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岁同宫
采桑子是南赡部洲最大的宗门,底下分为六大宗门,而岁同宫刚好隶属其中之一。
岁同宫占地方圆三百余里,由于地广人稀,故而不会腾云驾雾的话,串个门都不轻松。可腾云驾雾是道门天阔境以上修士才能勉强施展的神通,烟波境修士都只能使用御物手段低空飞行。
故而有人提议建立几座虹桥便于那些境界低微的弟子出入。当时祖师堂里,有数位长老持反对意见,“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即入天阔境,何须如此麻烦?”
但宫主东方月白依旧力排众议,不惜斥巨资灵石在宫内各个要道处建立起座座虹桥,但是严格规定每个弟子修士每月使用虹桥的次数。
起初宗内长老都很疑惑,既然辛辛苦苦耗费了那么多的灵石建造了虹桥,为什么还要限制他们的使用次数?
当时岁同宫宫主东方月白也只是笑而不语。
虹桥建立后的数十年间,岁同宫内破入天阔境的人无数,如雨后春笋,震惊一洲。
山上修士关于境界,一直有个十百千的说法。即正常人破入烟波境需要十年的时间。烟波境大成,需要耗费百年光阴。而从烟波境破入天阔境则需要千年时间。
而不敢短短数十年,岁同宫里就有那么多人破入天阔境,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事后采桑子上面宗门派人来巡查,宫主东方月白最终不得不以一句圣人教诲盖棺定论,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
......
今天,有个奇怪的邋遢老汉步履蹒跚,行入岁同宫中,一路逮着人便问:
“何思何虑则知道?”
“何处何服则安道?”
“何从何道则得道?”
......
南华真人的《知北游》妇孺皆知,只是岁同宫的弟子们乍然间被询问,皆是一愣,不知所措。
偶有一些弟子内心打好腹稿,主动上前想回答问题。他们内心窃喜大道无常,指不定这便是一桩机缘时,老汉又置之不理,飘忽忽离去。
老汉喝着酒,醉醺醺走上岁同宫的一座虹桥。
无人阻拦,甚至没人怀疑老汉是来闹事的。
岁同宫有规定,“除日,椒花颂,分岁客,贺年人”这四脉的长老必须轮番值守宫中。
而今天又是修为道法最高的分岁客一脉的齐光长老当值,这时候如果有人闹事,那闹事者还真是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虹桥本是虚物,只因被修士施以大神通于其上,故而能与宫中发放的弟子牌互有感应,使得那些境界低微的弟子也能漫步于其上。
但如果有人细细观察,就会发现老人步入虹桥之上,靠的不是辅以弟子牌,幻化无形的低级御物法术,而是实打实的空中漫步。
凌空虚行,非抚顶境而不可得。
岁同宫内虹桥足有数十座,彼此间交错相通。老汉行至其中一座虹桥的顶部,忽然停住,然后一屁股坐下。阳光澄澈,舒服得他连自家老祖交待的那个狗屁重任都抛之脑后。
晒太阳不花钱,不晒白不晒。
何况这几座虹桥可大有深意,绝非登高望远,劝人进学这么简单。这样一想,那可就不止是不花钱,而是实打实的挣钱了。
跨洲传送往返一次不便宜,多少得捞点回本,虽然不用他出钱,但败谁的家不是败家?
念及于此,老人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
但这可就触及众怒了,虹桥上有不少弟子眼看道路被挡住。脾气好的好言相劝,脾气差的已经开始骂骂咧咧,阴阳怪气地说些什么好狗不挡道之类的话了。
可越是骂,老汉越是舒心,那丁点儿本就虚无缥缈的愧疚感更加荡然无存。
我挡路你骂人,我们两不相欠。
渐渐的,众人开始拂袖而去,反正虹桥四通八达,换一条道便是了。
老汉左右鬼祟探望,眼见四下无人,掏了掏裤裆,顿时那张老如枯木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表情。
忽然听闻一声咳嗽声,眼角余光瞥见某位中年道人缓缓向其走来,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位削肩细腰,鹅蛋脸儿的少女和一个瘦弱少年。
老汉赶忙收回手,正襟危坐,假装放声高歌。
只是鹅蛋脸儿的少女并不领情,白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嗓门最大的是你,说着什么‘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还是你。”
老汉回过头,讶异了下,假装这才看到少女,眯眼笑道:“小女娃,你可知山下城隍庙门口最常见的楹联上,写的是什么?”
