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心底所有美好的情感都凝结在我们对家人的爱里,这份爱留住属于我们的安定,也衡量着我们内心的忠诚。
哈尼尔·龙
(Haniel Long)
德国诗人
狼的大家庭
彼此信赖、相互扶持
狼群蜷卧在雪地里休息,看起来像灰色岩石围成的圈儿,只是偶尔会看到耸动的耳朵或爪子。其中一只苗条的母狼舒展着四肢侧卧在那里,除了腹部那道银色的条纹,全身的皮毛都是深灰色的。其他几只狼背部的毛也是深色的,胸前有褐红色的斑点。头狼夫妻则背靠背挤卧在几米以外的地方,周围是些一两岁大的小狼,因为之前跟在哥哥姐姐们身后追逐撕咬地玩耍而累趴在雪地里。
每次最先睡醒的都是这群小家伙,它们会故意挤来挤去,跳到那些还没睡醒的同伴身上。不一会儿,这些胆大包天的小狼就聚成一伙儿,只见它们抖抖身上的皮毛,开始四下张望。第一个跑起来的是只一岁大的小狼,它一下跳过还在昏睡的大狼们,其他小家伙跟着效仿。最小的一只因为滑了一下,直接撞到了爸爸身上。爸爸跳起来,冲着儿子呼噜呼噜地呵斥。小家伙立刻躺下,蜷缩成一团,嘴里呜咽呜咽地哼着。于是,那位爸爸又赶紧舔舔儿子的脸反过来安抚。此时,那帮闹哄哄的家伙又跑了回来,它们扑向头狼,一起在雪地里滚起来,噗噗的雪声扰醒了其他家庭成员。
小狼的生活单纯而快乐。它们喜欢跑向头狼夫妻,偷袭它们,不过是用它们的亲吻、舔舐,以及充满爱意的“咬咬”。它们在头狼身边跳来跳去、又挤又撞,看起来像个巨大的狼毛儿“线团”,看不清首尾在哪儿。它们会用自己的乳牙亲昵地撕咬哥哥姐姐们,气得哥哥姐姐们厉声呵斥。小家伙们还喜欢彼此缠绕擦蹭着身体,淘气地爬过树根,跳过岩石,钻过挡路的灌木丛。到处都能看见它们闪亮的眼睛和不停摇摆的尾巴,有时候它们还会不管不顾地纵身跳进狼群,就为了能扎堆儿凑热闹。
有胆大的小狼带着弟弟妹妹们爬上山丘,然后一起扑下雪坡,它们会一边滑,一边不停地扭动身体,就为了带起更多的雪尘。等它们滑到下面的时候,俨然都变成了“雪狼”。
休息玩耍后,狼群中的某个家伙开始嗥叫,其他狼会尾随其后。这时,大家几乎都站了起来,以各自不同的声调参与合唱。当然,有些是在颂唱,有些则是在兴奋地尖叫。但总有两只狼趴着不起身,不过它们也高扬起头跟着嗥叫。群狼像在演唱标注了渐强符号的曲子一样,嗥叫声越来越高亢,直至响彻天空。合唱最终以雄壮的高音结束。在这之后,有狼准备动身前行。虽然有几只小狼还在互相抓捕嬉戏,但整个狼群已经渐渐排成一线,开始翻越山脊。
狼群就像个友爱的大家庭,它们对彼此的挚爱在大自然的众多生物中也是少见的。与荧屏里播放的那些龇牙咧嘴、卑劣成性的家伙截然不同,真正的野狼群相处和谐、轻松,充满了爱意。幼狼不仅受到父母的关爱和保护,它们的叔叔、姑姑、哥哥和姐姐们也会无私地给予照顾。整个狼群不仅会一起养育幼狼,还会供养年长或受伤的家庭成员。在狼群中,成员们都很清楚自己在家庭中的位置,遇到事情应该听谁的。大家会通过不断的互动和固定的仪式来确认对彼此的爱慕与尊重,这种强烈的家庭纽带关系正是野狼在大自然中赖以生存的重要保障。
狼群表现出的社会性,一直是生物学家和心理学家研究的重点。他们认为,通过观察狼群,人类可以更加了解自己。为了能更好地理解狼的社会行为,生物行为学家将狼的性格分成了两大类:
A类型的狼,性格外向、胆大果敢。它们经常不经思考就采取行动,这导致它们在面对新局面或突发状况时,很快就败下阵来。而且在失败后,它们需要较长的恢复期。大多数这种性格的狼(或人)心态乐观,但会在自认为可行的时候,后劲不足;而自认为不可行的时候,失去判断,转而向他人求助。
B类型的狼则与之完全相反。它们的处事原则是深思熟虑、谨慎行事。它们会等待、观望事态的发展,再采取行动,所以往往能够更好地应对局面。
在一个家庭里,通常这两种性格的狼都有。而头狼夫妻多是A和B两种性格的组合,以便形成互补。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雄性头狼一定是A性格,雌性头狼一定是B性格。
其实,我们人类也存在这两种性格。你是不是正在想:我是哪种性格的呢?如果你是外向型的A性格,那么你必须学会在某些情况下控制好自己,不要总是那么冲动。而作为谨慎、胆小的B性格的人,你是不是有时候遇到问题会行动缓慢,反应不够快呢?那么请你记住这条箴言:“在你打盹儿的时候,机会就溜走了。”(You snooze, you lose.)
