不合理的评价。以我的理解,评价与两个环节有关:目标和知识。如果我的目标是做一个完美的人,多才多艺,我的知识又认为能者皆能,一个聪明的人应该什么都做得都好,那么显然我会对歌唱得不好评价成自己的能力不行,从而严重影响自己的情绪。知道了这个因果关系,我们就知道如何改变自己的评价了。首先可以改变自己的目标,不要给自己定一个不切实际的目标,世上没有完美的人。二是要让自己的知识更科学更完善,人的能力是分成几种的,歌唱得不好并不能说自己其他事也做不好。”
“嗯,看来知识不仅改变命运,知识还可以改变情绪。”
“那当然,树立一个合适的目标是快乐的保障。如果我不顾自身条件,给自己树立一个十年内成为国际知名歌唱家的目标,那么可想而知我会遇到很大的挫折,心情自然好不了。因为每次我把自己的现状与目标作比较时就会发现差距巨大,心情自然就会郁闷。我要想改变这一点,最好是认清事实,改变自己的目标,树立一个较现实的目标,比如十年之内,能在朋友聚会时随意地唱歌,这样情绪自然就会好了。
这个大目标要分解成合适的小目标,当我确定了一个现实可行的目标后,要把这个目标分解成合适的小目标,比如一个月内能流畅地唱一首歌,这个小目标是合适的,如果要求唱三十首歌就不合适了。有了合适的小目标,还要正确评价,比如我努力了一个月,发现自己在唱歌时唱错了一句,然后就认为自己根本达不目标,很伤心绝望,你觉得对吗?”
“当然不对,你的目标十年的期限还远着呢,再说了,歌唱家还有唱错的时候,这根本不是大问题。”
“对,我们正常人都可以看出这样的认识有问题,但许多抑郁症患者就有这样的错误认知,一点偶然的失误,他们会看作不可挽回的失败。”
“我明白了,经你这样一分析,我感觉豁然开朗。看来古人说的‘学而不思则罔’果然有道理,我也看过心理学方面的书,但理解的就没有你这么深刻。”
欧阳丽鹃说:“注意的方向不同,我学的是咨询治疗,你学的是教育学习方面的,当然侧重点不一样。我现在也是纸上谈兵,到现在也没有接待过一个真正的来访者。”
罗素友说:“要不你就分析分析我吧。”
“那不行,咨询工作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情,不是算命看手相。”
“不要那么严肃,我不是让你给我治病,就当是朋友之间聊天,你认为我这个人怎么样。”
欧阳丽鹃歪着头看了看他,笑着说:“那我就说了。”
“你说吧。”
“你这个人谨小慎微,循规蹈矩,责任心强,嗯,算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吧。”
“什么叫算是,我本来就是个好人。”
“好吧,再见好人,我该走了,谢谢你请我喝咖啡。”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