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毒心起云苓癫疯
我站在一旁如芒在背只低头说道:“我进去看看母亲。”说着走进后堂。
澜贞坐在床头,瘦弱的身子装在宽大的衣衫里更显得人单薄无
力。削尖脸,苍白而黯然;稀松微黄的头发毫无精神地贴在额前,整个人看上去病恹恹地孱弱无力,唯一透露着异常光亮的眼神仿佛洞悉一切。
对于澜贞,我是有愧疚的。
“药已经煎上了,没什么大碍,这种事情,谁会料想的到呢?娘身体本来也就不好。”澜贞叹了口气,悠悠说道,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上说道:“既没什么事,你也回去歇歇吧,妈这里我看着就行。放心吧!”
澜贞并未理会,吩咐红袖道:“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红袖应声转身隐进屏风之外,澜贞回头对我说道:“按理这话我不该说,但我就想不明白,原本寻死觅活的惠儿怎么一下子就跟换了个人似得?要是我多想冤枉了你,我给你赔不是。但要是你给她说了什么,让她起了歪主意,又该怎么办你呢?”
澜贞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钉,扎进我的心里。
我讪笑道:“大嫂这话说的好奇怪,惠儿人精一个,又要强,又有主意,我这笨嘴拙舌,能做的了这女学生的主?她不想嫁过去,指不定早就想好了这出,还用谁告诉去?”
澜贞死死盯住我的眼睛,半晌说道:“哦,想来也是。不过这人啊,管不住别人,还是管住自己的好!”
我低头不语,澜贞有种变态的犀利,我渐渐地竟害怕她这种敏锐与刻薄。
正说着,红袖端着药进来,澜贞轻声唤醒躺在床榻上的婆婆,悉心喂药。云筝走进来说道:“小姐,韵儿醒了,哭喊着要找您,红莲正哄着呢;只拿了这件旧斗篷,您那件新做的金底碎花斗篷昨儿我还见了,这不刚找了半天愣是没找着。”
我一慌,忙打断她:“哪来那么多斗篷?用你话唠。”
澜贞边喂药边说:“快回去吧,我也就是看在我韵儿的份上。”
惊魂未卜地抱紧韵儿,澜贞诡异的眼神和刻薄的话如刀片割在我的心上,搅扰地我处处不安,不觉脖梗后凉飕飕地发冷。澜贞自那后果然未再育,她一直都坚信韵儿是她丢掉的孩子,把韵儿疼的竟跟亲生的似得,有次在花园里听到她竟教韵儿管她叫娘。女人若是恨起来,往往比男人恨的纯粹、彻底。唯独对待孩子都是一样的慈爱。她,终究是个可怜的母亲罢了。
钱盈珠是我放走的。
她派灵芝将那只翡翠手镯送来给我。这手镯原是我的陪嫁,那年戴在腕上与澜贞、惠儿、秀珠打牌,被惠儿撸了去竟还耍赖地说:“好别致的镯子,二嫂就送给我做个信物,说不定哪天我落了难,好用这宝贝换个窝窝吃。”
我刚一进门,她扑通跪倒在我跟前,梨花带雨楚楚生怜。恍惚之间竟仿佛看到当年被逼嫁的自己。
留下,苦一辈子;逃了,兴许能免了这一辈子的苦。
那日正守着韵儿晒太阳,云筝走过来说道:“小姐,肖掌柜来了。”
“哪个肖掌柜?”
“咱家的肖掌柜啊,云苓爹。”
我沉默,细想也有好久不曾听到过楚家的消息了。
“她知道么?”
“没敢让她知道。门口传过来话先报给您知道,看您的意思。肖掌柜倒是很想见见您,说是云苓娘病重,想要带她回去。”
云苓,生死不得踏入南山城。
不觉想起三年前,一幕一幕虽是过眼云烟,但却记忆犹新。回去?哪有这样的事!她的一句身不由己,便置我于万劫不复。
“不必见了,你去告诉他,只管放心,我自把她当亲妹妹看待,也寻了个殷实人家,此番回去就等着做外公吧。”我嘱咐完云筝,见她还怔在那里,不耐烦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再打发他点碎银子,别说我刻薄了下人。”
“那云苓也不让见见吗?”
“有必要吗?”