当然,在这两种性格之间,还存在着大量变体和多种混合型性格。例如,我觉得自己就是略带A型特征的非典型性B型性格的人。
虽然那些批判将性格分成A、B两型的人认为,人的性格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改变,但我的直接经验却告诉我,不管如何压抑,我们的性格中所固有的那些特征是不可能消失的,而且终会显现出来,所以我坚信“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个认知也的确在我和同类打交道的时候帮助了我。
就像每只狼有自己的性格一样,一个狼群也会有它们的群体特征,例如,有的狼群是首领独断专行,而有的狼群都是些坏脾气的家伙。个体性格的多样性往往成就狼群的不同群体特征,如德鲁伊(Druid)狼群看起来友好和善,而莫丽(Mollie)狼群则显得令人生畏。
生活在黄石公园的拉马尔狼群则两种特征兼有。这一点,在它们穿越有汽车和游客的马路时,表现得尤为突出:A性格的成员独立自信,它们会毫不犹豫地径直走自己的路,而B性格的狼则像遇到了紧急情况一般,快速地跑过马路。我到现在还记得2011年5月发生的一次“事故”:因为当时游客太多,一只谨慎的B性格成年狼犹豫着不敢过马路。它可能盼着天快点黑下来,这样就可以“隐藏”自己了。在踌躇的过程中,它不小心靠近了郊狼的洞穴,郊狼们跳了起来攻击它。这个先前因为“两条腿”(的人)已经神经兮兮的家伙,现在又被自家小个头儿的亲戚们叫嚣着驱赶,屁股还挨了咬。最终,这只狼撒腿穿过人群,跑过了马路,大概它当时觉得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德鲁伊狼群一周岁的幼狼(A性格)鲁莽地在汽车间穿行
自2012年起,美国不再将野狼列为被保护物种,在美加边境生活的狼群因此被迁入黄石公园,在国家公园里它们依旧受到保护。可惜狼群并没有边界意识,有时候它们会溜达出公园,将自己暴露在猎人的枪口之下。每当这时,我就不禁发问,是不是那些胆小的B性格狼活下去的概率会更大一些呢?因为总想着走出去,征服世界的都是那些胆大妄为的家伙。
对于哺乳类动物来说,家庭秩序与权力结构是一致的:父母为子女做决定,年长的替年幼的做决定。这种等级秩序并不会因为争斗、政变而发生更迭,当然也不会像在狗舍里那样,由饲主决定一切(例如,哪条狗能待在沙发上,而哪条狗不能)。在狼的家庭里,大家长会根据自己的经验做出决定,尽全力保障成员的利益和安全,它们的权威不需要佐证,因为它们天生就有这个权力。
因为狼群是每一只狼的生存根基和保障,所以“家”是狼群的生活主题,也是它们活着的全部意义。为了家人,野狼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就如同我曾经看到的那一幕一样:2013年4月,我作为观察员和其他人站在拉马尔山谷的一个山丘上,窥视拉马尔狼群的洞穴。彼时,它们的雌性头狼刚在5天前产下了4只狼崽。而莫丽狼群的16个成员突然就这么冲进了山谷,我料想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接下来,我看到有17只狼跑了出来,而跑在最前面的正是拉马尔家的那只雌性头狼。尽管它拼命地奔跑,但是因为刚刚分娩完,它的身体还很虚弱,莫丽家的那些狼很快就追了上来。当时,我吓得屏住了呼吸,看着那只母狼最后跑上了陡峭的岩石。如果它就此停下来应战,对手会轻而易举地杀死它,而它的孩子们也会死掉,不管是被莫丽家杀死,还是因为没有奶喝而被饿死。
然而,我们都低估了母狼想要活下去的决心。只见它从岩石上跳下去,跑向了有游客出现的大马路。因为早已熟悉了人类,那只母狼大胆地跑过马路,然后停住,回头看着莫丽家的追兵,那些家伙因为害怕人类,没敢追过来。
