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辞旧的烟花
D市的中国农历新年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小七......今天是大年三十，你在家安心睡觉，爸爸出去一趟，办点事。”天还没暗，父亲就早早的把肖奶奶下午送来的新鲜饺子下给我吃了，现在又要我早点睡觉，出去办事？到底有什么事呢？
“爸爸......天快黑了，你要出去干嘛？外面那么冷？！”按照家乡习俗，大年三十吃过饺子，关上门之后就不再允许外出了。
虽然我们身在外地，但父亲对过年的习俗还是尽量遵从的。今天一大早他就买了些纸笔，亲自动手写了几幅春联，把这破旧的锅炉房装点的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买点鞭炮，少了一些热闹的气氛。但父亲也说了，锅炉房是严禁危险物品的，所以他也不敢随便购买。这也是我能够理解的。
“小七......爸爸......”父亲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开口。
“你是不是要去干什么坏事？......对了，上次张大伯来我们家说咱们隔壁村的那个李叔叔被抓走了......说是偷什么电缆......你该不会......”我其实一直都特别担心父亲做一些冒险的事情。因为肖爷爷和他聊过之后，他那跃跃欲试的心情太过强烈，我怕他会把路走偏。
“傻孩子，爸爸是那样的人吗？”父亲见我这样紧张，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好吧！看来爸爸不告诉你，我们家小七不知道还会联想到什么呢？你这孩子啊，脑袋瓜里天天都装了些什么啊?......爸爸告诉你吧，爸爸想着今天是大年三十，这晚上啊肯定有很多人放烟花......今天下午你肖奶奶来的时候我也打听了，她说D市的人啊，在大年三十晚上会去这附近的一个叫什么纪念的公园，那里有一个政府指定地点允许市民放烟花......你想啊，那烟花燃烧过后，得剩下多少纸壳啊！爸爸是想去捡纸壳.......但是，又怕你要跟着去......因为外面太冷了......爸爸想......”
“爸爸，不要，我要去！我不怕冷，我可以帮你的忙！”一听父亲晚上要去捡破烂，我立马精神了起来。
而父亲又像往常一样，露出了一脸的无奈。那时的我还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捡破烂的时候，总是不愿带着我，每次我都要撒泼无理的闹着、缠着，他才会勉强同意。
每次都这样。
而那段时间，我也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想着不论何时何地，都要和父亲站在一起，我总觉得我是他的力量，是他在这个D市的精神支柱。他需要我，而我，也需要他时时刻刻的陪伴。
不知道你是否曾有过这种感觉。当你看到你的家人在烈火油烹中挣扎，你会想着那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你想拯救他，如果拯救不了，你就跳下去和他一起承担，因为你不忍心看他一个人煎熬。
而反过来想，如果你身在烈火油烹之中，你并没觉得多难熬，因为你看到你的家人安好，你觉得所有的煎熬都可以忍受，但是如果他跳下来和你一起承受，你会比一个人煎熬更加痛苦。
这就是家人，也是父亲的想法，我明白。他宁愿自己吃苦受累，不愿家人受半点委屈。我知道父亲的好意，也知道他不愿带着我一起吃苦的心情。
可是，我做不到啊。想到父亲在大年三十的寒冬里，在欢腾的人群里，卑微的蜷缩着，等待烟火散去，躬身捡起那一片狼藉，我的心就会莫名的难过。
我想和他一起，和他共同面对那冰火的世界。我天真的以为，那就是一个女儿对父亲疼爱的最好表达，完全不管不顾他的父爱也需要释放。因为带着我，他将不能更好的施展，也多了很多顾虑。
那时的我还不明白，父亲一个人的时候，从未觉得卑微，因为他去捡破烂的那一刻，就已经把尊严揉碎在了垃圾堆里。而带着我，他才觉得自己是那样可怜，自己没有能力也就算了，还让女儿跟着受罪。与卑微相比，女儿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对于女儿来说呢？我没有太多的想法。我只知道，我必须跟着他，不论外面是冰天雪地，还是烈火油烹，我都要跟着父亲。
“好吧，好吧.......”对于执拗这件事，父亲每次都败下阵来。“爸爸再给你找个大棉袄去......”
