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要上学
我不知道对这个少年为何印象如此深刻，对于一个6岁的孩子来说，像这样匆匆而过的陌生人，可能只要那么一两天的时间就忘了。
但是，这样一个男孩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的不拘小节，他的阳光自信，他的干净清爽......
那个年代，我所处的生活环境，是认识不到像他这样的少年。我的身边有太多和他同样年纪，但是却有着不同的......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呢？感觉？眼神？性格？气质？......
是的，应该用气质。
我的堂哥们，他们也是十七八岁的年龄，有的早早辍学在家干起了农活，准备着娶妻生子，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光芒，他们见到陌生人也没有热情洋溢的笑容，他们怯懦，防备，不安。
也有几个堂哥虽然也是学生身份，但是依然改变不了那身上的乡土气息，他们对世界的麻木感仿佛与生俱来。
那时，农村与城市的差异化随处可见，谈吐之间就十分明显。
“小七，你在想什么呢？”父亲见我自那少年下车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看着窗外，感到十分奇怪。
火车已经行驶一天一夜，下一站，我们也要换车了。
“没有想什么......爸爸，我将来也想当个大学生，像那个哥哥一样......”我对“大学生”着三个字有了莫名的渴望，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三个字那具体意味着什么。
“哈哈......那还不简单，等小七到了上学的年龄，好好学习，自然就能考上大学，成为一名大学生了。”父亲似乎觉得我的想法有点傻。
可是父亲忘了，在我们老张家，目前没有一个女孩子上过初中，即使四爷与六爷这样好的家庭，几个姑姑也是小学毕业后，就主动承担起家庭的一部分责任与义务。
而和我一样辈分的堂姐们，也都沿袭了这个“传统”，不但入学晚，而且辍学早。
所以，我对上学这件事从未抱有什么期望。
而现在，我忽然觉得上学是一件极神圣的事情。想想肖月，她漂亮的校服，与我不同的谈吐气质，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她是城里人，她的富足家庭吗？
她骨子里的那种东西——我所企及不了的东西，是认知散发出来，是通过学习获得的。
我从无意识起就在父亲的熏陶下成长，他是个爱学习的人，也会有意识的引导我去获取一些知识。我对知识是有渴望的，所以我幼小的心灵才会被这个少年所吸引——他那种因内心丰盈而无所畏惧的眼神。
“小七......小七......”父亲见我一直呆呆的不说话，便忍不住打断了我的沉思。
“嗯？怎么了，爸爸？”我把眼神从车窗外撤了回来。
“你这傻孩子，又在想什么呢？”父亲笑着问。
“爸爸......”我看着父亲还算明亮的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爸爸......我可不可以上学？”
“啊？”父亲对我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大吃一惊。
“我已经六岁了，肖奶奶说，肖月今年就上小学二年级了，她不过比我大几天而已，城里的小孩在我这个年龄都上学了......”我一下子像是找到了活着的方向，立马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
虽然在D市呆的不久，但每当看到和我同龄的孩子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样子，我就打心眼儿里羡慕。
特别第一次见肖月那丫头，她就用那骄傲的眼神，一脸嘲讽的问我时候，“喂！你怎么不上学啊？！”的时候，我就对“上学”这两个字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哈哈......我说什么事呢，原来我们家小七想上学了啊！......你这孩子和别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光我知道的小孩子里，十个有九个不愿意上学的，就你哥哥刚上学那会儿，我和你妈都送了好几次，他那个闹腾啊......你还记得吧？哈哈哈......”父亲说着开怀大笑起来。
我怎么会记得呢？哥哥上学的时候我才3岁。
我所知道的是，大伯家的四堂姐去年为了要上学，和大伯大娘哭诉了好多次，大伯大娘就是不同意，还说“小女孩读书有什么用？！”“净浪费钱！”之类的话。
而那时四堂姐已经9岁了，早已到了入学的年龄。
我现在已经6岁了，但是按照农村老人计算年龄的方法，我已经算是7岁的孩子（因生于农历腊月二十五，所以过了农历年又算1岁）。我的哥哥在我这个年纪，早已是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了。
不过，他确实把小学当成幼儿园上了，在一年级这个级别上，他整整呆了两年。
“爸爸......你答应了是吧？你答应让我上学了吧？”我从父亲的语气里听出来他并不反对我上学，便立马兴奋起来。
“傻孩子，上学是好事！爸爸肯定支持你，我回去就和你妈说！”
“太好了！”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因为目前为止，我6个堂姐里，只有二个现在还在读书，而且这二个还在读书的堂姐随时还面临辍学的危险，其余四个连学校的门都没进过。
在我们那里，女孩子上学太难了！
先不说因家庭条件差，父母无力供应孩子读书，就是家庭条件好的家庭，女孩子上学也是困难重重——即使你入学了，也不见得你就可以安心学习。
上学的时候父母见不到你就算了，但只要你一回到家，地里的草你要割，棚里的牛你要喂，圈里的猪你要养，外面的鸡鸭你要赶回笼里.......
男孩子们听到最多的是“什么都不让你干，你只要好好学习就行了”，女孩子听到最多的则是“就知道看那破书，活干完了吗？”
她们用小小的年纪承担了太多的家庭责任。
所以，很多千辛万苦的求得入学机会的女孩子们，在学习中也不见得有一个可以和这个千辛万苦相匹配的成绩。她们在这样的现实下，就会产生一种对自我的怀疑，甚至开始对“上学”这件事产生了厌倦。
“哈哈......看你高兴的，这离暑期开学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早呢......”父亲见我高兴成这个样子，不免觉得好笑。
“我不管，反正你答应我了，你负责和我妈说......”我知道对于我上学这件事，父亲是不会反对的，我所担心的是我那......哎......十分传统的母亲。
“好好好，回头我和你妈说......”父亲拍着胸脯向我保证着。
“各位旅客，前方到站S站......”在我们说话间，火车的广播突然突兀的响起来，惊得我和父亲赶忙从座位上跳了下来。
“小七......我们到S站了，赶紧收拾一下......”父亲一边从行李架上拿下行李，一边催促着我。
自我和父亲从T市转乘了这列火车，就再也没有躺着睡过。因为这列火车自我们上来，人越聚越多，上来的人数永远大于下车的人数。不过好在我们上车的时候人少一点，幸运的占到了位置。
据说这是一列直达中国南方S市的火车，途径南方沿海很多城市。而火车上这些人，都是去那里“谋生”的。
他们的“谋生”虽然与我们方向不同，但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挣钱。
那时的父亲还不知道，这辆车所行驶的方向，在未来——也就是现在，是祖国最发达，最富裕的地方。
我们下车的S站离我们的家乡还有二百多公里的路程，再转乘火车的话，也就意味着我们还有近一天的行程才能到家。
但父亲此刻归心似箭，他实在等不了那么久。
“小七......这咋办啊？这里只有一趟下午五点多的火车从咱家那边经过......现在才上午八点多......咱要是坐这趟车，等回到家都第二天了......你太爷爷他......哎.....他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这......”父亲从火车站的告知牌前面的人堆里退出来之后，就满面愁云的走向了在一边看着行李的我。
“没有快一点的火车吗？”我其实想表达的是，有没有时间近一点的火车。
那个年代，指望火车快一点，实在有点难为火车了。
“我看了，没有......只有那一班......”父亲看起来沮丧极了。
“喂！同志，你们到哪啊？”
这时，一个穿着军大衣，看起来贼头贼脑的人，笑嘻嘻的走过来。
“你们是要坐车去哪啊？我们那边有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