虽然母狼暂时安全了,但危险依然存在,因为入侵者还在徘徊。如果它们往回跑,那么被杀死的就是幼崽。
这时,在大家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只年轻的母狼,它是拉马尔狼群雌性头狼的女儿,已经两岁了。它成功地吸引了入侵者的攻击,将莫丽狼群引向了东边。这只年轻的母狼是拉马尔狼群里最擅长奔跑的一个。在族群的栖息地上,它熟悉每一块石头和每一丛灌木,就这样轻松地摆脱了追击。
莫丽家的狼在后面晕头转向地追了几趟后,就放弃追击返回了领地。入侵者一消失,母狼迅速地跑向洞穴。几周后,我看到了被母狼带出来玩耍的幼崽,它们健康、活泼地跑来跑去。这一年,莫丽狼群再也没有闯入过拉马尔山谷。
家就是决定一切的存在!作为家中成员,时刻准备着为这个家庭牺牲一切。
很多人认为,以家庭为模式的人类生活早已过时了。这样的说法很不负责任。事实上,家庭一直存在。时至今日,在“家”的概念下不仅包含传统的婚姻家庭,还容括了再婚家庭、单亲家庭以及同性伴侣家庭。
外面的世界变化得越快,格局的构成越复杂,我们内心就越渴望传统的价值观,如家庭观念、集体主义、诚实、信任、忠诚等。面对压力过大的现实生活,传统规范的社会则成为人们心中的桃花源。在德国“六八”运动中,青年一代虽然掀起反体制反权威浪潮,但最终也是潜移默化地认同了20世纪50年代的历史和社会模式。现在传统的道德观再次成为时代的主流,一时间人们因为能够再次拥有实用的老式家具,或有机会在花园里种菜而感到幸福,就算因此被定义为“俗人”也乐在其中。
野狼就是典型的“俗人”,它们的价值观之传统,恰恰是我们人类可望而不可即的。
狼群成员之间稳定的家庭关系是依靠大量的仪式行为来保证的。就像本章开头曾提到的狼群醒来时的场景,狩猎后其他成员对头狼夫妻的问候,以及狼群一起嗥叫等,这些巩固成员间关系的仪式活动是狼群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对于人类家庭来说,其实仪式也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它承载着成员间亲密的感情,可以促进团结,并明确指出家庭的发展方向。而人类却总是在缺失了以后,才意识到仪式的重要性。
以前,我们的生活中并不缺乏仪式活动:周日参加教堂礼拜,然后去探望祖母,大家坐在一起吃顿午饭。但是,这样的安排现在很难再出现了,在现代家庭里,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已经成了奢侈的事。
不过我自己会尽量在忙碌的日常生活中,每周至少抽出一天来陪伴家人和朋友。我认为,这样不仅可以促进我们之间的情感交流,还可以强化每个人在家庭中的角色,从而保持彼此间的信任。特别是对于孩子们来说,他们更应该多参加定期聚餐这一类维系家庭关系的活动,这不仅可以促进父母与孩子间的交流,还会影响到孩子们生活规范的形成。
在狼群里,生存技能是小狼们通过观察和模仿父母行为“习得”的,而守规矩则是被“教会”的。虽然,在幼狼时期它们也是可以胡闹的,但该守规矩的时候,必须守规矩。
初夏的某一天,我的观察对象是某个穿过拉马尔山谷前往黄石公园的狼群。我看到一只小狼慢腾腾地走在后面,大概是觉得和狼群在一起实在无趣,它东闻西嗅,总是喜欢跑到一边去发现些更有意思的东西。当它掉队的时候,整个狼群会停下来等着它赶上。但事不过三,几经折腾后狼群就径自往前走了,把这个做白日梦的家伙甩在了后面。当小狼意识到自己已经跟不上狼群的时候,它开始害怕地大叫,希望能够像前几次那样,把大家喊住等它。可是,这次它的叫声不管用了,一直到晚上,这个短腿的小矮子才赶上大家。经过这次的教训,这只小狼再也不敢随意脱离狼群了。