D市的冬天异常寒冷，想必这句话我已经说了很多次。特别是自从搬到锅炉房，被锅炉房的温暖熏陶后，我对D市的寒冷又有了更深的体会。
我小小的身体被父亲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厚重的衣服使我的手臂不能弯曲，脖子也不能随意转动。我就像一个企鹅一样，踢踢踏踏的跟在背着破旧大袋子的父亲身后。
公园离我们住的地方不算太远，走了不到20分钟的路程，就赶到了目的地。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灯也跟着显得越发明亮了起来。
公园里聚集了形形色色裹着棉服，带着棉帽，围着围巾，带着手套的D市市民。
大家熙熙攘攘的蠕动着，由于裹得实在太严，很多人都“面目全非”，分不清谁是谁。当然，就是打开包装，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也不认识他们是谁。
放烟火的大部分都是成年人，偶尔人群里也会蹿出一两个被家人死死拽住的孩子。
由于刚才的一路征程，我的身体微微出了点汗，捂住的口鼻使我呼吸变得不太顺畅。这期间我几次尝试摆脱父亲的大手，想把遮住口鼻的围巾拿掉，都没成功！
“爸爸......爸爸......”我大声的呼喊着，声音淹没在人群中。
父亲此刻一直努力的在寻找着什么，根本没空搭理我。当然，也可能我的声音太微弱了，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吱哟.......啪！”随着一声凄厉的烟火声，天空瞬间被点亮了起来，一瞬间的花火落下，紧接着无数的星点也跟着腾飞，绽开，落下......
辞旧的烟花在天空狂舞，底下的人们跟着雀跃。
我和父亲被这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收回了寻找的步伐，仰面朝天的看着，而我也忘记了脸上讨厌的围巾，踮着脚，跟着抬头观看。
真的太美了，从小到大都没有看过这么美的烟花，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烟花。
记忆中，年三十的时候，家里好像只有母亲做的手工点心，一些小串鞭炮，一些檀香，几叠黄纸......
至于烟花这种东西，那是想也不敢想的。第一次看的烟花，还是四爷家燃放的，也就炸那么两声，天空闪了那么两下。
而此刻，那是漫天的光亮与绚烂！整个世界都被它闪动起来，我们站着的位置成了大舞台，天空的烟火就是那摇曳的灯光。
“哇！.......哦.！......”每当有更大的烟花出现，人群中都会发出惊诧欢快的声音。
“来，小七，爸爸抱着你看！”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神来，看到正在吃力的仰天凝望的我，便伸手把我抱了起来，费力的顶在了他的脖子上。
虽然我已经六岁了，但是身体还是那样的瘦小。不过幸好瘦小，不然父亲应该是顶不动我的。
“老王啊！你发现没有啊！今年的烟花比去年燃放的的还多，还漂亮！”旁边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歇斯底里的传了过来，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是啊！你看刚才那个不知谁家放的，绽开的时候又高又大，落下的时候像下雨一样......真是太美了！”老太太的声音被一个老爷子回应着。
“吱哟.......啪......”“砰......嗙.....”“砰！砰！砰！”此起彼伏的烟花声再次淹没了噪杂的人群，“哇.......哦.......”的赞叹取代了聊天......
三十晚上的烟火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大家有的要赶着回去吃饭，有的赶着回去看春晚，有的只是单纯的觉得外面冷......
而我和父亲，就是等着这些赶着回去的人赶紧回去，等着那滚烫的烟花桶变得冰凉。
“哎哟！晨辉！你咋来了？！”等人群快要散尽，张大伯和张大娘发现了我们，惊讶的和我们打着招呼。
“哦！我们......我们是来捡烟花桶的......”父亲对于碰到他们似乎并不惊讶。
“哦......”张大伯和张大娘却忽然露出了警觉的眼神。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