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功成万骨何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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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七王

第一次见到郅都是在牢狱,看他审问犯人。

那犯人是乡中一霸,强抢民女后杀人抛尸,证据确凿。

可就是不画押,骨头着实很硬。

见犯人不肯认罪,他便命狱卒上刑。

骨头硬,到底有多硬?

狱卒用绳子绑在犯人的脑袋上,然后一人牵一头,慢慢发力拔绳,缠在头上的绳子越箍越紧……

犯人忍不住疼的开始低吼,眼睛布满血丝,看起来要从眼眶里慢慢突出来。

狱卒很有经验,每次在犯人头骨快箍裂时松些劲,然后再慢慢箍紧。

犯人紧要牙关,痛不勘言。

郅都最后一次问犯人是否画押认罪,

犯人不仅不认,反而破口大骂。

郅都也不多话,使了眼色,便多来了几个狱卒,在犯人的肋骨上缠了绳子,和头上的绳子一起缩骨。

这次,郅都命人堵住了犯人的嘴。

整个地牢里,只有犯人用鼻子粗重的出气声。

用鼻子发出的哼哼声,听起来也那样痛苦,像死前不停挣扎的牲口。

渐渐的,犯人的声音小了,也许是肋骨断裂疼晕了,狱卒才慢慢松手。

在我以为审讯就要结束时,狱卒们只是给犯人浇了盆凉水,让他醒来,嘴里的秽布也并没有拿掉。

两个狱卒换了片软布,缠在了犯人脖子上,又在犯人眼睛的正前方放了两根银针。

开始慢慢用力勒犯人的脖子,勒的越紧,犯人的眼睛越是鼓胀……

这时我已经能感觉到这犯人已经渴望认罪了,恐惧写满了他的脸。

无论什么罪什么他都会画押,可为时已晚。

犯人已经被勒的发不出声音,屎尿也漏了一地,虽然拼命把头往后挤,但只是徒劳。随着软布越勒越紧,犯人的眼珠也离银针越来越近。

狱卒并没有着急,反而在银针每次快要扎进眼球时微微松手,让犯人重新呼吸,似乎是在享受犯人恐惧的乐趣。

犯人在短短一瞬的吸气间歇,用眼神祈求狱卒放他一马。

机会已经没有了。

这样持续了几次后,就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刻,狱卒加了把力,犯人的眼球突出一截,刚好被银针扎爆。

褐色的血从眼眶里喷了出去。

那一幕,终生难忘。

每次想起,眼睛都是一阵刺疼。

审讯结束后,犯人竟是没死,只是事无巨细的交代了自己的罪行,也供出了自己同伙甚至他知道的所有犯法的人。

幸运的是他再也不用看到郅都的脸。

难怪圣上总是派郅都去治安混乱的地方赴职。

郅都上任,路不拾遗。

我叫赵禹,受朝廷委派,协助郅都。

一天,当朝宰相晁错竟然登门拜访,带着郅都的信物。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当今圣上的老师晁错,竟来拜访我这个芝麻小官。

晁错并没有我想的那样官威极盛。

我家中并无长物,能拿出手招待客人的酒肉也没有准备,着实尴尬。

可晁错进来也很自然,并没有四处打量,轻车熟路般与我坐下,说明来意。

原来晁错的老父前不久突然自杀,有传闻说是因为晁错的政见偏激,强要消番,错父来京劝阻不住,回家后就自缢身亡。

可问题是,一来,错父来京并无劝阻之言,只是唠些家常。二来,错父自小教育他文死谏武死战,除此外之命一定要硬。三来,错父自缢竟用了我送到家里的丝绸,闻所未闻,自杀为何不用白绫。