通常,幼狼的行为不会被设禁,这样便于它们在积累直接经验的同时,也学会承担自己的行为带来的后果。狼群正是通过这种方法,教育它们的后代行为处事要有“度”,既要勇于探险,也要清楚安全边界;既要团结协作,也要保持自我。
与许多人类父母不同,狼群的大家长在教育子女的问题上,意见从来都是统一的。小狼们没有机会利用父母的不和钻空子,就像人类的小孩子那样——“爸爸不同意,我去找妈妈”这种做法在狼群里是行不通的。在教育问题上,狼群里叔叔、姑姑等长辈也会协力参与。对于纪律问题,更是所有成员都可以插上一手。所以,你经常会看到一岁的哥哥姐姐们“惩罚”那些让人恼火的小崽子。
一只幼狼在查看是否还能从成年狼的嘴里得到食物
如同人类的孩子,幼狼也需要父母的指引。作为孩子们的榜样,父母会示范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事实上,抚育幼狼是整个家庭的义务。当狼宝宝还在狼妈妈肚子里的时候,狼爸爸或是其他子女会给狼妈妈带来食物。之后,幼狼则是靠吃大家吐出来的、半消化的食物长大的。
狼爸爸都是极爱孩子的,德鲁伊狼群的雄性头狼就是个热心肠的父亲,它不仅充满爱意地照顾自己的孩子,还收养了自己的外孙们,因为它的女儿曾经与一只孤狼私奔,当“她”迷途知返,再度回来的时候,已经怀孕了。德鲁伊家这位头狼父亲的爱好之一就是和小狼们玩摔跤,而且它最爱做的就是假装被打败:小狼跳上它的背,啃咬它的皮毛,然后头狼就摔倒在地上,小家伙则摇着尾巴,脸上一副胜利的表情。
这种假装被打败的表演恰恰证明了,狼是聪明的动物,它们知道如何取悦对方。而小家伙们肯定也知道,所谓的“被征服”是演出来的,但这并不妨碍它们享受那种征服了比自己大的动物后的感觉,而这种自信正是猎手所必备的。
当然,狼群的大家长也并非完美。它们同样会情绪化,表现出生气、失望、不耐烦,或者喜悦、兴奋和爱慕。和人类一样,这些情绪的变化如此正常与频繁,就好像你因为早上第一步迈错了脚,而感觉接下来的一天都不顺利。不过,就算是头狼陷入窘境或失去耐心,狼群成员间的信任仍然坚不可摧。
在狼群后代延续的问题上,任何一名成员都是不可或缺的,即便是一只只有一岁大的小狼,也会充满爱心地帮助抚育弟弟妹妹们。如果这一年有狼崽没能成活的话,那么来年在抚育后代的问题上就会少了帮手。
在一次观察中,我曾切身感受过这种手足情深:那是一年早春,狼群从生产的洞穴迁往狩猎的栖息地。冰雪融化,汇成了湍急的河流。成年狼用行动向小狼们示范如何涉水过河,在抵达对岸后,它们大叫着鼓励小家伙们跟上。有一只幼狼显然不够自信,它在岸边跑上跑下,呜咽着不敢。它试探着把爪子伸进水里,但又气馁地缩了回来。最后,它的一个姐姐游了回去,叼起岸上的树枝,让幼狼咬着,牵着它下了水,并帮助它游到了对岸。
狼群中每一个个体都有自己的岗位,每一个成员都有它的重要性。但具体从事什么岗位,并不是由狼群的大家长或者头狼来决定的,而是年轻的孩子们在成长的过程中,会慢慢地了解到自己的长处所在,然后在狼群遇到困难的时候,自行替补上。所以,一个狼群里既有步伐矫健的追击手负责狩猎,也有身强力壮的大块头负责在积雪天领路,当然也少不了耐心细腻的成员担任保姆的角色。
我们人类不也都是各有所长的吗?有的人富有耐心、善于倾听,也有的人虽然冲动,但勇于创新。这些长处帮助我们为家庭或事业做出自己的贡献。我们之中还有人擅长维系和平,调停争端。狼群中也有这样的角色,它们深知自己所长,冷静自持地站在那些骂骂咧咧、互相威胁的争吵者之间,直到硝烟散去,狼群再一次团结协作地迎来新的一天。
在大量观察了狼群的生活之后,我经常扪心自问:为什么在我们这些两腿直立行走的人类之间,关系总是显得那么复杂呢?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有像狼群那样,把家庭视为生活的重心呢?
