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噩耗
一滴水很渺小,但可以折射出整个世界。
——题记
引子
那是个雨打芭蕉的黄昏时分,天色暗了下来,浩荡的湖水发出的响声,自湖面升起,笼罩了整个小城。街上几乎已见不到行人,即使有那么几个,也是脚步匆匆的飞奔着往家走。这个时候,家家都紧闭了门窗,闷坐在家中。
昏黄的灯光下,祖美凤注视着窗外,雨水打在窗上噼叭作响,一层水雾沿着玻璃的裂痕蜿蜒流下,屋内有股闷热之气。
突然,祖美凤感到了一阵腹痛,而且一阵紧似一阵,凭着先前的经验,她知道她快要临盆了。最近几日,肚子中的这个小孩闹腾的越来越凶,脚踢、手敲,频次越来越高,幅度越来越大,怕是要急着出娘胎了。
不过,她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并且还要独自一人生下这孩子。
生产很顺利,时间不长,一个小生命就降生了。祖美凤麻利的用剪刀剪断了脐带,揩干了血迹,包袱好放在了床上。这时,祖美凤疲惫到了极点,就躺下了。
这是个男孩,似乎对母亲的怠慢有些不满。一出了母亲祖美凤的肚子,他就哇哇地哭开了。
这是祖美凤的第五个孩子,前四个孩子都是丫头。这次生了个男孩,她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她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高兴,相反,她的脸上却有隐隐地厌恶之情。她虚弱的躺在一旁,任小孩啼哭,直到那哭声微弱了下来,她才勉强的睁开眼看了一看。
一个大大的头,由于营养不良,脸缩成了一团,额头上还有几道深深的抬头纹,皮皱皱的,酷似个小老头……祖美凤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第一章噩耗
两个月前,祖美凤的丈夫刘文钊投河自尽了。
那是处十分偏僻的乡村,水网密布,交通十分的原始。所有的人,出门只能摔腿儿,农活儿全靠人工,就连物件的搬运,也只能是肩扛人挑。这种状况,人走动的不会太远,也不会太勤。因此,信息就有些闭塞,很多信息都是靠偶尔走动的人带回来的,但早已是旧闻,甚至以讹传讹,真实性大大打了折扣。
祖美凤得知丈夫去世的消息,已经是好几天以后的事了。但这消息并不是传来的,而是有人特意上门来告诉她的,真实性就毋容置疑了。
那是个漆黑的夜晚,祖美凤正在煤油灯下为即将出生的小孩做着准备,突然有人在外面拍她家的门。她开始并没有多在意,只认定是丈夫刘文钊回来了。
丈夫刘文钊常常深更半夜才回来,这倒不是他在外面有什么,而是他不得不在这个时间点上才能到家。他在农村的一所学校教书,放学后要步行好几个小时才能回到县城的家。通常情况下,他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祖美凤放下手中的活计,匆急匆忙的去开门。可是,她刚到了门前,敲门声却凌乱急促了起来,这可不是丈夫的行为,她不得不思忖。这是谁呢?深更半夜的,又是这漆黑的夜晚。
她突然感到了害怕,头皮一阵阵发紧,舌头似乎也有些不听使唤了。
祖美凤自己给自己壮了壮胆,她想厉声的大喊一声,以便从威势上压制一下对方,可从嘴里出来的话,仍是惊慌软弱的。
“你……你是谁?”
这声音太小了,也太弱了,被敲门的声音严严实实的盖住了。
敲门的声音更加急促了,大有破门而入的气势。
祖美凤再一次凝神聚气,将丹田之气都用上了,她大喊了一声:
“哪一个!”
敲门声嘎然而止。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敲门人隔着门试探的问了句,“这是刘文钊刘老师的家吗?”
说出了丈夫的名字,至少这个人和丈夫是熟悉的,但祖美凤还是有些迟疑,没敢轻易的立即将门打开。她压低了一下声音,说:“你是谁呀?”
“我是刘老师的同事,叫冯德轩,我……我……有紧要的事要当面告诉你。”
冯德轩,这个名字听丈夫说过,好像和丈夫挺好,只是没见过面。
门“吱”的一声被祖美凤拉开了,一团黑影从门外滚了进来。跟着这黑影进来的,还有一股寒气。
冯德轩一脸的疲倦,暗淡的灯光下尤其显得憔悴。他已走了几个小时的路,又在这县城密如蛛网的街巷之中像无头的苍蝇一样,打听来打听去,最终才搞清了刘文钊家的确切位置。
现在的他,又累又饿,本该坐下来歇一歇,喝口水,可他却没有,而是垂头丧气的一下就蹲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就像一个遇到难事的老农,直搓着双手。
这情形,让祖美凤的心揪了起来,身体跟着就是一阵痉挛,仿佛要虚脱了一般。她不可能客气了,更不会想到给冯德轩让座倒水了。
“……丈夫肯定出事了,不然冯德轩怎会这样,而且是连夜跑来,又是这样一种情形。”
祖美凤等不得冯德轩先开口了,她急切的问了起来。
“冯老师……你……这是怎么了,说话呀。”祖美凤的声音既惊慌又颤抖,“你……你……你……不是有紧要的事要告诉我吗?”