少女蹙着细眉尖,很辛苦地回忆了很长时间,而后听到身后师兄的悄声提醒。她这才杏眼圆睁,高声答道:
“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扶身正大,见吾不拜有何妨!”
老汉摇头晃脑,得意洋洋道:“对喽,所谓心诚则灵,养心莫善于诚。关键还是在于心,那跟我嗓门大不大又有什么关系呢?小女娃你尚年幼,不知某些人虽不言语,但内心龌龊心思直冲云霄,如同祭坛猫屎,神憎鬼厌,这才是真正的‘惊天上人’。”
老人话语让少女如读天书,但听不懂归听不懂,她隐约觉得老汉在骂自己的同门师兄弟,故而回骂道:“你才龌龊!你才猫屎!你才神憎鬼厌呢!”
老汉长叹不已,这么会聊天,没法聊了!
岁同宫内四季如春,常年晴空万里,风雪不侵。老汉伸手挠了挠脸颊,似是觉得燥闷,又扯了扯衣领,只是即便这样,老人依旧嫌热。
他摇摇头,小声嘀咕道:“上次来岁同宫,这里还是大雪纷飞,流云漓彩,莹澈无瑕。回了青阳山,我还跟人夸赞你们岁同宫最美是化雪,宛若一片五彩琉璃仙境。怎地如今变得这般死气沉沉?一点人味都没有。”
“不吹会死啊,我来这儿都几十年了,一直都是这般模样。”
少女环视周遭一眼,虽艳羡老人口中所说的“五彩琉璃仙境”,但此时岁同宫内鸟语花香,莺歌燕舞,虽看久了确实有点腻,但依旧自觉还不错。
老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自个儿问你师父去。”
少女眼同水杏,跃跃欲试地转头望着身旁的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伸出双指捻动一缕鬓角发丝,摆明了架势并不言语。少女如泄气般转而瞪眼望向老汉,目光中透露着“都怪你”的意味。
老汉哀叹不已,手中酒壶拿起又放下。
人比人气死人。
末了,老汉挠挠头,只觉浑身不得劲,似是难以忍受,他伸手往高空处一抓,口中还念念有词道:“手可摘星辰。”
霎时,万里无云的高空上宛若破开一个小洞,一道明晃晃的亮光砸下,伴随着一股狂风呼啸而至,狠狠剐着老汉的脸面。
老汉嘿嘿笑着,大概还嫌不够清凉,他又虚抓了几下,洞口越来越大,又有几股狂风裹挟着倾盆大雪呼啸而下。
中年道人早已出手,施展术法护住身后的两个徒弟。
老汉高呼痛快舒坦,在风雪中使劲摇晃着自己的脑袋。
中年道人身后的少年此时已是满脸惊愕,望向老汉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敬畏。没有一丝灵力波动便破了山门大阵?
这莫非是传说中圣人才拥有的口含天宪神通?
懵懂少女毕竟入门晚,修为不高看不出深浅,她摇头啧道:“老头,你是不是只会白也仙圣的这一首《夜宿山寺》啊。”
老汉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自己神通太过惊世骇俗,反而让人灯下黑瞧不出什么。他正想开口反驳,忽然打了个冷颤,而后俯身趴下干呕不止。
中年道人幸灾乐祸地嗤笑一声,依旧并不言语,只是弹指修复完善被老汉出手洞开的阵法,再摆摆手,示意身后两个徒弟离开。
少年双手抱掌前推,毕恭毕敬地朝两位长辈作揖行礼拜别。少女规规矩矩朝自家师父施了个万福,对老人则只是冷哼一声,并不行礼。
中年道人见此隐约有些怒容,沉声道:“扬思,不得无礼!”
老汉却是并不领情,对着少女笑嘻嘻地摆摆手,“不打紧不打紧。”
转头对着中年道人呸了声,“陈齐光,关你屁事!”
名为杨思的少女眼见老人胆敢对自家师父如此无礼,怒眉睁目道:“你住嘴!”
只是如此一来,中年道人的脸色却是越发的差了,少女撇撇嘴,对着老人随意行了一礼,而后袖子甩得老高,愤愤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