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绝音信再泛涟漪
那日晚间用饭,管家递来秀珠的一封书信。钱之麒欢喜不已,澜贞笑道:“快打开念来,可是报喜来的?男孩还是女孩?”
钱之麒忙打开看时,满怀欣喜却逐渐被一脸悲戚所代。
秀珠死于难产。
生活就是给你猝不及防的一击。连年来战火不断,钱家生意越来越清淡。若不是家底丰厚,加上钱之麒苦苦经营,再不能支持这么久。本就多事且无半点欢愉的钱家,如今再次蒙上阴影。
深秋以来,连日阴雨霏霏,更给正值悲悯的钱家蒙上一层阴影。而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推开了钱家大门,同时,也推开了我屏蔽多年的心田。
“二奶奶!二奶奶!你猜谁回来啦?你猜猜!”红莲喘着粗气慌里慌张地跑进门来。
“还不赶紧把书房打扫一下,他回来也至于高兴成这样。”我头也不抬。
“不是二少爷,是三小姐!三小姐!”
“惠儿!”我惊喜的站起来,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未至前厅,就听见惠儿与众人说笑寒暄。钱家已经好久没有这般热闹欢笑了。
“二嫂!”惠儿看见我倚门而立,忙上前抓住我的手道:“二嫂,你可好吗?”不及说完一把抱住我抽泣着。
“好好!你呢?这些年去了哪里?也不给家里来个信。”
我上下打量着惠儿,一别数年,曾经的稚气已退,多了些许的成熟沧桑,剪了短发,更显得精神坚毅。
“二嫂,当年多亏了你,否则,哪有今天的钱盈珠?二嫂!”惠儿感激地抱着我仍是止不住的啜泣不已。
“以前的事情不说了。红袖,去通知二爷回来,多少年了,今天咱们一家人可吃回团圆饭!”澜贞激动的抹去眼泪忙吩咐红袖。
二姨娘去世后,澜贞作为钱家大太太终算扬眉吐气了!
“惠儿,这次回来,无论如何不能再走了,留在哥哥身边,免得爹娘在天之灵也总替你操心。关于你的亲事,满城公子你随意选,只要你高兴,哥为你做主。”钱之麒嘱咐道。
“快别提这茬了,当初为什么走?还不是这亲事给闹的,这次咱们慢慢打算,必须咱们惠儿满意为止。”澜贞忙打断钱之麒的话。
“好好好!不提不提,一会我让吴掌柜给你把行李拉回来,住回家里。”钱之麒难掩笑意,对盈珠十足的宠爱。
“大哥大嫂!”惠儿突然涨红了脸说道:“我都多大了还张罗亲事呢?我还没有告诉你们呢,我已经成亲啦!”
钱之麒和澜贞一阵大喜,我也甚为欣慰。
“那更好啊!我就说嘛,咱们惠儿最让人省心了。快叫他来,不拘什么人,只要惠儿愿意,这个妹夫我都认下。”钱之麒拊掌笑道。
“大哥,我住在客栈挺好的,行李不用搬,我们这次回来不会住太久,等他的事情办完就北上去了。”惠儿忙推辞着。
“那怎么行?且不说北不北上,哪有回家还住客栈的?再说我们姑嫂连年未见,多少体己话要说,你若不住回来也是枉费了哥嫂的心,让别人笑话爹娘不再,倒让哥嫂亏待了妹子。”澜贞忙劝道。
“是啊惠儿,你的珠水苑还是老样子,都不曾动过,我这就派人去收拾。”我忙跟着澜贞劝解。
“好!那一会等他过来,我们再商量!”惠儿终于松了口。
“他是哪里人?家里是做什么的?”澜贞一脸好奇笑问道。
“他待你如何?”我也紧跟着追问。
“哎呀嫂嫂们,就怕给你们说,说了就怕你们问,一会等他来你们自己看吧,说不定还是故人呢。”惠儿冲我俩眨着眼睛,连眼底都浮着甜蜜笑意。
“故人?”我俩对视一眼,满脸懵懂。
晚间入席,钱之麒、钱之麟、澜贞、惠儿、韵儿与我,钱家如今人丁凋零,却也无可奈何,回想起当年公婆姨娘秀珠犹在,不觉凄然。大家左等右等仍不见惠儿嘴里的“故人”。
“惠儿,要不要派人去接一接。”长嫂如母,澜贞竟是着急要看女婿。
“多大的人还用接?左不过是学校的事绊了手脚,不用管他,我们先吃吧!”惠儿夹一筷子菜塞进嘴里,一脸陶醉:“嗯!还是家里的饭菜香!我得多吃点!”
“还是那副无赖样儿,多大也没个改!”澜贞虽嘴上如是说着,却还是不住地夹给惠儿平日爱吃的菜在碟里。
我与虽钱之麟临近而坐,却目不相对,心内隔山。
“来啦!来啦!”惠儿突然冲门外嚷道。
众人忙回头去看,一个身着深色正装的男子由红袖领着跨进门来。
我抬眼看区,可这一眼不要紧,登时令我脊背发凉,心下着慌,只觉得魂出六窍,魄入虚空,恍恍惚恰似前尘,晕眩眩旧人入梦。
淮兰溪!别来无恙!