可朝廷派人去调查,查来查去也并无异样,还是认定错父死于自杀。

晁错从政刚直,一心为国,殚精竭虑,无朋党不敛财。

但也因此损害了许多豪门望族的利益,树敌众多,所以晁错怀疑其父自杀必然另有隐情,一定是因为他才卷入其中,丢了性命。

可晁错也有朋友,比如郅都,二人虽官阶不同出生不同,但二人说话投机,皆为官清廉,不畏权贵。

所以,晁错先去拜访了郅都,因为他相信只有郅都才能查出真相,并追查到底。

然而郅都把写有“详查”的竹简给晁错,让晁错来找我帮忙。

郅都不想让人认为他假公济私。

而且树大招风,郅都亲自查案必会打草惊蛇,所以让我去查。

郅都跟晁错说过,我处理案件心思缜密,更甚与他,若错父之死真的另有隐情,届时我手握铁证,郅都也好纠查到底,为错父翻案。

晁错与我说完,便告知我他的住址,让我遇到困难就去找他,然后就去皇宫处理政事。

他出门后,我跟出去看了一眼,并无车马随从,原是晁错也怕走漏风声。

我收拾行囊,打马去了颍川,再查现场。

远远就见晁府气势恢宏,庄重威严,占地甚广。

不愧是当朝宰相之父。

开门的是位老伯,问我有甚事。

我说明来意,还有晁错专门派我来再次调查的事,希望老伯能配合。

进门边走边聊才知道,晁府是圣上赏赐,可晁错为官清廉,并无余财,房大难养,所以整个府上只有黑伯夫妇在照料。

黑伯说此前也有好多官家的人来查,我也把知道的事全部说过了。

黑伯的盘问简书我已经看过了,是郅都随后派人给我的,的确已经记录的非常详实,没有破绽。

可我突然问黑伯,你觉得错父会自杀吗?

黑伯斩钉截铁的说:不会。

这就蹊跷了。

我又问了许多案发前的一切黑伯能记得住细节,只有一处略有可疑。

黑伯说平时来府上的官员说少也不少,因为晁错的原因,总有人想来贿赂错父,可错父就怕连累晁错,从不收贿敛财,每次有客人来,必先客气的往房中请,可路上就会说绝不收礼,晁错与他也从不谈及政事,若是来做客,老夫可进地主之谊,若是其他事,可真就帮不上了。

大多数来的官员基本上未进房中就借口有事,推托返程了。

可就在错父自缢的前不久,有个官员进了房中与错父还聊了一会,这并不多见,不过似乎也只是正常寒暄,并没有异样,只是说了一会,也就走了。

我问错父还记不记得这官的长相。

他和老伴都记不得,因为平日若有官员来,他二人穷苦,哪儿敢看官家的大人物,素来只是做事,并不抬头。

可再问有没有听到这官员的姓氏或者形容他的声音,黑伯夫妇明显是听到过,但已经回忆不起来。

我只好说如果回忆的起来,务必尽快联系我,我教给二老如何让快马给我信息。

也许正是因为二人老实,才能一直留在这里。

我又观察了府上的脚印和车辙,可之前来回办案的人太多,找不出有效的线索。

跟着黑伯去错父自缢的屋子,再仔细的搜索了一遍,门窗完好,而且也没有搏斗过的任何迹象,凶手也太过高明了些。

没有惊动黑伯夫妇而且门窗未动的密室杀人。

最有可能的是熟人作案,错父开门后,逼其自缢。

不然现场一定会留下挣扎或是反抗的蛛丝马迹。

我又让黑伯帮我搬来梯子,查看房梁上的灰迹,确有蹊跷!

因为房梁上平时不会打扫,必有灰尘,而一般自杀的人不会太挣扎,只是等着断气,所以梁上的灰迹留下的比较整齐,就是一道布印,而这上面的灰迹确是杂乱的,如果自缢时,人的腿在不断挣扎,那一定会留下这样的灰迹。

检查完晁府的每个角落后,又在晁府附近打探了好几日,也没有打探到有谁注意过来往晁府的车马,看来车马样式的这条线索又是断了。

没过几日,正在案子一筹莫展之际,吴王造反震惊朝野。

吴王刘濞年过古稀突然起兵反了朝廷。

会不会是因为那件事?朝廷说因为吴王不满封地被削,所以起兵造反,朝廷所有官员都要处于紧急状态,随时带命。

我突然想起来郅都曾私下告诉我的一件事。

当年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与吴王刘濞的儿子刘贤一起玩耍。

有一次二人下棋时对规则相互不服,起了争执,虽然刘贤必然被告诫过不能与太子争辩,可当时二人还小,刘贤又是出自民风彪悍的楚地,一旦言语不合,就把父亲的告诫抛之脑后,与太子争吵起来。

太子刘启可没受过这样的气,即使是父皇也从未对他如此训斥,刘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突然拿起棋盘,用盘角狠狠的砸向了刘贤。