她一边说,一边俯下了身子,直直的看着冯德轩,乞求着。
冯德轩猛然抬了一下头,但很快又耷拉了下去,这时他不敢和祖美凤直视。
“……我……我……我……”
冯德轩含糊不清的说了一连串的我,可什么意思也没表达出来。
祖美凤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她哭了起来。
这哭声,使冯德轩鼓起了勇气,身子也随着这股勇气的到来突然站了起来。
“刘老师死了。”他脱口而出,突然间就全没了任何顾虑。
这话一出口,冯德轩的精力似乎耗尽了,惶恐中颓然地又蹲了下去。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咬紧了嘴唇,等待着大人的发落。
祖美凤声撕力竭撕肝裂肺的嚎啕大哭起来,那四个小女孩,躲在另一个房间里不敢出来,她们在那边呜呜的小声哭。
她们是听到母亲的哭而哭出声来的,由于还幼小,还完全不能知道事情的原委,懵懵懂懂,绝对意识不到今后生活的种种不幸。
丈夫死了,对于祖美凤来说,就是天塌了。
冯德轩缄默着。他使劲的缩着头,但眼泪却随着祖美凤的哭声,或大或小的流了出来,咸咸的,顺着脸颊流过了脖颈,他不用手去擦。
突然,祖美凤的哭声小了下来,她意识到了一个急迫的问题:丈夫是怎么死的?她要搞清楚。
“冯老师,他是怎么死的?”
“投河自杀的。”冯德轩不再遮遮掩掩,立即实话实说了。
“哪天死的,尸身又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这话又让冯德轩吃了一惊,怎么去找,这黑灯瞎火的……说话立刻就不利索了起来。
“有……有……好几天了,但……但……尸身,却……却……怎么也找不到。”
一听说丈夫的尸身都没有找到,祖美凤大喊了一声“天哪!”,直直地就晕了过去。
祖美凤身怀六甲,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冯德轩哪里还敢挪开半步,他推开那扇半掩的门,唤出两个大点的女孩,吩咐她俩抬腿。他自己呢,则从祖美凤的腋下托起她的上身。
三人小心翼翼而又十分费力的将祖美凤抬上了床。在这个时间点上,送医是不可能的事了。
冯德轩吩咐那个大一点的女孩搞来一些温水,又要那个女孩帮她的母亲擦拭了一下脸和手,他亲自喂了她几勺温开水。
小女孩做事很利索,也非常的细心。看来这个小女孩,早就充当了祖美凤的助手,帮她照顾更小的妹妹们了。
这一阵忙乱后,祖美凤仍没有醒,冯德轩只能耐心的等了。他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可屁股刚一落凳,疲倦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并袭满了全身,剧烈的饥饿感,使他有些支撑不下去。可是,他现在还不能走,只能是强撑起身子,等待祖美凤醒来。
冯德轩闭上眼,双手紧紧按住已贴了脊梁骨的空空肚皮。他有轻微的胃病,不能饥饿过度,否则胃就会痉挛般的疼痛。
假寐中的冯德轩,终于等来了祖美凤一声极低微的叹息声。他霍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朝祖美凤奔去。
祖美凤睁着一双死人般的眼睛,直楞楞地盯着房顶,眼泪无声地不断从眼眶中涌了出来,从眼梢顺着额头的两侧流到枕巾上,早已湿了一大片。
人在痛苦万分的时候,劝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冯德轩默默地退了出来,他又招来那个女孩,要她好生照顾她母亲,自己呢,则在附近找了家小旅馆,将自己安顿下来。饭是吃不上了,其它用来充饥的食品,也是免谈。他只能用开水充饥,觉肯定是睡不成了,祖美凤那双死人般的眼睛一直浮现在他眼前……
这一家完了,四个女孩,肚子中还有一个,拿什么来养活?
冯德轩不敢想象下去,但极度的疲劳,他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天一亮,冯德轩就惊醒了。他不放心祖美凤,怕出现什么意外,就迅速地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