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笋干
闲时读友人新作,像深冬吃火锅,有汤有水,有荤有素,可以下酒,也能下饭。某些作家的文风像食物的口感。譬如读鲁迅的杂文,像喝陈年老酒,绵厚辛辣,余味袅袅。看金庸的小说像啖西瓜,痛快淋漓,汁水四溅。读张中行的随笔,如吃山药粥,有老到极处的幽意。废名的散文,清凉中有深味,如凉拌海蜇。而知堂小品近笋,微涩,口感清远。汪曾祺是春初新韭,秋末晚菘。贾平凹乃羊肉泡馍,料重味醇,肉烂汤浓。我自己呢?胡竹峰大抵算小水萝卜吧,不能果腹,茶余饭后吃一个,嘎嘣咬下半截,脆生生,甜丝丝的。不说了,不说了,再说,下次有人看书会生口腹之欲。
上午无事,在厨房做笋干老鸭煲。将老鸭切成块,放入沸水中焯去血污,用大火煮开,再以文火轻熬。
我炖汤不怕耗时间。这几天春寒微凉,厨房里暖和些,可以伴火读书。汤汁慢慢厚了,放进几块腱子肉,让它们猪鸭一家。再投以葱、姜、野山菌,还有笋干。笋干被切成细条状,它是有灵性的,在汤水里几度沉浮。野菌摘了根部,像船又像伞,在汤面漂荡。静候着山菌与笋干的清香。这样的汤是清风明月。
笋干是老家野生水竹的笋,一段段成丝条状。唯恐易尽,烧过一次笋干炒肉,藏了起来。很多年前,我抽过水竹笋,回家后剥出笋肉,在开水里焯熟,再切成丝,金黄的颜色,细匀匀的,放在竹匾里晒。晒干后,一斤仅余二两。这样的笋干,口感绝妙。隔了十多年,居然再次撞上,真是天赐良缘。
乡下,一到冬天,天气晴朗的日子,常看见竹林里有挖笋人。没什么秘诀,拿把锄头,专从裂缝或者凸起的地方下手,准有收获。
冬笋似小船,微微翘起,两头尖尖,肉色乳白,壳薄质嫩。冬笋味道清苦,含禅意,有内敛之气,荤素百搭,炒、烧、煮、炖、煨,均有一番风味。冬笋终日藏在土中,颇有世外桃源的旧民之风。
冬笋价贵,春笋格贱,是不是因为太粗大了,太喜欢出头了?春笋涩味稍重,吃得人舌尖发麻。有人说春笋味鲜如鱼鸡,梁实秋在一篇文章里赞其细嫩清脆。口味真是太私人化了,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嘴巴有一千种味道。
味道,味道,味可言道。《道德经》开篇:道可道,非常道。味道自有无法言传处,口感玄之又玄,一张嘴几乎就是众妙之门。不过春笋模样清新水灵,像江南人家的女孩,看着舒服。
母亲会炒笋。上好的冬笋切成片,过一遍水后放两个辣椒,加腊肉红烧。不见经传,却有真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