刘贤也没想到太子会真动手,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棋盘尖角戳中了脑袋,顿时脑浆崩裂,血涌而出,这一砸,竟是砸碎了刘贤的脑袋,红白的脑浆连着断裂的头骨,和头发一起黏在了地上……

刘启见此惨状也吓得不轻,连忙叫人来看,可大错已是铸成,吴王长子就死在了当朝太子的手下。

时过境迁,不知吴王造反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错父案也在继续查,明朗的线索一条也没有,只能通过晁错的关系,去调查长安城官员车马的出入记录,可仅仅错父死前的一个月内,就有数千官员出长安,然后对比去入晁府所在地颖川郡的入城记录,若是没有漏记的话,光是嫌疑人就有近百位官员。

因为查案路途遥远,还需要许多情报,得暗去晁错家再做取证。

宰相为官清廉,家中余粮也不多,比我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怪不得去我家时那么自然,原是因为跟我住的差不多。

在宰相家一等就是一天,天色渐晚时他才回来,晁错回来也没有顾上吃饭,就问我查的怎样。

我相信这起案件的确非常蹊跷,不像自杀,但线索又很少,只能面见晁错再做分析。

于是我就把此前对比下来的官员名单记录下来给晁错过目,问他这些官员里都有谁跟他有仇,私仇也好公仇也罢,最好能把这些官员的资料也给我一份,我再做详细调查。

一晚下来,也只是排除了几十官员,剩下的嫌疑人依然很多,因为宰相看起来是天子之下,群臣之上,可实际上,作为各方利益角逐的战场,朝廷里暗流涌动,纷争不断,私下结怨与国仇家恨也无区别,甚至得以善终的宰相也并不多见。

晁错看我近日查案瘦了不少,便也招待我吃了些酒肉,也说了些平时我不知道的政事,我越听越仔细,越问越多,因为我觉得阴谋可能就出在朝廷内部。

近日晁错忙的焦头烂额,是因为此次起兵的不仅是吴王,而是吴楚等七国的联军,造反的范围已经就开始波及了半壁江山。

吴王昔年长子被杀,文帝为安抚吴王,就给了吴王铸币售盐的特权,结果就是吴国地大物博,富庶繁华,人口众多。此次光是吴国就争发了二十余万军队,大军出征时,军队无边无沿,彻地连天。不仅如此,被吴王怂恿的其他六国也带了十数万部队,一起发兵来袭,汉家朝廷生死存亡都在旦夕之间。

我听着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我没有打断宰相,而是仔细的继续听下去。

但就在今天,据前方的战报来说,七王造反的原因是清君侧,兵发长安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要杀我。

又是一惊。

为了杀丞相而造反,闻所未闻。

我自做帝师起,就决定辅佐圣上成为天下真正的统治者,而圣上也一直在给我支持。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打断了晁错的话,问他汉家天下本来就是圣上的,为什么还要成为真正的统治者?

晁错错愕。突然发觉,我只是个芝麻小官,也许都不懂政治。

他又跟我解释了一遍,其实汉朝并不是铁板一块的都是圣上说了算,当年高祖建国开始,就把半座江山封给了兄弟和儿子们,望他们能为刘氏江山守住基业。

可时间越久,王爷们越不受控制,扩充军队,少交赋税,甚至到长安的朝觐也逐渐怠慢了,如此下去,就又要回到周朝末年的战国乱世。

远不似集权于皇帝一人的秦朝,真正的一统天下,那时的天子才是一言九鼎。

发展生产,统计户口,绝不受人掣肘。

吴王不忠于朝廷,就等于江山少了一块版图,七王皆反,那圣上能控制的江山也只剩了一半。

诸侯造反这些事我早有预见,圣上还在太子时就开始支持我的政见。所以圣上登基后我力嘱削番,把土地和税收都尽量收入朝廷,有何过失?