“你来啦?怎么耽搁这么久?”惠儿跑过去拽住他的胳膊娇嗔道。
“章校长非要留下叙旧,这不才肯放人回来!”
一别经年,每每梦中响起这熟悉的声音如临耳畔,今日果在耳畔,却又恍若如梦!
“我给你介绍!”惠儿热情地拉着他。“用不着拘礼,又不是第一次来。这是大哥大嫂!”
“这两位就更不陌生啦!二嫂,我说什么来着,还认得故人吧?”惠儿一脸幸福。
“果然是故人啊!淮兄,好久不见!”钱之麟眼底泛起寒意,沉默片刻,开口寒暄。
“钱兄,好久不见!”
“慈儿,来来来,给故人......哦,如今应该是妹夫!给妹夫打个招呼!”钱之麟竟莫名亢奋起来,这算是他最好的报复吧。
我心中捣锤般忐忑难安,只觉得晕眩眩难以招架。
“别来无恙!”
连年战乱,活着已属不易,你若无恙,我便安好。可如今,你虽无恙,我却成殇。
“小姐!”沉默许久,淮兰溪开口问安。
小姐?!
岁月果然生离了我们。
“哎—错了错了,如今你该唤二嫂!”钱之麟忙站起来摆手纠正道。
“是了!二嫂,别来无恙!”淮兰溪讪笑着忙改口道。
二嫂!多讽刺的称呼!多戏剧的人生!
日思夜念,魂牵梦绕,倘知见面如此,宁死不肯复见。
“人到齐了,开饭!”钱之麒大好兴致,一声令下,众人围坐一团,热热闹闹地打发这顿团圆饭。我哪有心思用饭,只咬着牙强忍吞泪;钱之麟兴奋地故意一口一个妹夫,如匕首般生生刺入我的心里;淮兰溪倒也坦然,仿佛真如故人般与钱之麟等众人谈笑风生。
是夜,我早早回房躲开他们叙旧,晓风习习,月夜无声。
我凭栏而立,思绪此起彼伏,我曾无数次幻想,或许突然有一天走在街上,被顽皮的小孩冷不防的塞来一张字条,打开看时,却还是他传来的白笺一张,独我会意;亦或许在戏院、在茶楼、在大街拐角,或在正月十五的花灯会上,一个转身,或回眸瞬间,不经意地突然捕捉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依旧那样痞气的冲着我一脸坏笑;而如今我才明白,曾经的一个转身,或者瞬间回眸的错过便是一辈子的遗憾。生活果真如父亲所说的还真是调皮的很,谁承想再见面竟是如此尴尬?
钱之麟喝的酩酊大醉,左右摇晃着进得门来。一屁股歪在榻上闭着眼睛高声笑道:“哈哈!今儿这戏唱的可真是妙哇!我说,多年后再见情郎,你可如愿了吧?啊?哈!可惜啊,情郎变妹夫,真是好戏!好戏啊!”
今日席间钱之麟的态度,我也料定有此一出。我不搭腔,谁知他又蹭到我身边,用手拍着我的脸颊,满脸酒气熏得我忍不住扭头蹙眉。
“嗯?就这么讨厌我?”他见我别过脸大怒地质问。
“你醉了!放开我!”
“放开?凭什么?若不是爱你,我能容忍你到今天?你别忘了,我才是你丈夫!”钱之麟发了疯一样将我拖到床上。
“滚开!你混蛋!”我用尽气力挣扎,无奈不敌酒鬼。
“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害死唐筱梨,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以为找个替死鬼就瞒天过海了是吗?你做梦!我告诉你,我会慢慢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我就是混蛋!我就是混蛋才容忍你一天到晚心里想着别的男人?”钱之麟左手紧紧勒住我的脖子,右手疯狂地撕扯着我的衣服。
“你放开我!”我绝望地大声喊着救命。
“你喊啊!再大点声!正好可以让你的情郎听听这销魂的声音!”
“钱之麟!混蛋!”
......
菱花镜里,双目红肿,红颜憔悴。我用手将头发笼到耳后,左右相顾,鬓角显露出几根刺眼的白发。
“人不能总活在过去,你得学着去化解曾经的伤痛!或许你可以先从每天给自己一个微笑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我耳畔回荡着程炳德的话。
我试着努力向上扯起嘴角,镜子里浮现出一张无比丑陋憔悴的脸,未曾先笑,反而哭起来。我擦干泪水让自己冷静,依旧试着扬起笑容,可勉强的笑竟比哭还难看。
笑一场,哭一场,可怜人们竟是一哭一笑的演绎着生命的悲欢离合。
窗外传来韵儿欢笑的声音。我站起身倚窗而立。惠儿正在试着放飞一尾风筝。她奔跑着,欢笑着,头发散乱在风里,不一会风筝如
愿高挂晴空。
我就是这风筝,线在你手里,你怕什么?
兰溪,如今,线又在谁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