世事总是难以预料,改朝换代、皇帝下马都是一觉睡醒的事,何况寻常百姓的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呢。在钱家虚耗了十年光景,不知不觉竟也想开了许多。眉越描越细,唇越点越红,脸上擦得光韵红润,一身身旗袍裁得窈窕尽显,时髦洋气的高跟鞋一双一双码在鞋柜里,换了时兴的洋布流苏锦绣窗帘,挂起百货公司新到的浣纱罗帐。时光雕刻着各色各式的生活方式,一回头,竟把自己活成了当初鄙夷的楚家嫂子们的模样。
哪个女人不是这样?嫂子们最爱说的一句话。如今想来,当初不爱听这些的原因就是始终不肯认命的缘故吧。
云苓关在后院角落的柴房里,终日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对于她的疯癫,我不想推脱任何责任。那日肖掌柜走后,云苓还是听到了消息,发了疯似得追出去好久也未追上,家丁追过去的时候,她正失魂落魄地歪在路边啼哭。
春风一吹,花园里一夜之间花团锦簇。我坐在凉亭里看着韵儿小小的人钻在花叶之间扑蝴蝶。云苓被家丁拖着带过来。
“二少奶奶。”她一脸死灰垂手而立,这一声二少奶奶竟使我莫名地惆怅起来,想必她心里的小姐已经死掉了。
“你这是何苦呢,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连我都不想再回去,你回去做什么呢?”
“二少奶奶开开恩吧,看在我们以前的份上,让我回去看看我娘好吗?求您了!”云苓突然跪下来哭着哀求道。
“哎呦,多大的事情也至于这样。不是不让你去,我这里恰巧给你寻了门亲事,总不能让人说我不把陪嫁丫头当人看,耽误你终身不是。等你成了亲,领着姑爷回去探张妈妈不迟。”
“我不要成亲,二少奶奶,您放了我吧,以前是我对不住您,是我该死,您就放我回去吧。虎子哥一定在等我,我谁也不嫁。”
“哦?是吗?那可苦了薛虎啊!”我乜斜着她冷笑一声。
“求你......呜呜......二少奶奶!”
“好啦好啦!别再哭了,就按我说的办,日子都给你定好啦,就在下月初一,可是个忠厚的老实人,你就跟着享福吧!”
“二少奶奶不要,我求求您啦,我不能嫁,不能嫁啊!您这是要逼死我啊!”
“我哪能让你那么痛快?你呀,乖乖做你的新娘子就好啦!”我转身对家丁说道:“关到柴房里派人好好看着,要是成亲那天没有一个活蹦乱跳的新娘子,有一个算一个,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云苓挣扎着被硬生生拖曳而下。我心里一阵畅快,身不由己,云苓,你此番是否真正体会了身不由己的滋味了?
可她比我更刚强,新婚当夜竟一刀下去差点要了赶车把式驼三的命。她像是要疯了,红着眼,披头散发地攥着刀,三五个人都不敢上前;驼三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竟还大叫着别难为她。
云苓疯了!
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我想,也只有这副良药才能救的了她吧。
“你还不知道吧?你痴心等待的薛虎子如愿当上了楚家大掌柜,办事说话竟比他师傅肖掌柜还利落些!也算是青出于蓝了吧!你爹得多高兴啊!”一听我提起虎子,云苓立刻安静下来,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听说他娶了云香,再过一个月就当爹了,想想还真是双喜临门呢!”我慢条斯理地撕开云苓的心口,将这味药不慌不忙地倾倒其中。
“哦对了,前几天我收到大哥的来信,说是张妈妈出殡,让你回家送送她,哎呦你看,我一时忙着你的婚事,竟忘了!”我苦笑一声。
云苓果然出奇的安静,静的让人害怕。她眼神空洞,一脸漠然,突然丢下刀子,慢慢转过身坐在床头,她挽起散落下来的头发,捡起丢在一旁的盖头独自蒙上,沾满殷红鲜血的喜服如今看来更加喜庆艳丽,喜服之下的娇躯不停地颤栗,颤栗到似乎连骨头都松懈起来吱吱作响。
“嘁嘁......”盖头之下的女人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声:“虎子哥,来掀我的盖头啊......我可是你的新娘子了......嘻嘻嘻......”
这剂药方看来是有效的。她彻底疯了。