但我也得罪了吴楚等地真正的统治者,他们的利益受到了损失,我削减了他们的土地,减少了为他们交税和劳役的人口,诸侯自然恨我入骨,只是没想到,会用我做借口起兵造反。

清君侧这个造反旗帜也必将流传后世,祸及子孙。

这只是朝堂外的仇家。

朝堂上我是宰相,自然掌控言论。

可很多官员,特别是前朝老臣同样对我不满,前任圣上登基开始,就信奉黄老,修生养息,不动干戈,无为治国。

这也让经历了秦末战乱,楚汉之争和吕氏乱政后的国家开始真正的恢复发展起来。的确,只要没有战乱,轻徭薄赋,国家自然就能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这样的发展到圣上登基后不久,已经有了疲态,其他人看不出,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闲散的生活,或者他们的眼界着实低劣。

原本向好的国运,因为偶尔的自然灾害或家无男丁,让许多农户承担不了税务,只能被越来越多的旺族豪绅购买,兼并农民的土地,同时还收入了这部分农民的户籍,就导致旺族越旺,农民更穷,而且这部分农民再也不会给朝廷赋税,而是给了旺族豪绅。

这一切都在缓慢的进行,我看到了。圣上也一清二楚,所以削番和厉法都要实施下去,不然汉家天下迟早会像周朝末年的皇帝一样被架空。

所以,朝廷重用了像郅都这样的一批青年才俊,不畏权贵,打击豪绅甚至诸侯王室,目的就是让他们知道天下是皇帝的。

这些问题,许多官员看不长远,他们仍然认为不能太多的干预民生,毕竟已经从文帝时代得到了成功治国的经验,若是非要消番厉法,那么朝廷中的官员里,又有几个能是清廉的?能经得住审查?

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并不在意国家的发展,更不在意百姓的生死。

番要削,因为造反只是时间问题。法要严,朝廷没有威慑力,豪门必然目无法度。

但对百姓依然要休养生息,轻徭薄赋。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一下接受太多信息,甚至无法思考,可有一点是明确的,晁错的仇家里不可能是番王,因为晁错若死,番王就没了造反的旗帜。

那凶手就是朝中政敌,而能敢这么做的,也必然不是芝麻小官,要么官大势大,要么就是有一些官员的领袖,这样的话,调查范围就又可以缩小了。

但还是有疑点,政敌的嫌疑人和出入城记录的交叉对比下,还是有些出入,是记录有假还是晁错的亲信里有内鬼?

调查陷入了瓶颈,我有预感,这起案件牵扯到的人我可能惹不起,甚至是郅都也可能惹不起。

不久后的一天,我被手下突然敲门叫醒,他说出大事了,让我快去地牢看看。

原来,竟是有大胆的刺客意图刺杀宰相,更离奇的是,另一个鬼祟的黑衣人阻止了刺客的刺杀,而这两人,都被圣上派去暗中保护丞相的大内高手当场逮捕。

暗杀的动静都能做的这么大?

问题是,黑衣人和刺客被抓后,一个字也不肯说,各种刑具已经用遍,再用刑恐怕就得让二人丢了性命。

到我过去的时候,地牢里分别关押的二人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血染的看不出样貌。

我赶紧命医生过来救治,这可是条至关重要的线索。

我又让狱卒务必好生照看,二人若是死了,狱卒必会连坐受死。

随后我快马赶去宰相家里,没想到,晁错不在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还是去宫中处理政事了。

又是等到快天黑,才等到晁错,可连他也一头雾水,府上周围部下了三方势力,丞相竟是毫无发觉,也是朝廷高手逮捕二人时出了些动静,这才惊扰了晁错。

圣上能如此惦记老师的安危,看来晁错真是汉家江山的顶梁柱。

又一次无功而返。

但,走之前我告诉丞相,这次希望他出面,让郅都过来亲自来审问二人,我知道,这二人如果招了,那么错父的线索一定也会明朗起来。

这两天我都在地牢里观察着两人,言多必失,我还没有把握要问什么。

二人的伤势在郎中的照料下恢复了许多,酒肉也给安排的很足,衣物也是新的。

这二人也当真是汉子,这样的环境下,喝酒吃肉如在酒家,潇洒之极。

这让我想起了荆轲刺秦王的往事,侠客荆轲想必也是这般胸怀。

荆轲,燕王。

想到这里,我过去了问那个保护了晁错的黑衣人,他正在吃着酒肉,头也不抬。

我只问他是不是吴王刘濞派来的。

他依然吃着酒肉,仿佛没有听见,但是,在我说到吴王时,他有一个极短暂的停顿,那个停顿就让我知道,自己这次猜对了,他就是吴王派来的死士,如果晁错死了,发兵造反可就没了好借口。

