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孙宪北的人来时正是夏末,比她预估的还要晚些。孙宪北的人话语间总是带了点不自觉的傲气,像极了前朝未亡时跟在皇帝身边的太监,说话也拿捏着调调。
“徐三爷在战场上也是令人钦佩的英雄,想必瞧着这局势也比一般人通透得多。我这次来的目的想必您也清楚,我家大帅耳提面命,让我仔细着同你讲那些道理,唯恐您忽视了些什么,到时候怕是得不偿失。”
徐云新这人从前有个不知是好是坏的特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语,倒不是有什么八面玲珑的技巧,而是遇着了比他傲的人,他调子便能翘到天上去。只是可惜身居上位许久,这般能力倒是不怎么熟练了。
徐云新斜躺着,吊儿郎当,翘着的二郎腿是真真标准。更不提他衣衫不整,温香软玉在怀。他瞅也不瞅那人一眼,只顾与怀里的美人调笑着,鼻子里发出重重的气音。
那人面色微微僵硬,脸上挂着的笑就要维持不下去。他好歹得了孙宪北的命令而来,一路颠簸辗转,到了这处也不见徐云新有这什么招待,倒是把他当做了一团空气无视。
他想起自家大帅叮嘱的,咬了咬牙,态度却好了不少。“徐三爷恐怕有所不知,那鲁程的地盘紧挨着您的地,若是真有个甚么冲突,您这是讨不了甚么好处的。您恐怕还不晓得,鲁程近日活动可频繁着呢,招兵买马可不少,想必定是有什么动作了。”
徐云新晃了晃高脚杯里的红酒,面上漫不经心,却多听了一耳朵。他记起几月前夏南烛托人同他说的,竟是都一一应验了。
那头的人还跟个炮仗一般噼里啪啦:“我们大帅惯是个不爱战场上厮杀那些事的,这不是想着毕竟还有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万一鲁程那莽汉没轻没重,弄得人心惶惶又可如何是好?我们大帅尚在前朝为官时,便是个勤政爱民的。如今迫不得已,能力不足,只得堪堪保住了北边的山河。他是最不愿看到劳民伤财的事发生的了。如今鲁程蠢蠢欲动,我们大帅没法,只得先下手为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徐云新心中好笑,孙宪北这人他是了解过的,前朝大臣,美名在外,饶是他之前也没想着这么个人物会同洋人有所勾结。况且前朝覆灭这里面指不定有他的手笔。他那副面子上的活也就做给外人看看罢了,里子里还不是烂透了。
他挑眉,面上苦恼,“不是我徐某人不愿守住我这一亩三分地,您也是知道我这边的情况的,南边土地贫瘠是历朝历代便广为人知的,那有那么多财力物力去支持我。”他看了孙宪北的人一眼,长叹一口气,连怀里的美人也变得没有滋味起来,“我这地顶多就多些商贾之家,况且一个个离经叛道,不为我所用,比不得孙大帅那儿顺风顺水。更何况,我那兄长不是投奔了孙大帅么?”
那人想必在孙宪北处是说得上一定分量的,他拧巴着脸,瞧上去头疼得很,却并不见愁意。那人思考了很久,才终于道:“徐三爷知晓的,我家大帅不是那般无情无义之人,只要徐三爷愿意同我家大帅合作,那我家大帅必定是不会让你这出半点岔子的。至于徐云虚,待事成之后,他是个甚么结局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他皱着眉头,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同着那人虚与委蛇,“我前些年在沙场上打打杀杀经历的够多了,如今是真不愿意再动干戈。但如今鲁程不仁,我也不好坐以待毙,既然孙大帅愿意祝我一臂之力,那就劳烦您替我传达合作之意了。”
徐云新面上愁色渐消,笑着说,“我其实仰慕孙大帅已久,只是苦于之前的关系不得表达我的钦佩。如今既然我们已成同一条战壕里的同伴,那就便是兄弟。”
孙宪北派来的人笑眯眯地离开了。
孔琳琅自从帮夏南烛打理生意之后,消息便愈发地灵通。他把这事当成笑话说给夏南烛听时,夏南烛正窝在凉亭里咬着冰葡萄。
葡萄冰冰凉凉的,这般闷热的日子里吃起来极为爽口。她咬着葡萄,含糊不清地说,“徐云新这人猜忌心太重,倒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孔琳琅颇感奇怪,“鲁程那头早已经开始准备军马,他又是如何得知的消息?”
夏南烛慢条斯理摇着扇子,轻笑,“你倒真当人家真是个毫无心思的角色不成?”她轻轻叹了口气,“这种结果,只有两种可能。鲁程手下不乏能人异士,我一个女人能想到的事他们自然也能想到。或者,”夏南烛拿手帕擦净了手,“徐云新早就派人同鲁程合作,给孙宪北师出有名的机会,明面上同孙宪北合作,实际上早就打好了算盘。”
孔琳琅皱眉,“我记得是夫人先同他提起此事,如今却是丝毫不见消息。”
夏南烛看着他气愤的样子,不由得开口,声音凉薄,“我早就同你提过,徐云新这人猜忌心极重。他不会放任甚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整出幺蛾子,他只会提防,小心翼翼。之前我托他与既明寻个差事,他便将既明放任自流,甚至还带了点监视的意味。要不是我是个女人,我们之间连合作的关系都不会存在。恐怕夏家早灭了。”
她拍拍旗袍上染上的灰,“如今既明已死,他便是觉得我放在他身边的棋子失效,而我曾经同他讲的那些弯弯道道的谋略,怕是早就成为他眼中钉了。当然,他可能觉得在我身上依然有利可图,仅仅维持了面上功夫就不错了。”
自从褚家少爷身死的消息传来,孔琳琅少不了多添了几分心思在夏南烛身上,他知晓夫人对褚启是实打实的好。然而出乎他意料,她看起来并无不妥,依然自在,谈笑风生。如今乍一听见褚启的名字,他便忍不住去打量夏南烛的表情。
他怀揣着小心,表情瑟缩,倒是把夏南烛逗得眉开眼笑。夏南烛卷着自己的发,根据孔琳琅的观察,这好像是她闲来无聊时的习惯性动作。夏南烛淡淡开口,“众人皆有宿命,强求不来,不必惋惜。”
孔琳琅觉得这话像是在安慰他,终于放下心。他怎么忘了呢,自家夫人是个没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