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京都夏季风景

上村松园

凉爽的河风、水中的长凳与雪洞灯，随涟漪摇曳的灯影、纳凉客、女侍者，明明热闹却又无比清凉，好一派悠闲的夏季风景。

京都的街道素有古都之称，但如今已徒具其名，与我小时候相比，现在的京都已经变得像是另一个国家。这也没办法，如今电车开通了、汽车川流不息，到处林立着白色的大楼，提以前如何如何已是枉然。架在加茂川上的桥，大致上也改成了近代风，只有三条大桥保留了从前的样貌。将拟宝珠桥与水泥灌浆的四条大桥一比，任谁都会同意时光流逝的可怕。我虽然对三条大桥这种往日风景感到怀念，但我认为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在我五六岁时，女孩子都会梳一种叫后蜻蜓的发型，如今上哪儿都看不见了。最近的女孩子都剪娃娃头，穿及膝洋装，活泼可爱又俏丽。看着这些女孩，有时我还真想不起来以前梳后蜻蜓发型的时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但怀念还是会怀念的，以前的优点仍是优点，如今我还是会一个人时不时想起几十年前京都城镇的样貌，那市容清晰得就如同一幅画。

在我十七八岁时，曾趁着傍晚去四条大桥乘凉，桥下河流浅滩的一侧排满了长凳，人们点亮雪洞灯，灯影倒映在平静的河面上，美得教人心醉。许多纳凉的游客坐在长凳上扇扇子喝茶，配点心或相互斟酒。桥旁有一间叫藤屋的大型餐馆，女侍者们会踩着木板架成的桥渡过河滩，来来回回送上客人所点的菜色。除了我也有许多人在桥上眺望这一幕。凉爽的河风、水中的长凳与雪洞灯，随涟漪摇曳的灯影、纳凉客、女侍者，明明热闹却又无比清凉，好一派悠闲的夏季风景。这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回忆了。现在即使去四条大桥，做梦也不敢想象桥下的人们会像这样享受短暂的夏夜。不过，傍晚在四条河原纳凉毕竟是京都夏季的代表性景色，因此许多画家都曾以它入画，保留了了不少下来。

另外，这说的也是同一件事，傍晚时分，美人坐在河旁浅滩的长凳上，将脚探入水中乘凉，真是美极了。即便不是眉目清秀、婀娜苗条的少妇，光在此时此地，女子的身影在人们眼中都是出水芙蓉。

夏天另一个令人兴奋的就是午后雷阵雨了，倾盆大雨将街上的暑气洗刷殆尽，京都御所的池水会漫出来，我家门前的路便成了一条河，角落还有从御所池中游出的硕大鲤鱼，镇上的孩子们全都哇哇大叫手舞足蹈，这也是夏天令人会心一笑的回忆之一。

农历盂兰盆节时整条街都热热闹闹的、活力四射，仿佛祭典一般。在我小时候，每到盂兰盆节，女孩们就会在黄昏冲完澡后买下红灯笼，在上头画下自家的徽章，接着东西镇内的孩子们会聚集在一块儿，比较各自灯笼上的画。待来自各地的孩子们都聚齐后，岁数较大的女孩会帮大家排好队伍，唱起可爱的童谣：

佐野家的糸樱哪

盂兰盆节处处忙

连东边茶屋门前的姑娘

都喊着来来来、快进来呀

孩子们总是两两并列成两排，年纪小的在前，于镇上游行。对年幼的女孩来说，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乐事。

女孩们会梳着前面提过的后蜻蜓、莨盆、吹髻等发型，插上银制的菅芒花簪或里头有灌水的清凉彩色玻璃簪，在镇上绕啊绕的。当时毕竟是明治初年，路上还没有汽车、巴士这些煞风景的玩意儿，女孩们便在整个镇上拖着长长的队伍边走边唱。

男孩则是充满男子气概地哼着：

嗨哟嗨哟向前行

提着比女孩稍大的白色灯笼，上头一样画了家徽，喊着：

嗨哟嗨哟、嗨哟嗨哟

从江户到京都真了不起

男孩们会唱着像这样的歌谣在镇上游行。

当时还有一种叫作进城门的游戏，孩子们会在镇内自由地跑跳玩耍。玩这游戏时唱的歌是：

来来来，把酒杯斟满

以前的马路全是孩子们的运动场，现在的小孩已经不再能放心地在外头玩了。因为即便是从大马路转入的巷弄，都有脚踏车或汽车来来去去，光就这点来看还是以前的孩子比较幸福。

我热爱夏天。然而尽管阳光灿烂美好，但现在只要太热，我的身体就会有些虚弱。

到十月便能喘口气了，那时金桂的花香正浓，头脑最清醒，身体也跟着轻盈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