后面几日,我观察刺客,却还是毫无头绪,直到郅都终于赶来。

郅都听完我的详细汇报后,心里有了数,他有办法让这两人招供。

郅都带来两个人形的箱子,命人脱掉了黑衣人的衣服,他全身的伤口还未愈合,有些肉还是翻出来的,当天若不是救治及时,怕也是撑不了几日。

狱卒听郅都的指示,给黑衣人下半身的伤口和伤口附近涂了厚厚的蜜汁,就把他关进了箱子。

黑衣人只求一死。

郅都仿佛没有听见。

继续命狱卒把准备好的小盒子打开,竟是满满一盒蚂蚁。

狱卒把一盒密密麻麻的蚂蚁倒进了箱子,为了防止他吞舌,又给黑衣人嘴里塞了棉布,之后,地牢里只有用鼻子发出的,让人听了毛骨悚然的呻吟。

我不知道被无数蚂蚁撕咬伤口是什么感觉,只是看着都有一种钻心的疼痛,那不是人类能忍得住的硬伤,而是无穷无尽的折磨。

可这样的折磨并不会要了他的命,这才更痛苦。

郅都跟他说,如果他准备招供,就眨眼三次。

黑衣人一直硬挺了2个时辰,终于没有忍住,眨眼了。

随后的招供,和我预想的一样,他是吴王的派来的死士,因受吴王大恩,所以一直以来都随时愿为吴王赴汤蹈火,只是他遇到了郅都。

吴王也得知错父被杀,担心打乱他的起兵计划,便派人到长安监视晁错,随时待命,而他的任务是不能让晁错死。

郅都审问刺客时,同样用了方法,刺客最终也受不住折磨,招供了,意想不到的是,他是侠客,是老臣袁盎派来的侠客。

袁盎,怎么会是他。

袁盎自结实侠客起,就对他百般礼遇。

士为知己者死。

直到袁盎说如晁错不死,天下又将陷入乱世,生灵涂炭。

但圣上自小拜晁错为师,绝难下手,所以你我宁愿当千古古罪人,也得拯救苍生于水火。

目前七国大军一路杀来,气势浩大,若不及时铲除晁错,平定叛乱,那就要酿成大祸。

所以,侠客决意刺杀晁错。

原本他会把秘密带进坟墓,可是不巧,遇到了郅都。

我的心里飞速的盘算着晁错的政敌们,其中确有袁盎。

我又迅速派人去查吴王造反后,晁错的弹劾朝廷官员的奏折。

凶手的杀人动机也就能找到了。

就在调查进行的时候,黑伯夫妇那边竟然也来了消息,说他们想起来了,虽不知道全名,但那次进屋的应该是袁大人,名字他们没有听到。

原来如此。

袁盎,字丝。袁丝。

这就是错父自缢用丝绸的原因,是想告诉我凶手是谁。

线索一条一条聚拢过来,晁错不久前弹劾袁盎,因袁盎曾在吴国为相,对刘濞造反之事瞒而不报,还大收吴王贿赂,必有异心,望圣上下令立斩。

线索都连上了,只差关键的证据,到底如何杀的错父。

可时间不多了,得抓紧去把消息告诉晁错。宰相虽然家中有人保护,但其他地方却很危险,我觉得刺杀宰相的事不会就此收手。

这次我没有去宰相家里,而是直接去了朝廷,用晁错给我的信物一路狂奔。

可好不容易到了,又被告知晁错去东市办事,刚走不久。

我只得再次狂奔去东市。

为时已晚。

一大群人黑压压的围起一道人墙。

我挤进去就看到,晁错已经被斩成两段,五脏六腑流了一地。

我只能冷静下来,迅速观察了一遍现场。

铡刀是从腰上方的位置砍下,说明并没有想折磨丞相,不然的话从肚脐下方腰斩,丞相会痛苦很久才死。

晁错的身上还穿着朝服,说明他对自己即将赴死毫不知情,只以为是政事。

我也看到了高处的袁盎,他的身边围着一群名单上的政敌。

我发现的太晚了。

丞相死于闹市,这就不是我能查的案子了,虽不知袁盎用了什么手段,但腰斩是合法的,圣上应该知晓。

可我不甘心,虽然丞相死于朝堂,但错父之死如是出于私仇,那我一样能扳倒袁盎,为晁错父子报仇。

证据。并没有任何关键的证据。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也暗中调查过袁盎的家,没想到,这位朝中大员的家,与我家的环境也是差不多,比起其他官员府上的规模,简直寒酸至极。