答案其实不然。2015年壳牌青少年调查(Shell-Jugend-studie)结果显示,人类的家庭观念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强过,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好过:90%的年轻人认为自己和父母的关系良好,3/4的年轻人希望可以像他们的父母那样教育自己的孩子。受访的年轻人大都认为,有了家庭,人才会幸福。特别是面对求学、培训和就业初期的社会压力时,年轻人从父母那里得到了经济上的支持和感情上的慰藉。所以,人们希望家庭是自己生活的中心。但人类的希望显然和现实不符。
在狼群中,所有成员都遵循经验丰富的头狼指挥。头狼作为大家长以身作则,承担责任,做出有利于家族的决定,当然也享有至高无上的尊重。狼群通过紧密协作、令行禁止和互帮互助而运转。可能你曾经读到过,狼群会杀掉年老或重病的成员,但那很可能是在非自然条件的圈养环境下才会出现的。在野外,真实情况恰恰相反:狼群会照顾生病或年迈的成员,直到它们康复或者死去。我亲眼看到过很多次,有的狼因为狩猎或者与入侵者争斗而伤残,它们面临的可不是死亡,而是整个狼群的照顾。狼群出发狩猎时,会有狼留下来保护它们;狩猎回来后,狼群会给它们带来食物。还有一次,我甚至看到狼群就像照顾狼崽那样,反哺一只年迈的老狼。
成年雄性类人猿也会在后代还小的时候照顾它们,但是这种照顾其他生病的家庭成员,且长时间地为其提供食物的特性,我们只在人类和野狼这两个物种身上看到过。所以,在关心照顾他人这一点上,狼和人极其相似。
虽然,第一眼看上去,黑猩猩肯定比狼更像人类,但灵长目雄性并不会照顾后代和年老的同类。而人类和狼群却如此相近,也更了解彼此。所以,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当初没有让猴子,而是让狼进入我们的生活。狼、狗和人类——难怪我们找到了彼此,我们注定“天生一对”。
能够成为某个家庭的成员,既取决于出生关系,有时也需要考虑狼群的具体情况。如果狼群中的大多数成员间有亲缘关系的话,那么外来者很容易被接纳为新成员,以便保持狼群基因的多样性,并避免出现近亲繁殖。
作为观察者,我曾有幸看到一个狼群接纳外来者的全过程:那是在2003年某个冬日的暖阳下,地点在黄石公园的拉马尔山谷。该山谷因其物种的多样性而被誉为“美国的塞伦盖蒂”。这片土地上生活着大量的鹿和美洲野牛,是大型食肉动物的乐园。
拉马尔山谷当时是德鲁伊家的领地,这个狼群有7只狼。雄性头狼21号长得像电影里的男明星。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它那健壮的体格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宽阔的胸膛、强健的四肢、深灰色的毛发,一道深色条纹从额头延伸至鼻子,还有那不寻常的尾巴,短粗而浓密。只看上那么一眼,你就会永远记住它。它的气场十分强大,所到之处,没有狼不为之震慑。21号的伴侣看上去和它很像,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多年的伴侣会有夫妻相。只不过雌性头狼体形娇小一些,肩头的毛发颜色稍浅,但是额头到鼻子处的深色条纹特征和21号的一模一样。德鲁伊狼群会定期巡逻领地边界,毫无疑问,它们是这片土地上的王者。但是,有一天,一只陌生的野狼踏上了德鲁伊的领地。
