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花凉的相貌是出了名的好看,一身铮铮傲骨,可惜她出身在一个落魄的书香世家,前十几年活得恣意放纵,后十几年就成了身不由己。
世家规矩繁多,妾不得先于妻生子,就连妾孕育子嗣都得经过正妻的同意。
所以,她的第一个孩子死了,那血就偷偷埋在院子里的那棵槐花树下面。
花凉躺在躺椅里。
葡萄枝叶间蔚蓝如镜的天空。
她拿着一串青绿绿的葡萄,放一颗放进嘴里,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轻笑:“怎么现在吃什么都觉得甜?”
在这个住了十年的他乡,她除了一个给正妻分了一半心的丈夫,入目全是陌生和繁华。
她也曾渴望过爱情,她也曾有过自己心爱的少年。
只是那个少年畏惧这权势,不可能为了她一个人把整个家族陷于为难,向命运投诚。
她出嫁那天,明明是晴空万里忽而乌云密布大雨倾盆,在风雨之中,她听到了那个少年隐藏在风雨里追了几里路仓皇失措的脚步声。
他不能喊,怕坏了她的名声,让她在那里不好过。
她不能哭,怕她未来的丈夫难为了她曾经的爱人。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那个少年消失了,脚步声也没了。
他们有了各自的路,再也回不了头了。
晚上的时候,她提着灯笼站在岔路口,夜风浮动轻纱,眼中一片深不见底的黝黑,面容美丽,素净地像一个瓷娃娃。
一对年轻的夫妇,妻子说,丈夫听,动作亲昵,衣着华丽穿花拂柳而来,郎才女貌很是般配,后面跟着几个奴仆。
正妻雍容华贵进退有度如果忽略一闪而过的嫉妒:“爷,妹妹在等你,臣妾先行一步。”
粉萌萌的小世子鼓着腮帮子,奶声奶气:“花凉,你怎么在这里?很冷的。”
上个夏天,小世子想吃莲蓬又不敢踩水,他的母亲不允许他吃这些东西,说对身体不好,连带着也不让下人给他摘。
他偷偷摸摸溜过去,恰逢花凉在莲蓬下的小船里睡觉。
他小胖墩的身体乍一爬上船,花凉就醒了。
花凉拿下遮脸的荷花团扇,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粉雕玉琢,隐约猜到他是谁又不太想承认。
小世子像他父亲一样板着脸:“你是哪个院的奴才,怎么在这里偷懒睡觉?快给我摘两个莲蓬,否则我就去告状。”
花凉给他摘了两个熟透的莲蓬。
小世子一边吃着清甜的莲蓬两腮鼓鼓像只可爱的小仓鼠:“看在莲蓬很好吃的份上,我就不给他们说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可是唯一一个肯给他摘莲蓬的,不能弄丢了。
花凉挑眉浅笑,青丝如瀑,衣襟染香,那一笑恰如清风拂过刹那间云开月明:“如果,我告诉了你,万一你要告状怎么办?”
小世子看得呆了,又想了想:“有道理。”
过了一会,丫鬟侍卫在很远的地方呼唤他。
小船穿过无数的绿色,莲蓬荷花从身边擦过。
小世子爬到岸上,走了几步,又回头一看小船刚好消失。
荷叶田田,清风徐来,水面合拢,荷花的清香中飘来一道声音“花凉”。
花凉一般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后来小世子知道花凉的身份的时候又改不了口了。
不过,对于小世子来说,他并不觉得变成他父亲妾室后的花凉和开始有什么区别。
小孩子的喜欢很简单,小世子喜欢花凉,就单纯喜欢一个人,跟她是什么身份没多大关系。
小世子挺遗憾的,因为花凉并没有笑,他很喜欢花凉的笑。
那种笑是徐徐盛开,清雅淡然中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小世子扯着世子妃的手,眼巴巴看着花凉:“花凉,你是在等我吗?”
世子也不知道刚刚在想什么,闻此眉头一锁,沉声道:“叫花姨。”
世子妃赶紧拉住还想反驳的小世子:“来人,把小世子送回去睡觉。”
等人走了。
世子接过花凉手上的灯笼,握了握她葱白冰嫩的指尖:“怎么这么凉?”
花凉任由他握着,低下头,看着世子腰上做工精细的香囊。
如果,她的孩子没死,也该有那么大了。
那日她求过他,但是他不肯伸出援手。
他颇为为难,向她道歉:“对不起,花凉我们还很年轻,以后还很长。”
世子把灯笼递给下人,接下披风盖住花凉身上,再系好带子,语气里透着难以抑制的淡淡喜悦:“下次要来找我,让下人来报个信就可以了。”
在今天之前,他从未想过花凉会来找他。
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年轻有为,战功赫赫,娶的是门当户对的名门闺秀,想要得到的就没有得不到的,他以为他的一生足够耀眼足够美好,直到遇到了花凉。
他喜欢她,他知道了原来自己曾经以为的都不是爱情而是权衡利弊的结果,也知道花凉有喜欢的人,更知道那个人追了花凉的花轿几里路,鞋子发冠都跑掉了。
狭路相逢,各凭本事。
他是成王,那个人就是毫不起眼的败寇。
他破例做足了跟她拜堂的准备,可她迟迟不肯下轿,她的冷漠让他愤然掷了红花,只吩咐了一句:“一个妾室而已,从侧门抬进去,就行了。”
哪个男人会跟妾室拜堂,妾室都是直接一顶轿子送进府里。
他真是迷了心窍了。
她的念念不忘,让他觉得异常难堪,就跟吃了败仗一样。
可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轻易放手?
今天,花凉来找他,想必是为了她哥哥参军的事情。
虽然,不是为了他,不过这也让喜怒不行于色的世子爷高兴了好久。
没有人喜欢永远戴着面具。
世子接过下人手中的灯笼,另一只大手握着花凉冰冷的小手,朝花凉的院子里走。
花凉抽了抽手,反而被握得更紧,蹙了蹙青黛色的眉头,也只能由他去了。
他的权势不可挡,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把她的家人碾成肉泥。
花凉有些凄凉地想,倘若她没有家人,或许她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了,一旦离开了这里,她就不会再回来了。
世子也时常庆幸,花凉纵然一身傲骨,就算他手眼通天,依旧困不住她。
还好,她还有家人。
否则,他就真的困不住她了。
可那一个死去的孩子,成了他们之间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