袁盎因直言善谏从文帝开始就被重用,直到现在。虽有段时间因被政敌排挤,出外任职,但朝中举动,袁盎却一直了然于胸。

这次晁错被杀的理由也的确很充分,袁盎用性命向圣上保证,是晁错引发了七国之乱,只要杀掉晁错,便能不发一兵一卒,就平息叛乱。

据说圣上因为不忍伤老师的性命,竟是悲伤痛哭,但也为保江山社稷,不得不听从袁盎的建议。

晁错死了,战乱未止。

圣上还是派大将周亚夫帅大军平叛。

梁王刘武也拼死护国。

很快我听说袁盎被圣上派去出使吴国和谈,我就决定在冒死在路上质问袁盎,解开谜团。

我的计划出人意料的成功了。

不知是袁盎心善还是心机,我实在看不出,因为在他的脸上根本看不出破绽,城府太深。

我问他为什么要杀错父。

袁盎竟停下车马,命人备食,然后绕有兴趣的单独带我在道旁聊了一会。

袁盎说话毫无畏缩,声音很正,竟也有一种豪侠之气。

这次的对话并不长,但我也得到了足够的信息,也许短短几句话,也足以打发掉我。

袁盎在错父死的那天,正在朝中与皇上议事,有不在场证明。

他确实去过错父府上,并与错父晓以厉害,望他能说服儿子不要逼反吴王,不然晁家必亡,因为错父和袁盎一样信奉黄老,厌恶刀兵,只希望天下苍生能一直休养生息下去,所以二人多聊了一会,甚是投机。

错父甚至专门到长安说服儿子,并严厉指责了这位当朝宰相,说晁家必不得安宁。

但晁错不为所动,消番势在必行。

错父硬是被气回了老家,这可是当时正好在场的人听到的,绝非虚言。

而晁错欲杀袁盎,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

只是这些话让我的思路完全乱了,我在返回的路上实在忍不住,用树枝在地上从头梳理了一下整个事情的经过。

就在梳理的开始,我就发现了问题。

为什么要找郅都?

如果从一开始,晁错只是想借郅都查案,找到凶手袁盎,用郅都的手段杀掉袁盎呢?

这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那么根源就是晁错说谎。

错父到长安并不只是与他唠叨家常,也从未跟他说过文死谏武死战的话。

因为我和郅都都因为信任晁错,所以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错父死于他杀。

所以我们只是在不停的找证据,证明错父不是自杀。

错父自杀,用的晁错送的丝绸只是想说他自杀是因为晁错的消番策。

而横梁上错乱的灰迹是他回家吊丧时故意留给我的。

他回家后也总在黑伯夫妇那里反复提醒,错父是如何正直,对黑伯夫妇如何有恩。黑伯夫妇穷苦又不认字,主家这么说几遍,已经是深深的暗示了黑伯夫妇。

错父不会自杀的印象就印在了脑子里,等我问的时候,他们自然脱口而出说错父不会自杀。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解释的通了,根本不需要证据,因为错父就是自杀,只是晁错想借郅都之手除掉袁盎。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找郅都,向他禀明现在的状况,看他要如何处理。