那一天是二月的第一个星期天,正值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的年度冠军赛(俗称“超级碗星期天”,Super Bowl Sunday),球迷们都待在家里看电视,黄石公园里几乎空无一人。当时正值交配季之初,是一年里观察狼群生活的黄金时间,于是我往背包里装了一块三明治和一壶热咖啡,毅然决定进谷观察。但是,由于头一天夜里刚刚下过雪,积雪有半米深,我就一直等清雪车将我所住的银门镇(Silver Gate)到黄石公园的道路清障完毕,才开车上路。一路上我开得很慢,每到一个停车区,就停下来拿着望远镜搜寻山谷里狼群的踪影。与平时一样,没过多久拉马尔山谷的大明星们就出场了:-24℃的冬日阳光明媚,苏达巴特(Soda Butte)河附近有几个黑点在移动。那正是我们的德鲁伊狼群,每个成员都兴致勃勃,一副“酒足饭饱”后的样子。它们先是在山谷北面的斜坡上嬉闹玩耍了一阵,然后趴在山脊上开始休息。
突然间,这和谐的画面就被打破了,一只孤狼径直跑向德鲁伊狼群,此时7只狼都在。我当时想,这可不是在演什么冒险家的故事,多希望它能马上转身跑掉。因为它出现在其他狼群的领地上,就已经是把自己置于极度的危险之中了。
在此期间,德鲁伊家也发现了这只孤狼。它们直起头,警惕地竖起耳朵,趴在地上的身体也因为紧张而彼此挨得更近。狼群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放肆的家伙。头狼夫妻则起身站立在山丘上,毫无表情地看向下方的“入侵者”。但是那个家伙依然毫无顾忌地在“敌人”的领地上长驱直入。我甚至怀疑,那个家伙会不会根本没有发现德鲁伊狼群,或者它就是故意如此放肆无礼的。
紧张之余,我快速从车上拿出高倍望远镜架好,这是我必备的工作装置,它不仅能帮助我辨认狼群,还能让我有种置身其中的感觉。
这是个浑身充满魅力的入侵者,它体格魁伟,毛发漆黑发亮,眼睛呈现金色,任哪只母狼被它看上一眼,都会拜倒在它的“西装裤下”。
而当时的情况正是这样——我观察到了狼群内的一个小动作,有一条尾巴尖开始轻微地左右拍打,小心翼翼地摇摆着。显然,并不是只有我被入侵者的美貌折服。
卡萨诺瓦,德鲁伊家的“妇女之友”
这时,入侵者的举动慢了下来,似乎它的理智终于恢复了,步伐开始变得僵硬而谨慎。但它依然在接近狼群,并且已经来到了山脚下,此刻,山丘上的德鲁伊家列队而站。
显然孤狼并没有放弃,它继续勇敢地靠近狼群,目光看着之前向它摇尾巴尖的那只母狼,现在摇摆的已经不只是尾巴尖了,而是整条尾巴。我仿佛看见爱神之箭“嗖”地穿过空气射中这两只狼。此时,我已忘记严寒,屏息凝神地欣赏着这幕大自然中最原始的爱情剧。
之前摇尾巴的棕色母狼此时表现得更加大胆,它站在高高的山丘上,俯瞰着自己的仰慕者,就像“朱丽叶”从阳台上看着“罗密欧”。倒是“她”的父亲忍不住了,只见德鲁伊家的狼爸爸深吸了一口气,将胸膛鼓起,一下子俯冲向入侵者。短暂的打斗和小小的撕咬后,勇敢的卡萨诺瓦(Casanova,就是那个黑家伙,我给它起的名字)逃走了,不过仅仅跑了几米远,它就又转身回来,夹紧尾巴,试图去哄德鲁伊家的这位大家长。最后,在头狼的默许下,卡萨诺瓦在雪地里趴了下来,而头狼也回到了自己在高处的瞭望岗。
