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间
人间三月,遍地芳菲。大胤边地,巢州玉鸾府苍山县。历来边地便是穷困的代名词,这苍山县也自无例外。
至此春耕之际,许多农人在田间忙碌,因着边地之故,商业不甚发达,一条宽阔的驰道上,少有行人来往。
将近午时,春日高悬。虽不是伏日,但也让人感受到些许湿热。褚严漫步而行,半日光景,由人迹罕至的山脉,已然走到人口逐渐稠密的地区。
前方不远,一处歇脚的茶棚出现在视野之中。
虽然以褚严的修为,行走半日并不觉得困乏,但他还是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下。
此番“下凡”,除却寻找有缘之人,敕令封神,定下此世间第一位天庭辖下神灵,正式传播天庭之名外,另一想法,便是了解人间情况,增长见识。
虽然自两道光芒入体,褚严便知天下,然那只是大势,至于此间生民思想生活,还得亲身体验。
譬如这大胤朝廷,褚严是知道的,甚至此朝运势,亦是了如指掌。到大胤朝中大臣忠奸,大胤臣民生活情况,褚严并不知晓。
再扩大到整个天下,对于凡俗来说,此界宽阔无边,百国林立,因见识所限,人们对世界的命名都各不相同,而褚严却知道这个世界的大小,能看见天地的边际。
因大,故能成其势。知微,故能利其行。见微知著,不外如是。
茶棚不大,摆放着三张油腻的桌子,搭建茶棚的材料也十分简单,几根粗细仿佛的木料,上边盖着随手可拾的茅草,四面敞开。如遇暴雨狂风,不一定能遮蔽自身。
才跨进草棚之中,爬在靠里一张桌上瞌睡的老板便醒了过来,慌忙起身:“先生歇脚?”
老板穿着短褂,肩上搭一根半黑的白抹布。约莫四十出头,头发散乱,用一根茅草随意的在头顶扎了个发髻,消瘦的脸上露出笑容,一手拿上个大碗,又顺手提了放在炉子上的水壶就赶了过来。
褚严点点头,顺势走下。那老板已经到了跟前。将手中大碗放到桌上,抬起来手中水壶,“大碗茶水,两文。”
带着试探的神情,又有些期盼。这官道上往来行人不多,歇脚的更少,难道碰见一个客人。
褚严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上茶。”
“诶!好,好。”
老板见褚严随和,自己又做了生意,这才高兴起来。
将水壶高高举起,滚烫的茶水从水壶中流出,散发出腾腾的蒸汽。待到茶满,老板将手中水壶放到桌上,顺势坐下。
没生意也是烦恼,又是春睡的季节,很容易瞌睡。如今来了生意,见客人看着又随和,老板便想要聊上几句。
“先生想必是去苍山县城吧!”
褚严端起茶碗,也不着急,况且本也不渴。视线看着一缕蒸腾的雾气,等着消散在空气之中,才洒脱的转开眼神,面上带着和煦。
“算是吧!本就随心而来,随心而走。行到哪儿,便去到哪儿!”
“额,先生定是有学问的,话说的深,在下粗浅之人,不是很明白。那敢问先生从什么地方过来。”
褚严回答的随意,却让老板很是尴尬,这天怕是要聊死了。
这位先生看着年轻,说的却是些不着边际的话,这让我怎么接?于是想着,又问了一句。
只是问完,老板心里又后悔了,按着先前的回答,怕是这位先生说的自己又听不明白。
不过他却是想错了,褚严也不转头,信手一指,正是自己“下凡”是降落的山脉。此时看去,整个山脉已经融为一体,只剩下一条延绵起伏的青色线条。
“我从山那边来!”
老板随着手指看去,猛然间大惊失色:“哎呀,先生您闯了脊苍山,竟然还能安然到了我们苍山县境,真是祖上保佑!万幸,万幸呀!”
轻轻的泯了一口茶水,这山野之间并无甚么好茶,其实也并不好喝,不过褚严也不在意,放下茶碗,面带好奇的问道:“哦,为何如此说,可有什么说道?”