我快马加鞭的赶去郅都那里,竟得知郅都又回了长安,说是有件事没处理完。

长安,难道郅都和我一样,为了案件的同一个结点。

我只得回马奔长安,再去地牢。

我知道郅都也一定在那儿。

果然,当我再次见到郅都,他又在提审刺杀晁错的那个刺客,只是这次刺客在蒸笼里,脑袋露在外面。

蒸腾的热气让人烦躁不安,那刺客更是燥热难耐,不停挣扎。

因为被蒸的口渴,又无水能喝,便张口吸蒸气,但蒸气太热吸进去就烧了嗓子,更是难忍。

每一次的呼吸都要经历一次濒死的痛苦。

郅都又问了他一次,错父之死与你有什么关系。

那刺客只是说他知道的已经全招过了。

郅都听罢,让狱卒站在刺客两侧,每隔一会儿就用湿布捂住他的口鼻,原本他就呼吸困难,这次更是突然窒息,全身都在笼子里抖动,就像吊在白绫上挣扎不止的人。

每每在将要窒息而死的时候,狱卒又把湿布拿掉,刺客大口吸气,又吸入了大量热气,痛苦无比,折磨至极。

反复几次后,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这样的酷刑虽不见血,但比见血更是残忍百倍,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次的刺客的招供,再次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说错父死前,他的确潜入晁府,在门外跟错父说,袁丝袁大人带了东西望错父过目。

错父看后,便自缢身亡。

可再问便问不出什么了。

凶手还是袁盎!他骗了我。

袁盎让刺客带去了催命符,逼错父自杀!

只是这个催命符是什么,刺客没有看,也不知道。

之后,我才和郅都重新讨论了案子,也把面见袁盎的事告诉了郅都。

郅都说道,在第一次审完刺客后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就是想不起来。直到昨夜惊梦,梦到了审问的细节,问题就出在刺客的口供上。

刺客的确说了事实,所以没有破绽,但郅都临行前,看刺客松了口气的样子,不像是劫后余生,更像是完成了任务。

而这其中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只有他能注意的到,这需要无与伦比的观察力和阅案无数的经验才能做到。

果然,等再次审问刺客时,刺客露出了马脚,因为真正没有秘密的犯人再受这等刑法时必然会大叫申冤或诅咒狱卒,而刺客只是仅仅只是不承认,这其实就是默认他心中确有秘密。

而我也是突然想到,袁盎杀人并不需要亲自前去,只需要派名心腹高手去做就行,那高手很可能就是刺客。

现在的问题是,证据里只有刺客的口供,还不足以扳倒袁盎。

郅都此时心中也很乱。

晁错本是他敬重之人,竟然利用了他。

而晁错自己也没想到,借刀杀人的对象,竟然的确是真凶。

买凶杀人,论罪当斩。

还有个问题是,袁盎已被派至吴国,生死未卜。

暂时只能静观其变。

那道催命符到底是什么?

让错父看完就能自杀?

我认为那催命符是在拿晁错的性命威胁错父。只有这样,错父为救子自杀,最能说得通。

就在这种焦躁等待中,袁盎竟然返回了长安,据说是曾经的部下念及旧情帮他逃出了吴国。

郅都听到消息后再也坐不住了,他比我更渴望知道真相,他决定逮捕袁盎。

证据不足的情况下逮捕袁盎风险极大,郅都不愿我再参与其中,毕竟如果出了事,得有一个明白人活下来。

那天,在郅都的精心策划下,逮捕了袁盎,可还没等押到地牢审问,竟又把袁盎原路送了回去。

我的脑子彻底乱了,这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出了超出理解的变故。

我按耐住自己的焦躁,没有半路冲上去问郅都个明白,一直等到他走进地牢才去问。

他见我也没着急说话,边走边命人去释放刺客,我更是一头雾水。

直到四处无人,他才说,这次的案子他们遇到了根本惹不起的人。

还好我没有去,他已经被卷进去了。

因为错父案里的那道催命符是皇帝玉玺盖上去的诏令。

真正的凶手是当今天子刘启。

郅都押袁盎上车后,袁盎看竟是郅都,也心中一凉,便直接了当的告诉了郅都真相。

郅都也不用看证据,他看的出来袁盎没有撒谎,而且若不是圣上的命令,袁盎也决然不敢在东市腰斩晁错,所以郅都只能恭敬的再把袁盎送回去,希望他能见谅。

郅都再无话,因为案件不是我们能追查的。

我们默契的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案件,所有的证据,也都被处理干净,错父自杀,晁错误国。