那只棕色的母狼,就是我们的“朱丽叶”,压低身子,匍匐靠近卡萨诺瓦,而那个黑家伙则一下子跳起来,摇着尾巴,跳着步子,一边邀请“朱丽叶”和它玩耍,一边释放着自己的魅力。“朱丽叶”没有纠结,很快就应邀了。两个家伙彼此挨着跑掉了,一边跑还一边蹭蹭擦擦,俨然已经是一对儿了。
头狼夫妻在最初敷衍地驱逐了几下后,就放弃了,好像这样处理那个魅力四射的入侵者也挺好的。
卡萨诺瓦继续诱惑着德鲁伊家的女儿,不过它还没有完全成功,因为渴望被爱情征服的美好愿望远不及家庭纽带强大,当整个狼群动身前行的时候,年轻的女儿不知所措。“她”在新伴侣和家人之间徘徊不定,一会儿跑向狼群,一会儿跑向恋人。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能给予自己安全的家人,留在了父母身边。
这时,没能成功的“罗密欧”开始改变战略:它怯怯地接近头狼,摆出投降的姿态,乞求狼爸爸接纳它,允许它加入狼群。它尾随在狼群后面,一旦狼爸爸看不到的时候,它就恢复骄傲的姿态和“朱丽叶”调情。如果头狼冲向它,它就马上夹着尾巴仰躺在地,直到头狼再次结束自己的主权宣告。而雌性头狼则置身事外,在一旁观赏着这一出大戏,看着小女儿越矩的行为,看着“她”跑回自己身边,舔吻自己的嘴角,以求得原谅。
很明显,卡萨诺瓦的计谋见效了,因为在这一天结束的时候,德鲁伊狼群翻越了山峰,而行程之中卡萨诺瓦一直跟随在列。
在这之前,我还看到过另一个家庭接纳孤狼的过程:当时也没有发生恶斗,头狼只和“入侵者”短短地打了几架,宣示自己的主权,然后将孤狼驱赶到一定距离以外就作罢了。因为狼非常清楚,打斗是很耗费体力的,打到最后所获得的收益可能都不值得打这一架。
对于头狼来说,接受孤狼加入家庭,完全没有问题,因为狼群中友好和谐的气氛远比争斗更有利于集体的团结。
事实证明,卡萨诺瓦情商很高。虽然它在追寻伴侣的过程中,误入其他狼群领地,冒着激怒狼群,被当作入侵者杀死的危险,但是面对诱惑与恐惧,卡萨诺瓦做出了正确的应对:当头狼向它冲过来的时候,它夹着尾巴跑掉。但它并没有跑远,只是刚好到自己不会有危险,又足够头狼宣示主权的距离。之后,当头狼再次靠近它的时候,它则摆出投降的姿态,拱背蜷身,并舔吻对方的嘴角。不难想象,如果卡萨诺瓦当时不是这么做的话,它早就被杀死了。
那么一个狼群(家庭)到底是怎样建立起来的呢?和我们人类一样,首先是“男孩”和“女孩”相遇,它们生养后代,建立起家庭。但是,迄今为止,我们也看到了,在狼群里一切皆有可能。肉食动物形成族群,既取决于个体的性格特征,也取决于偶然性因素。有时家里的两三个兄弟出走,遇到另一个家庭的姐妹们,那么也可以组成一个新的狼群。几年以后,继续有狼离开,去建立自己的家庭,这一点和人类极为相似。除此之外,狼与人相似的还有独特的个体性,有的狼循规蹈矩,有的狼则不守成规,甚至成为家庭中的异类。
黄石公园内有名的狼群都延续了很多代,它们成功的秘诀又是什么呢?是所有成员的团结协作和头狼的正确领导。我们人类伟大的王朝和家族不也是如此吗?成功者必是将集体利益置于个体利益之上,这样才能长期立于不败之地。
最后,总结一下成功狼群的三大支柱:第一,团结协作,以家庭利益为核心;第二,仪式活动,持续的沟通和融合;第三,强大的领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