这天总算是续上了,老板顿时来了精神。“先生不知,这脊苍山两百年前,本也算一方福地。山中有一谷,谷中有一大湖。那流过我苍山县的涟江便是从那大湖发出。”
老板说话有些唠叨,扯东道西,不过褚严也不着急,只等着老板慢慢的说。
“那湖本是养育一方水土的所在,当时那湖边,听说还有一座大城,叫什么烟城。哦,对,涟烟城。”
“两百年前,不知何故,从那山中出来一尊妖怪,乃是是一头虎精,吃人无数。又从湖中出来一条恶蛟,兴风作浪,还有一个不知跟脚,据传是凶恶无比的恶鬼,这三个妖怪自称三大王。那繁华的涟烟城,只一二年时间,便被祸害得萧条不堪,生民死伤无数。后来,剩下的人只能各自逃难。好好一座大城,便这么毁了。说来,如今我苍山县有许多人,便是那时从涟烟城逃难出来的先民后代。”
褚严点头,从那山中黑气来看,怨气横生,妖气纵横。此说法道也不像道听途说。
“那我倒是侥幸,只是既然这三妖王如此厉害,怎的这苍山县还能安枕无忧?”
褚严微微一笑,面色淡然,说是侥幸,却浑然没有后怕的表情,一派的云淡风轻。
老板见了,暗自称奇,这先生怕也是位异士高人。
心中有了计较,回答起来更加的仔细了。
“说来巧,这事儿先祖却是亲眼瞧见。却说本来我们苍山县也不能幸免,只是恰好在那三妖王毁了涟烟城,杀出脊苍山来之时,恰好有位神人路过。施展神通,将之迫退。随后封印了整座脊苍山,这才有了我们苍山县两百年的安宁。”
“这位倒是有心,不知哪方神圣!”
“这倒不知,当年那神人封印之后,便匆匆离去,并未留下字号。不然如今定然是家家供奉,人人称颂了。只是如今,怕是好日子也到头了……”
老板长叹一声,露出艰难悲戚之色。
“虽说脊苍山被封印,没了妖王为祸,得了两百年安宁,但听闻近些年来,这苍山县中,常有诡异发生,便说最近,就有一家七口莫名暴死家中,死状凄厉恐怖,浑然不是凡人手段啊!现而今,整个苍山县,谁不惶恐。”
“既如此,为何不走?”
“走,往哪里走?且不说家中尚有老幼,不耐奔波。便是走,何处官府不是横征暴敛,丢了这糊口的营生,哪里还有活路。唉!像王大人这般的好官,这大胤又有几个。何况,即便是他,不也没个安身之所,这老天,是不给人活路呀!”
褚严了然,这苍山四周,数道黑烟冲霄,污邪之气横行,有那诡异之事也并不为奇。
只是按他所知,大胤气数绵长,尚有三百年国运,如若像这茶铺老板所言,分明是暮气沉沉,即将翻覆的王朝景象。
二人聊了一阵,大多都是老板在说,偶尔褚严才说上两句,不觉已经一个时辰。
看时候差不多,褚严站起身来,便要告辞了。
“时辰不早,在下要赶路了。以后若有再路过的时候,再来叨扰老板。”
拱手一礼,那老板慌忙站起身来,虽然褚严话不多,但这天聊下来,不管妖魔鬼怪,又或者乡俚戏语,庙堂天下,都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表情,却不显冷傲,十分和煦。这让老板更是觉得眼前不是一般人物,哪里敢生受。
“不敢,不敢!”
说话间,褚严转身迈步,便要走出茶棚。老板却是一副想说不好说的表情,褚严跨出两步的时间,便变幻了好几次神色,仿佛挣扎许久。终于还是发声。
“先生……承恵,两文。”
已到茶棚门口的褚严,神色赫然,又瞬间正常。将手伸进袖口里边。
钱,当然是没有的。不过这倒难不倒他。只见伸进袖口的手一抓,外边看来,似在找寻,却不知里边凭空多出一个钱袋来。
钱袋不大,锦布绣成,沉甸甸的,看来不少。也不知是谁的。不过取之有道,定然不会有什么贫苦人家,也定然不会是良善之辈。
从中取出两枚大钱,放到老板的手中。褚严这才又在老板讪笑中转身,走出了茶棚。
抬头看看天色,为时尚早。不过此处距离苍山县城,怕也还得有三五十里。
凝神片刻,褚严一笑:“尚有五日,也还早!不过罢了,早些见着也好,莫等着最后一刻再见,反而生分。”
说完,一步迈出,消失在驰道之上。等那老板走出,却发现早就不见了褚严身影,直嘀咕道:“这先生走的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