七国之乱,声势浩大,吴楚等七王在占领半壁江山的情况下,仅仅用了3个月就被平息了。

实际上不仅没有造成损失,反而让朝廷收回了更多的权利,更多的土地和更多的户口,国力竟是蒸蒸日上。

因为我对错父案的了解,让我深深的摸到了圣上的心思,所以我活了很久。

也如我所料,后来郅都因为圣上想立刘彻为太子,所以卷入了太子刘荣侵占宗庙土地的琐案,刘荣见是郅都审讯,心中害怕,自杀而死。

也是因此,郅都也被窦太后下令处死,不得善终。

袁盎因为圣上反对刘武继位,所以被刘武派刺客暗杀,不得善终。

周亚夫又因为陪葬品僭越这样的小事,被冤入狱,绝食而死,不得善终。

梁王刘武因为病死的早,得以善终。但死后,梁国国土被割裂分封,意味着朝廷又一次消番成功。

最终受益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圣上刘启。

圣上在幕后做了一个巨大的局,让所有人都成了他的棋子,或者弃子。

文帝在位时,因不愿兵连祸结,对于会引起战争的事总是做些退让,天下太平,休养生息更重要,所以文帝知道晁错有才能,但他不用,就留给了儿子景帝刘启。

刘启在做太子时就杀了刘贤,可文帝深知儿子的野心,也并未加以惩罚。他要将消番的重任留给了刘启,而他要做的,是为消番打下坚实的国力基础。

刘启登基后重用晁错,让他出头一步步蚕食番土,逼其造反,而刘启只需要佯装不愿伤害刘氏一族的关系即可。

但尊师重道也很重要,刘启拗不过老师,朝政看上去是晁错在把控,其实是按着刘启的想法运转的。

因为就在七王之乱发生前不久,当着窦太后和梁王刘武的面,在酒席上佯装微醉说自己应该把皇位传给梁王。

窦太后听到很开心,因为她最宠梁王。

梁王听到自己会成皇太弟,更是大喜,所以在后来的七王之乱爆发后,顽强抵抗,保家卫国,因为保护下来的国家就是自己的,保护不下来就有可能成为吴王刘濞的。

可刘武出征作战时,刘启给大将周亚夫下令,即使刘武求援,也要按兵不动,等待战机。

所以梁王刘武能力战而死,为国捐躯最好。

但若是没死,也能吸引七王大军的注意力,让朝廷的军队以逸待劳。

而晁错之死源于刘启的问策。

圣上问大臣七国叛乱该如何平定时,晁错便回圣上发兵亲征,晁错留守后方。

刘启那一刻已经决定要除掉晁错。

原本晁错在朝中已然有了自己的党羽,同时也狠狠地压制了另一批官员,包括袁盎,这已经让刘启开始感到不安。

所以,刘启便策划让袁盎去错父家里提点提点,希望错父能让晁错知道自己的过失。

但第一次晁错不听,还奏请皇上杀掉袁盎,理由是袁盎收过吴王的贿赂。

袁盎只能再命刺客给错父出示了皇帝诏令,错父自杀。

晁错依然故我,第二次机会也没了。

而晁错让圣上做出头鸟,出征前线,他却龟孙长安,这触及了刘启的底线。

所以,晁错必须死,而且晁错的需要做的已经做够了,七王叛乱,消番名正言顺。

所以当袁盎义正辞严的向刘启称述平定七国之乱的方法只有杀掉晁错时,刘启佯装含泪的同意了,并让袁盎亲自实施。

晁错死后,袁盎也没了价值,便让袁盎出使吴国,因为刘启深知吴王必反到底,所以借吴刀杀袁盎。

只是袁盎深得人心,竟被故人所救,又回到了朝廷,但回来后,刘启再也没有重用袁盎,后来也默许刘武派刺客暗杀袁盎。

因为袁盎死后,刘启也并未治刘武擅杀朝廷大臣的罪。

郅都因为那次抓捕袁盎也成了圣上的弃子。

圣上不喜欢了解他的人,所以派他去审理刘荣的案件,等太子刘荣死后,窦太后不满长孙被逼自杀,便杀了郅都。

圣上为失去郅都佯装悲伤,可人是窦太后杀的,他只得表示无奈。

周亚夫平乱有功,甚至功高盖主,若刘彻继位,怕朝中大权旁落于周亚夫之手,所以也命人弹劾周亚夫失礼僭越,逼其自杀。

景帝为人城府深极,算尽机关。

但却留下了前无古人的文景盛世,必将永垂不朽。

景帝极深的城府遗传给了继位的刘彻——开疆拓土,功盖千秋的刘彻。

我活了很久,也看了很多,有人也说我是文人酷吏,可我这么做也只是因为圣上希望我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